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完最后一门从考场出来, 榆喜提“白马”玩偶一枚。

    “好可爱的‘马’，也亏你想得出！我还真怕你会穿着马褂来接我。”她笑着。她当然懂“马到功成”的寓意。可怜天下父母心，周围真的还有不少穿着马褂迎接孩子的父亲, 太阳底下热得满头大汗。

    【我没好意思穿。】他比道, 眼里害羞又温柔。

    榆揪了揪“白马”的尾巴，道：“谢谢。”

    【不客气。晚上你想去外面吃饭还是到我家吃？——不用顾虑我。】

    榆想也不想便道：“去你家吃吧。”

    【我了不用顾虑我。】

    “和你没关系, 我就是喜欢和叔叔阿姨一起吃饭。考试前我也好久没去了, 总是你两头跑，现在我考完了, 我真心想吃裴叔叔做的饭。除非, 他们嫌弃我吃得多……起来, 我应该给你们补上伙食费的。”

    他皱眉。

    “我是认真的。之前我家刚出事，我没心思想这些细节，后来又忙着应付考试, 也没顾上, 现在想想，这半年多，我白吃白喝了你们家那么多东西，我挺过意不去的。”

    【你要和我算清楚, 是吗？】他的眼中有失落，比划的手势也不知不觉很用力。

    她见他眉间深锁，忽然停下脚步，伸手碰了碰他双眉中心皱起的疙瘩：“亲兄弟、明算账。听过没？”她抿唇轻笑起来, “除非，我们不是‘兄弟’……”

    他拿下了她的手，往前走了一步。

    榆紧跟上前，在十字路口等红绿灯的时候, 忽然勾住了他的胳膊。

    【你这样，我手语不方便的。】穆泽挣脱出来，尴尬地比道。

    她再次勾住了他，抬手比划道：【少骗人！明明就没多大影响。】

    【榆，你这是要做什么？】他的脸红得像番茄。、

    “我以前也这样勾过你的胳膊啊！”她看着他，“很奇怪吗？”

    穆泽点头。从到大，她的确曾经无数次没心没肺地勾过他的胳膊、拉过他的手，他也不觉得像今天这么紧张。

    “你习惯一下就好了，呀！绿灯了！”她笑眯眯地挽着他穿过斑马线。

    路边一辆白色的别克车内，欧阳对着前方怔了几秒，随后关闭了车窗……

    【你想车回家吗？】穆泽冲她扭头比道。站在公交站牌下，她的手依然把他挽得紧紧的。细汗密布于他的额头、颈项。他想快点逃回家，这样才能挣开她的羁绊。

    “什么车呀，这辆车不是就直接停在你们区门口吗？”她踮起脚尖，在他耳畔压低了声音道，“我想和你多待一会……“

    他放弃了手语、放弃了思考。烈日下的风似乎变得清凉、蝉也似乎安静了一些，空气很热，可是附近飘来栀子花、茉莉花的香气，夏日街头，氤氲起一丝缱绻的气息。他的心里好像也不太想自己等的那班车这么快过来了。

    不论早晚，该到的车总是会来。车厢里有些挤，穆泽好容易找到一个空一点的角落，一手撑住窗框，一手拉住扶手，把她护在其中。

    一个急刹车后，一车的人东倒西歪，穆泽一把拉住榆，自己却也因为惯性，整个人往前一磕。

    榆下意识地闭上眼睛，感觉他的鼻尖已经蹭上了她的脸。车上有人发出惊魂甫定的抱怨声。她缓缓睁眼，看见他的眼睛离自己很近，睫毛弯曲的弧度也看得那么清晰。

    【你没事吧？】他紧张兮兮地比道。

    她摇头，脸上红晕未消，却忍不住嘴角在笑。她牵起他的一只手，拽得牢牢的，又拿起他另一只手放到就近的扶手上：“不许比手语，”怕他胡思乱想一些有的没的，她接着便解释道，“我是，现在不许。因为太危险了，我要你拉紧扶手，也……顺便拉紧我。”

    被她握住的那只手好像还有话想“”，却在她温柔的摇头后，放弃了抵抗。

    “榆，祝贺你考完了。”开门的是穆泽的母亲。今天是周日，裴亮和穆荔新都在家。自从穆荔新当上护士长之后，作息相对正常了许多，基本不需要再倒班了。

    “谢谢阿姨。”

    【欢迎你。】裴亮系着围裙，一脸慈祥地看着她比划道。岁月虽然稍稍在他脸上留下痕迹，但裴亮看上去还是很精神、腰板挺直、气质儒雅。

    “叔叔，你又在做什么好吃的了？”

    裴亮乐呵呵地比出了今晚准备的菜式。

    她下意识地看看穆泽，虽然知道他大概已经习惯了“没有口福”这件事，但她每每想到还是挺为他遗憾的。

    像是看穿了她的想法，裴亮拍拍她的肩，笑着比道：【你别担心阿泽，我也为他准备了的，我这些年研究了很多适合他的菜，也都很好吃的。】

    “谢谢叔叔。”

    “你谢什么呀？我们做什么，不都是应该的吗？我们可是阿泽的父母呀。”穆荔新在一旁插嘴问道，嘴角若有似无带着笑。。

    裴亮也无声地笑了：【你们聊，我去厨房忙了。】

    穆泽给榆端来了冰可乐。

    “我最喜欢冰可乐了，还得是罐装的。”榆道。

    她拿起可乐正准备喝，穆泽却示意她：【等一下。】回身取来了吸管cha进易拉罐里，【你用吸管喝，不容易蛀牙。】

    “哦，你真贴心！”她含住吸管呷了一口，口腔中充满甜甜的汽水，心里也瞬间甜得冒泡。

    穆荔新半是玩笑半是真切关怀地：“榆，你还是少喝这些不健康的饮料吧！容易骨质疏松、对肾脏也不好。而且，还容易发胖。你不怕以后影响上镜吗？”

    “是，护士长大人！我以后一定少喝。”榆知道她是为自己好，加上职业影响的关系，她非但不觉得她啰嗦，反而觉得这种来自长辈的唠叨很暖。

    【妈，榆她平时已经很克制饮食了，今天高兴，就让她喝一点甜的放纵一下吧。】穆泽宠溺地看了看榆，对母亲比道。

    “好好好，你自己的……朋友，自己照顾好——妈妈没意见。”穆荔新似有深意地看着儿子，笑道。

    【我去给爸爸下手。】穆泽逃也似的去了厨房。

    电话铃声响起，穆荔新从茶几上拿过自己的手机，表情有一瞬的不自然，但还是立即接了起来。

    “妈。”她看了一眼榆，有些尴尬但没有选择避开她。倒是榆自己主动提出去厨房找穆泽聊天，回避了穆荔新和她母亲之间通话。

    【你怎么也来了？厨房，油烟又大，快回去坐。】穆泽见她进来，急忙比道。

    她比了个“电话”的手势。

    裴亮冲儿子比道：【你陪榆去你房间坐。】

    穆泽依言和榆一起退出了厨房。

    “……妈，阿泽不是这两天才高考，而是早就考完了……”穆泽和榆一到客厅，就听见穆荔新对着手机那头的人道，“你和爸爸现在是准备来关心你们的外孙了？——哦不，在你们的要求下，他姓穆，算是你们的孙子！当初最最宝贝的孙子，你们却连他参加了春季高考也不知道？”

    榆扯了扯穆泽的T恤下摆，示意他悄悄回卧室。

    关了房门，穆泽木然地坐在了书桌上，整个人看上去脆弱又受伤。

    榆没听过他主动提起自己的外公外婆。如今这偶然入耳的只言片语，她也不敢妄自猜测他与外祖父母之间的关系。

    她只是很心疼他，看得出来，他很难过。

    【只是因为我不会话了，他们就不爱我了。】他抬起头看着她，眼泪在转。

    “穆泽，”她捧起他的脸，“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他们爱的，只是意外来得太突然，他们不知道自己有多爱你，一下子不知道怎么接受全新的一个你；还有一种可能，是他们的爱真的不够，才能那么轻易不爱就不爱。如果是第一种，当他们醒悟过来，你可以大方一点，原谅他们；如果是后一种，那你也根本不值得为他们伤心，不是吗？”

    【太的时候的事，我不记得了。六七岁时候的事，我还记得很清楚。那个时候，他们一听我叫他们‘爷爷’、‘奶奶’就会笑开花，带我上街的时候，会给我买各种玩具、零食……遇到熟人也会很得意地介绍，我是他们的大孙子。

    【我爸爸一直不讨他们喜欢，原因想必你也猜得出来。但是，因为我的出生，他们好歹是接受了他是他们女婿这件事。可是后来，我爸爸载着我出了车祸，他们把他骂得狗血淋头，什么难听的话都了。爸爸和我养伤期间，妈妈怕家里没亲人照顾，我们全家搬回她的娘家住了一段时间。她不知道的是，她在家时间还好，她如果上班不在家，爷爷奶奶是怎么爸爸的……爸爸听不见，可是我听得见啊！他们嫌弃爸爸、也无法接受这样一个不能话的我……生怕别人在他们背后指指点点，笑话他们有个不能话的女婿不算、还有一个不能开口的孙子……我妈妈也终于意识到了这一点，等爸爸可以基本自理后，我们就回自己家了。这么多年了，妈妈每年逢年过节还是会回娘家看看，可是却从来不在我和爸爸面前提起带我们一起回去的事。我想，她知道我们是不受欢迎的，不希望我们难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