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有些内疚——她刚才竟一时忘了穆泽特殊的饮食需求, 一心只记得向他推荐她自己喜欢吃的菜了。外婆家的农家菜真的很好吃，不止是走地鸡，还有各种时令蔬菜也都又新鲜又美味, 她很想让穆泽也一起尝尝。只是, 再好吃的菜，做成糊状恐怕也会口味大减。更何况, 外婆家都没有榨汁机、搅拌机一类的厨房电器, 穆泽可以吃的东西就更少了。

    她有点后悔这样把他叫过来，也亏得他自己还记得带足了半成品的食物, 只是, 这些东西肯定比不上裴叔叔给他精心准备的食物营养又相对好吃些。

    “穆泽, 你想今晚就回家吗？如果你想回去，我不拦你。”她。

    【好。】他的眼眸垂了下来，眼尾跟着一红。

    “你……你真不陪我啦？”榆嘟囔道, “虽然我是觉得你回家去对你比较方便, 在这里你吃不好饭，我也很不好意思的，可是……你也答应得太爽快了吧……”

    穆泽抬起眼，拍了拍她肩膀：【我以为, 你是嫌我在这里给你外公外婆添麻烦了才……】

    榆立马道：“老实，你吃的那些半成品处理起来只有比做普通的饭菜简单，只要有明书，我也会弄。不信的话, 我给你做你那份饭！我只是觉得，你只吃那些会营养不良的。裴叔叔很会做饭，我上次看他给你做的那个鸡豆花就很厉害！连我也爱吃呢！”着着不由得兴奋起来，“哎？要不我现在就看看菜谱, 现学几道菜怎么样？”

    穆泽泪光闪烁，眉眼却弯弯的：【不要，那样就真的给你们添麻烦了。我带的食物也是营养配比好的，再就吃一两天，不会吃成营养不良。我更不要你为我学做饭。】

    “对我的厨艺天分没信心？”她挑眉笑问。

    他摇头：【是因为你不喜欢。】

    榆没否认，她的确对于烹饪兴趣缺缺。可是，如果是为了穆泽学做一些菜，似乎也不是不可以接受的挑战。

    【别为我做改变，】他眼神温柔而又固执，【我会难过。】

    她点点头。她当然舍不得他难过。

    午饭的时候，榆的外公外婆看着穆泽眼前的碗碟，有些尴尬。

    “穆泽，你真的只吃这些吗？”榆的外婆一脸不放心地问道，“刚杀的鸡，我炖了半天，可鲜了，你不尝尝？”

    在厨房里看他自己捣鼓那些粉剂时，外婆就已经被惊讶到了，嘴里不禁声叨叨了几句“这些怎么吃得饱？”之类的担忧的话。穆泽想回她，但因为比手语外婆看不懂，也不想麻烦榆过来翻译，就没解释。

    “可以吗？”榆向穆泽看去，拿手指了指喉咙的位置。得到肯定的点头后，忙对外婆道：“外婆，穆泽喉咙受过伤，他吃不了我们吃的那些的。”

    外婆眼中露出心疼的神色，有些遗憾地道：“那可惜了，你看我的鸡汤炖得金黄金黄的……”

    【榆，告诉外婆，鸡汤我可以喝一点。谢谢外婆。】穆泽对榆比道。

    榆给外婆翻译完，转头又不放心地对穆泽道：“你可不要硬来呀。”

    【不会。】着，起身盛了一碗鸡汤，又去取了一包增稠粉剂，加到汤里，调匀了，舀了一口慢慢送入嘴里。【好喝。】

    榆心想，哪里还会有多好喝！只是，他从就没得选，早就喝惯了。

    吃完饭，穆泽坚持要去厨房刷碗。榆想进去帮他，他都不让。榆心里有个念头一转，便也随他了。

    “你这个朋友，身体不太好啊。”外婆压低了声音。

    “也没有很不好。”榆忍不住反驳，“就是不能话、吃东西也要注意一些。他自己都习惯啦，我也习惯啦！你们看嘛——他能走会动，人也勤快，对不对？”

    外公扶了扶老花镜，朝厨房张望了两眼：“干活倒是挺卖力的，是个好伙子。只是，你老实，是不是在和他谈朋友？”

    “还没。”她坦白交待，“他不开口，我怎么。”

    “他是哑的，怎么开口？他肯定不敢的嘛。”外婆的语气里并没有不悦和鄙夷，只是把话得直白。

    “那……外婆你的意思是要我先开口咯？”榆傻愣愣地问，一脸认真求教的意思。

    外婆哭笑不得地看着她：“我看你脑子坏掉了。”

    “你们不喜欢他也没关系，我下次不带他回来了。”榆怕一会穆泽出来会被冷待，急忙和外公外婆提前起了招呼，“但是你们别当着他的面羞辱他，他很好，你们都不知道的那种好。我不要求你们懂，但我请你们不要伤害他，好吗？”

    “谁我们不喜欢他了？”外婆笑了笑。

    榆又看了看外公，外公两手一摊：“我听你外婆的。”

    “伙子长得那么好看，就是瘦了点。不过也难怪他长不胖，天天吃那些东西能长胖才怪！就凭这长相，就够招人喜欢的了。他能和你考上同一个大学，明也是有志气、有本事的，搞不好，还是为了你，对不对？外婆没读过很多书，但是这辈子也看过很多人。这个孩子除了不能话……还是不错的。”

    “外婆！”榆笑开了花，“你的眼光真的太好了！”

    穆泽一走出厨房就看见榆搂着外婆在撒娇，见他出来才松开手，对他只是笑。

    “我和你外公要午睡一会，你们自己玩吧。”外婆对穆泽和榆完，便和外公一起上楼休息去了。

    榆跳到他跟前：“院子里有个秋千，是时候我爸爸给我做的，要一起去坐坐吗？”

    他点头，随她来到秋千架下。

    秋千椅在一棵大树底下，树冠遮住了大半的太阳。穆泽把完全晒不到太阳的那头让给了榆，自己则刻意坐远了些，半边的身子仍暴/露在日光下。

    “你不嫌晒吗？”榆扯了扯他的衣袖，睫毛上下忽闪着，“坐过来点呗。”

    他乖乖听话，朝她挪过来一些。

    “外婆，你长得很好看。”

    他疑惑地扭头看住她。

    “就是太瘦了。”她继续。

    【只是……这样？】

    “你以为她会什么？”她反问。

    他的双手伸出又放下，两只眼睛不敢看向她。

    “你是不是很想得到我家人的喜欢？”她问，“那对你重要吗？”

    穆泽摇头。

    “不重要？”

    他再次摇头：【我得不到的。我自己什么样我很清楚。】

    “你什么样？”她的语气柔和，“你倒是看，你觉得自己怎么样？”

    【我是残疾人。】他比道。

    “哦，就是我们大家都看到的样子嘛——不会话，需要特殊饮食。”

    【除了明显能被人一眼看到的缺陷，还有因为残疾，难免变得古怪的的心态。不管如何调整，还是会和正常人不太一样。又自卑、又敏感；想证明自己，又常常退缩。这种心态可能会持续一生都无法摆脱。】

    “我看到了、我感受到了，也明白你的一生都无法摆脱这种心态的可能。”榆轻轻一蹬腿，让秋千稍稍摇晃起来，脸上并无半点凝重的表情，反而语气很轻松。“那又怎么样呢？也不是多可怕的事。”

    他奇怪地看着她：【你不觉得这很悲哀吗？】

    “在我看来，这就像人得了不致命却无法根治的慢性病，时不时发作一下、折磨你一下，虽然痛苦难免，但大多数人还是会选择扛过去的。我不信你时时刻刻把自卑挂在心上，你肯定有完全开怀、忘记忧愁的时候，我更不信你只会退缩，我明明亲眼见过你勇敢的时候，就好比……你去考戏剧学院。你肯定有你想争取的东西，即便你不确定你会赢！”

    穆泽看着她天真赤诚的表情，心里苦笑：有些时候，当一个人自觉配不上那份奖励时，他就不一定会去争取“赢”的结果。更何况，榆是个活生生的人，不是什么“战利品”，他不想因为自己失了分寸的搅入，磨去了原本属于她的光华。她的心意，他不是没有感知，只是，她没有真正和自己交往过、亲密地生活过，她看到的他仍然是经过想象修饰的他。

    要碎她的滤镜吗？——不……就当是他自私怯懦吧。

    晚上洗完澡，榆在窗前用毛巾擦头发，看到穆泽一个人坐在院中的秋千上，便压低了声音冲他喊了一声名字。

    他抬头看他，月光下，他的眼神清亮。

    榆跑下楼前，顺手把他带来的防蚊花露水捎上了。

    “我猜，你自己肯定忘喷了。”她晃了晃手里的瓶子。

    他不好意思地低了头。

    “来！”她示意他伸手，往他的两条胳膊上喷了花露水，接着他从她手上拿过瓶，蹲下身，在她纤细的脚踝处喷上了花露水，紧接着又喷了胳膊和颈窝。

    【还好给你带的长裤。】他怕夜里光线不足，她看不清他的手势，刻意比慢了一些，【夜里蚊子可多了，我腿上已经被咬了两个包了。】

    “那你怎么不找我要喷雾？”

    【太晚了，不方便。】

    “你在这一个人喂蚊子？”

    【睡不着，看星星。】他指向天空。

    “乡下的星星是比城里的亮很多。”她，“不过，我印象最深的是有一次在沙漠拍戏，那里的星空太美了！星星又大又亮，天空真像个缀满了钻石的穹顶——不，比钻石穹顶要震撼多了！”

    【真羡慕你！从到大，我还没有出过远门。】

    “那以后我们可以结伴同行啊！”

    【我出远门比较麻烦。】他比道。

    “怎么？你嫌背包重吗？要带很多吃的？”她笑道，“嗯，你一个人背的话，可能是太重了。可是，有我呀！我可以帮你背一点，减轻负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