第49章 京城
京城, 自当是这世间最为繁华之?地。
昨夜浮尘尚未平定?,今日?街上又?添新印。原本在官道?上驾得飞快的马车,却在入了城后逐渐慢了下来。
车轱辘一圈一圈地转悠着, 马蹄悠闲地抬抬落落,叩击着地面发出清脆声响。
马儿是千里挑一的骏马, 喂饱了草料便可行千里。愣是这再好的马,也是在那田间奔跑,原野驰骋。如?今来到这人来人往的城,也称得上是“乡下马”进京头?一回, 正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四?处瞧四?处看呢。
“娘亲!您瞧, 冰糖葫芦儿!孩儿想吃......“
“好好好,只要你听话, 娘亲就给你买!”
“好耶!”
马车窗框的青色布帘稍抖了一抖, 那原本显露出的寸许光景, 便完全被布帘遮蔽了。
只瞧见着一身简朴衣裳的祁玖坐于马车内, 正将原本轻掀开布帘的手收回。
犹记上回进京时, 她还是那个威风凛凛的”祁大将军“。身穿华服, 风风光光地骑马进京。街道?上的百姓们纷纷呼喊着她的名号以示崇敬。什么”第一大将军“”镇国将军“响当当的名号,她也多?数都记不?清了。
现如?今的祁玖, 却只身穿一件乡下人家最为常见的粗布衣裳, 就连那些繁琐的发簪配饰也不?曾佩戴。只用?一素木色发簪挽了发髻,怎么看都像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村里人扮。
但就算是这般简朴的扮的祁玖,也无法当真叫常人将她视作“普通老百姓”。正如?蒙雾星辰,即便云层再缭绕遮蔽, 也难掩璀璨之?光。
方才听到街边孩央着自家娘亲讨冰糖葫芦吃, 祁玖却是在心中盘算着买些新鲜的山楂果儿带回去,好给自家夫郎孩儿也做上几串解解馋。
自那山村到镇上, 得些许时辰。自那镇上到县城,得些许时日?。而自县城到京城,则少也得半月。若是在此?地买了什么冰糖葫芦捎回去,只怕是还没来得及出城,便早就化作一汪水泱泱的冰糖水了,哪儿还吃得上什么口感爽脆,内里酸甜的冰糖葫芦!
出行在外也有些日?子了。不?知家中夫郎可否安好,肆伍可有好好练武念书,囡囡是否还在村中和孩儿们闹嬉戏,穆白是否来家中作客,顺儿的琴艺又?是否有些许长进?
不?知何时起,原本无牵无挂孑然一身的祁玖心中,也仿佛有了沉甸甸的思乡愁绪。
思绪腾飞着,一转眼马车便到了京城的最中心,皇城脚下。
祁玖下了马车,从怀中取出信件,便跟随着城门走出的引路人便走进了皇城。
皇宫依旧是那气派雄伟,琼楼玉宇宛若世间宝珠一般点缀于这座城池。
一路上熟悉的地点,熟悉的布景,见到的却是无一熟识的面孔。祁玖,一介布衣,便在皇城中穿梭,尽管她的出现与周身的一切都是那般格格不?入。
当再次踏上那大殿时,祁玖的心境却是出乎意外的平静。原本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回到这里,不?曾想还是回来了一趟。
当然她还是将一如?既往,奉行自己曾过的话,再不?干涉朝政。自她辞官归乡后,这世上便再无“镇国大将军祁玖”,有的只是”普通村民祁玖“。
此?次她只是来这里......交还最后一样东西。
那自然便是在野狼山上,藏匿了几十?年的“守林人”的遗物,那块令牌。鎏金木身,令牌本身的质感便彰显出其出身不?凡。
起来......这令牌倒也是和皇家有些许理不?清道?不?明的“孽缘”。据这得追溯皇家数十?年前的密辛事儿了。
且不?提那些过于久远的尘封旧事,当初祁玖未曾为将前,朝堂曾发生一件大事。那时先皇尚未继位,犹是皇太女。太上皇因病驾崩,可偏偏皇太女兵权的象征,却是在继位前夕,失窃了。
而那凭空消失的,正是这块令牌。
令牌便是皇太女手中的另一半兵权的象征,但此?令牌又?不?同?于寻常意义上的虎符。倘若女帝想要调兵遣将,那便需要用?手中那一半虎符与将帅手中那一半虎符合二为一。
而这令牌的实际意义却更为重要,只因其无需与将帅相统一,只需出示这一令牌,便可调遣部分军队。通俗来讲,那便是皇太女手中的私权。世代由女帝相传于下一任继位的皇太女。
此?令牌事关重大,牵扯众多?,且无法再造。倘若丢失,这必将引起朝堂各权动乱。
或许......这也是当初的女帝那般迫不?及待想要除掉,手握重大兵权与朝廷公?信力的”祁大将军“的缘由吧。
“草民祁玖,拜见圣上。”
此?时并非上朝的时辰,因而祁玖踏进偏殿,觐见即将继位的皇太女——许慕言。反正即将继位,祁玖也懒得去管什么“皇太女”的称呼了,索性直接唤“圣上”来得更省力些。
偏殿不?似大殿那般雄壮华丽,却格外透露出几分典雅大气。正是女帝召见大臣,听取朝政议事的地方。大抵是用?了上好的熏香,一走进这静谧的殿内,祁玖便嗅到一阵清新的香味。倒是令人宁心静气,敛去一身浮躁气息。
“进。”
待走近些,遮挡视线的垂帘后便传来熟悉的声线,正是曾经的“张暮烟”,如?今的“皇太女”,这片天下的新“女帝”。
不?及祁玖走上前去行礼拜见,就见一个更为熟悉的瘦削身影自垂帘中走出。
他身披战甲,她身着布衣。
他手持诏书离去,她高举圣物跪下。
他就这般与她擦肩而过。
蓦然回首,偏殿之?门早已悄然合上。
这一切仿佛是命中注定?,就这般注定?了他此?生都将成为她的过路人。
直到那名为“缘”的大笔于生命的篇章上落笔,勾画出终章遒劲的句号......自然,这或许并非便是终章,而是生命另一篇章最为有力的开篇引号。
是了,终章亦是新的开篇。
可此?时的他站在大殿之?外,神情复杂。唯有不?知何时伸出的手,在空中悬停。仿佛于虚空中抓住了什么,又?仿佛什么都不?曾抓住。
就如?同?方才的那一幕。
高坐于王座之?上的正是当今的“皇太女”,许慕言。现下的她身穿明黄色长袍,但想来不?久之?后,便能换上那连夜赶制的龙袍了。
她的面庞依旧是那般肤如?凝脂,娇软好欺。那双桃花眼仍是盈满笑意,笑意却再也不?达眼底。
他跪在地上,忽然就记不?得她原先的模样了。
俏皮活泼的她,故意使坏的她,特意做糕点送他吃的她,满心满意都是他的她,还有朦胧月色间,轻吻着的她......都忽然变得模糊不?清了。
只因此?刻的他,未经允许,就连抬头?看她的资格也没有。
“再给我些时日?,柒儿。”她自正座上缓步走至他的身前。
祁柒,是她亲赐给他的新名。不?知为何,他很喜欢。
“嗯。”他淡淡应了声,却不?曾答话。
可许慕言却伸手抚上他的侧脸,迫使他抬起头?来看向自己,继而于他的眉心轻轻落下一吻。
”我信你,会等你。“
他不?知自己是如?何开得口,只记得自己头?一回这般用?情至切地注视着她。仿佛想要将她此?刻的模样深深烙在自己的心间,自己的灵魂里。
满目皆是她。
最终,他稍一颔首。终是用?力挣脱开她的双手,起身自一旁的侍从手中接了诏书离去。
“祁将军?祁大将军?我的祁柒将军!喂喂,我祁柒,你在这殿门口发什么呆呢!还不?快点走,当心皇太女发怒!”
恍然回神,却是身旁部下兼好友的唤声将他不?知飘向何处的思绪拉回现实。
的确,现下身为一手掌握兵权的朝堂重臣,他不?宜在此?地久留,而是应当回到属于自己的边疆前线去。
尤其是在这偏殿门口发呆,属实不?该。
“无事,景秀。我们启程吧。”
战甲于行走时发出碰撞清脆声响,脚下少有人行过的路扬起浮尘些许,高楼琼宇之?中,他的背影是那般孤寂......仿佛在这世间被无限拉长。
“咳咳!”
就听一阵轻咳,便知道?酒楼那新来的书人清了清嗓,又?开讲了。
“要这祁大将军......哎,你们想听哪个祁大将军?我要讲的,可正就是天下第一男将军——祁柒。”
书人是这些天新来的,是个年纪稍长的妇人。长得嘛算不?上什么倾城佳丽,倒也耐看顺眼。这话时表情生动,大家也都爱听。到激动之?处,更是一拍桌案,差点就唾沫横飞。
底下的人爱听,这茶水瓜子也都不?闲着,好似都不?干什么正经事的,就在这酒楼一坐就能坐上一整天。
有关圣上的,她自然不?敢多?讲。毕竟这要了什么不?该的,可是要掉脑袋的!要知道?现下敢大谈阔论的书人可不?多?了,都担心自己的脑袋,只敢讲些老掉牙的故事。所以她只好多?讲讲那远在边疆,自然听不?见这茶余饭后闲话的将军喽。
“巍巍大国,竟任命一名男子当将军?让原本在家养儿育女的男子跑去前线仗!”
“皇上!美色误国啊!区区一介男子……”
那书人捏尖了嗓子,好似是在装作前些日?子才贪财而下马的某位文官话。
“男子为何不?可上战杀敌?男子身强力壮者亦不?在少数,论武力,论才华,皆不?输于女子。”
她的嗓音又?骤然变得正经,眼神姿态都是一副英明神武的模样,宛如?变了一个人一般。
“祁柒将军,仅凭一人独挡数百将士,迫其包围之?计,统帅数十?万大军攻敌军。收国土,扩疆域......”
接下来,她又?是滔滔不?绝地讲了一大堆有关“祁柒将军”的,所谓的“边疆密辛”。至于那些究竟是真是假,倒是还有待商榷。
总而言之?,这可是将那位“祁柒将军”夸得天上地下无所不?能,堪称男中豪杰,丝毫不?逊色曾经的“镇国第一大将军”。
“哎,那你可原先的‘祁大将军’。这两位将军都姓‘祁’,莫不?是有什么......“
底下的人也是听得来劲儿,纷纷插话。
“相传啊,哎,我听我舅舅的姥爷他侄女邻居家对面那户人家的远方表姐......”那书人一脸神秘,“祁柒将军是祁玖将军的捡来的弟弟!但是啊,他们俩姐弟胜似亲姐弟,关系可好得不?得了。"
“尤其是前些日?子,祁柒将军将要远去前线镇守边疆的时候,原本早就辞官返乡的祁玖将军又?赶往京城面圣,特意去了一番话。”
“了什么?”
“她......‘莫要负他。’“书人一脸笃定?。
“这怎么觉得的话完全搭不?上边啊?”
“怎么可能会错!这是我听我姐夫的表舅的......”
”哎哎哎,你可住嘴吧!“
百姓皆是啧啧称奇,听得那是个津津有味。原本就是算来歇个脚的食客们又?多?点了几份瓜子茶水,便又?在这酒楼多?待了几个时辰,甚至还吃了下午茶。
“喏,今日?的工钱。”
待到酒楼烊时,书人一手提溜着肩上的布包,从掌柜手中接过钱袋子,还轻轻掂量了下。
听那碎银子的叮当声,她当即是两眼放了光:“唷,这还有得多?给的啊!”
听着清脆声响,只怕是比她当初在那菜市街头?滔滔不?绝地讲上个把月,才拿到的工钱还多?呢!
“难道?你不?要啊?不?要就还给我吧。”掌柜一挑眉,作势便要从她手中拿回钱袋子。
那书人当下便急了,赶忙将钱袋子往怀中胡乱一塞:“哎,要要要!谁的我不?要了!”只见她两眼放光,仿佛恨不?得现在就再跑上台子,好好地讲上几个时辰。
见状,掌柜轻笑一声道?:“我们老板赏的,下回也好好,赏顿饭钱可是简单。”
“哎!好嘞!您可一定?得等着,我明个儿准时还来啊!啊不?,往后每日?都来!就是刮风下雨下冰雹我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