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到了班长那面, 典时理了两天。

    不管对典时还是奶奶来，搬家都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好不容易才习惯了家里物品摆设的奶奶, 在搬家的第一天就果断的适应不良了。因为她自己根本没记住这个新家的地形，哪怕这是一个特别狭的房子, 也依然让奶奶很是困惑。不知道卫生间在哪儿, 不知道厨房在哪儿, 护工和典时抓到一次奶奶莫名其妙走到大门差点把大门开之后，吓得两个人都出了一身冷汗。

    就奶奶现在这个状况, 真的跑到外面去了, 绝对是找不回来的。

    这件事给典时和护工都敲响了警钟，大门连反锁都不用了，哪怕两个人都在家里也是拿钥匙锁大门的。厨房在征求了班长的同意以后, 典时也给厨房加了一道锁——用钥匙的那种，他实在是快要吓的有点神经质了。

    可以刚过来的那一两天，所有人都很累。幸亏班长也很关心典时, 自从典时搬过来以后, 就经常过来看典时。典时这才知道班长加离得不远，要不她家里人也不会在这里给她买房子。班长不时过来, 她自己也知道帮不了什么忙，更多的还是跑过来给典时送点吃的。

    典时本来是不好意思要的，但是班长这些都是自家做的, 是她父母听了典时的事情让送来的。大过年的，自己家做的年货，典时推托不了, 也就收着了。

    毕竟，他们刚搬过来，很多东西还没有制备齐全，又是过年期间，实在是吃食不易。典时自己随便凑合无所谓，但是奶奶那面他真的没办法随便凑合。

    如此这么三四天，总算是安定了下来，然而典时却病倒了。

    典时病的突然又悄无声息。

    护工和奶奶根本没有发现典时生病，甚至典时自己都没发现自己生病。他那个时候还在忙活着给奶奶熬粥，最多只是觉得那天起来精神格外的不好，典时也没当回事以为是自己没有休息好。然后班长又跑来看他们，典时在厨房听到敲门声算去开门，刚一扭头不知道怎么的就天旋地转，整个人眼前一黑。

    典时自己的体感来，没觉得自己怎么样，无非就是可能有点低血压什么的，头晕了晕，自己的意识绝对是清醒的。可是等典时缓过来的时候，睁开眼就看到班长和护工两个人都一脸焦虑的看着他。

    典时自己还纳闷。

    “怎么了？你们怎么都这么看着我？”

    典时这才发现自己居然躺在厨房的地上，他想爬起来却觉得手软脚软。

    “典时，你刚刚晕倒了你知道么？你怎么样？要不要去医院？”

    班长一脸焦虑的问道。

    典时晃了晃脑袋，勉强站了起来，典时和护工赶快伸手去扶，典时晃了晃却拒绝了两个人搀扶，反而还笑道：“你也太夸张了吧，我就是有点没睡好刚刚有点低血压，没事儿我睡会儿就行了，不用去医院。”

    护工一脸不赞同：“典哥，你刚刚都失去意识了，这可不是开玩笑的，能去医院还是去医院吧。”

    “蒋阿姨你弄错了，我没失去意识，我挺清醒的，就是没睡好，你们别太担心了。”

    王曜一边摆手一边挤出了厨房：“我去睡一会儿就行，现在就去睡。”

    两个人还一脸担忧，想什么，就在这个时候，三个人同时脸色一变。

    平时被心锁起来的大门此时此刻正敞开着，应该是护工听到班长敲门敲了半天，跑出来开门，等班长进来以后看到了厨房里典时晕倒了，于是两个人都急着看典时的情况，而忘记像是平时一样心的把门锁起来。三个人对视一眼，护工和班长同时去里屋找人。

    这屋子实在是太了，开门一眼看过去就能看清屋子里到底是什么情况，而总共就三个屋子——两个卧室一个卫生间，也就是几秒钟就全都看完了。

    护工和班长互看一眼，两个人脸色都很难看。

    “没有！”

    典时脸色也不好了，他血液全冲上了头，身上的不适感都忘记了，直接冲出了大门，班长和护工也紧随其后的冲出了大门。

    这一层三个人很快看过了都没有，护工赶快按电梯按钮，班长拉住典时，焦急的道：“你先别急，这个区物业不错，有监控的，我们先去调监控摄像！”

    典时哪儿能不急？奶奶那次走失就仿佛噩梦一样涌上心头，他连电梯都不想等，直接冲向了楼梯间。

    班长根本没拉住典时，还被典时撞的一个趔趄。护工和班长互相对视了一眼，也跟着典时往下跑。

    不幸中的万幸，三个人这么狂奔了两层，居然在楼梯间里找到了看起来有些茫然的奶奶。

    典时看到奶奶的那一瞬间，眼泪差点飙了出来。

    “奶奶！”

    典时冲到了奶奶面前，抓住了奶奶的胳膊，整个人终于落在了实处，放松了下来。也就是这么一放松，典时只觉得摇摇欲坠。

    “典时！”

    “典哥！”

    典时只听到跟在后面的两个人一声惊呼，自己的意识又不受控制的滑向深渊。

    其实这一次，典时并没有晕很久，等他再清醒过来的时候，他还躺在楼梯间里，正看到班长拿着手机在拨电话。

    典时动了动手，班长立刻停止了拨电话的动作，三个人都看过来。

    班长焦急的：“你知不知道你现在体温高的快要烫死人了？你还有哪儿不舒服？你要是再不醒我就要急救了。你还能不能站起来？我们车去医院？”

    典时感觉整个人都软的不行，一点力气都使不上，但是他还是先去找奶奶，看到奶奶在一脸担心的看着他才放心下来。

    “不用去医院，就是发烧而已。”典时开口，觉得自己嗓子哑的不行，但是还是勉强坐了起来。

    班长看的一愣一愣的，赶快去扶典时，典时还是摇摇晃晃的，根本站不稳，班长急道：“不行，你这样必须去医院。”

    典时祈求的看班长：“先把奶奶送回去。”

    班长咬牙，这个要求实在是拒绝不了，只能点头。典时又看护工：“蒋阿姨，你带奶奶先走，我跟在后面。”

    护工看起来也担心典时，但是还是同意了。

    四个人就这么狼狈的回了家，典时一直坚持盯着奶奶进了屋子，这才长长的松了口气。班长一直围观了全程，这才道：“好了，我们去医院吧。”

    典时直接躺在奶奶的床上，虚弱的道：“我吃点退烧药就行，只是发烧而已。”

    “什么只是发烧啊！”班长都要气哭了：“发烧会随随便便晕倒么？就算是发烧，你知道你现在有多烫么？这种时候也应该去挂水，而不是吃退烧药！”

    典时一边拉着奶奶的衣服，一边祈求的看着班长：“我要看着奶奶，我现在没办法离开奶奶。给我一点退烧药，退烧药要是没有效果，我再去医院好不好？”

    班长彻底没有办法了，她看着典时这个样子，实在是什么都不出来。一跺脚，吼道：“等着，我给你去买退烧药去！”

    看着班长妥协，典时才终于放松下来。他死拽着奶奶没有放手，奶奶此时此刻还是一脸无辜，丝毫没有自己差一点走丢的自觉。典时无奈的道：“奶奶，你千万不要乱走，如果你出事了，我也不知道我该怎么办了，求你了，好不好？”

    奶奶一脸茫然的看着典时，拍拍典时的脑袋：“崽崽乖，没事的，啊。”

    典时合上眼睛，只觉得身心俱疲，陷入了深深的无力感之中。这差一点把奶奶弄丢的恐惧太可怕了，他现在还是遍体生寒，也不知道到底是因为生病还是因为真的害怕。他突然觉得很累，对于前路又一次有了一种无力和茫然之感，很快他就陷入了自我怀疑之中。他开始想念那些安稳平和的日子，一边想念一边又自己唾弃自己。

    原来自己这么差劲么，离开了王曜给他编制的理想乡，就如同陷入沼泽一样，一步都无法前行？真是可笑，他原来就是这么一个卑微又无力的人么？离开了王曜居然是这样的平庸而可笑。他在生气王曜，可他自己却是一个只能活在幸福网里的金丝雀，一点风雨都无法接受，他到底又有什么资格生气？

    真的是可悲啊。

    他连自己最重要的亲人都看护不好，居然曾经还厚着脸皮什么要辍学好好照顾奶奶，还厚着脸皮什么一定不要送奶奶去疗养院。自己到底是有什么资格出来那样的话的？真的是愚蠢而不自知，什么让奶奶跟着他才是最好的，才是享福，可是他却并不能照顾好奶奶。

    真的是哭都哭不出来的难过。

    护工看着典时仿佛睡着了一样，旁边自己看护的病人那位老太太还一脸状态外的样子，想了想，终于咬牙悄悄躲到厨房，给自己的前雇主了一个电话。

    ※※※

    这年头过年，越来越多的人不愿意放弃和家人的相处的时光来做生意，班长跑了两三家才找到了一家还在营业的药店，买了退烧药，又急吼吼的往回跑。

    然后她就在区里碰到了匆匆赶来的王曜。

    两个人看到彼此都很意外。

    不过班长的防范心要更高一点，之前的只言片语，班长已经单方面的认为典时是受害者，特别是典时那个不能当职业选手，对班长来更是把王曜脑补成了一个大恶霸，此时此刻，看到王曜突然出现在这里，还是典时这么脆弱的一个时间点，立刻雷达全开，当仁不让的拦住了王曜。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班长警惕的问道。

    王曜的状态其实也不怎么好，他心烦气躁，虽然也认出来了这位是典时班上的班长，但是他并没有招呼的心思，被这位班长拦住了以后才不得不正眼看这妹子。

    “我有自己的事情。”王曜不想和一个外人这些事，想绕过班长，班长却不依不饶，正拦在王曜的面前，并且豪言万丈：“我警告你，这里不欢迎你，你要是这样上门骚扰，我就要叫物业了。”

    王曜终于觉得不对了。

    “你知道典时在这里。”王曜肯定的。

    “我家在这里，现在典时借住在我家里。”班长扬了扬下巴：“我这里不欢迎你。”

    王曜烦躁异常，看着班长这张脸就心塞气短，又无意间瞄到了班长拿在手里的药品袋子，更是脸色阴沉：“他是不是生病了。”

    “你怎么知道？”班长吃了一惊，然后很快就明白过来，惊叫道：“你还在典时身边安排监视他的人！”

    “少看点偶像剧！”王曜语气并不好：“他生病了，就该好好去医院，吃药有什么用？你就这么当朋友的么？”

    班长被这当头一棒子的指责差点没砸蒙了，只能呆呆的：“他自己不肯去医院的啊，总不能强行拉他去医院吧。”

    “我带他去医院。”

    班长脸上的表情凝滞了一瞬。

    “他不肯去医院，我带他去医院，其他什么都不做！这种时候该去医院就去医院，拿自己开什么玩笑！”

    班长仰头，细细的看着王曜脸上的表情，又开始怀疑起自己之前的猜测来。王曜脸上这个表情，实在是不像做伪。如果典时脸上能明显的看出来憔悴的话，王曜脸上就更甚了。感觉王曜比典时还像是一个病人一样，只是还强憋着一口气没有倒下来。这种困兽一样的状态让人心惊，如果是王曜甩了典时还对典时做了很过分的事情的话，这个样子实在是不像那么回事。

    不知怎么的，班长让开了半步，咽了咽口水。

    “你要话算话啊。”

    王曜一言不发的跟着班长上楼。

    两个回到那个屋子，护工过来开门，两个人一进门，王曜也顾不上看别的，立刻在护工的指引下奔去了典时那面。

    那个朝南的屋子里，被阳光晒得暖融融的。奶奶坐在床边，正一下一下的拍着典时，好像在哼着什么东西似的，典时却似乎已经睡着了。

    王曜的脚步仿佛冻住了似的，有一种近乡情怯的感情涌了上来。

    他蹑手蹑脚的走了过去。

    奶奶听到了声音，抬起头来。她迷茫的看了王曜半天，露出一个暖暖的笑容来。

    “崽崽来啦？”

    这个样子，仿佛时光瞬间回转到了还在别墅的时候，奶奶的身边永远多是这样的安详气息，仿佛时间都停止住了脚步，看到谁都是笑眯眯心情很好的样子。王曜用了挺长时间才让奶奶认住了他，虽然他也不明白对奶奶来他到底是谁，但是奶奶还是记得他是一个“认识的人”。

    为了这个典时还生了很久王曜的气，以为奶奶把王曜认成了他。

    王曜的眼泪差点掉了下来。

    他哑着嗓子道：“奶奶，让我看看典时，典时好像生病了。”

    奶奶似懂非懂的点点头，还是让开了半个身子，王曜终于看到了典时。

    此时此刻典时正在昏睡着，脸上有不自然的潮红，嘴唇却苍白又干裂，王曜手颤抖的伸过去，就仿佛这是一个易碎的梦一样，不敢碰触。他很害怕此时此刻典时突然睁开眼睛，对他什么让他崩溃的话，但是典时似乎是真的睡死了过去，无知无觉的躺在那里，王曜的手终于触碰到了典时的额头。

    手掌下是滚烫的温度，之前那些情绪全不见了，王曜眉头皱了起来。

    “不行，立刻送医院吧，我带他去医院。”

    王曜扭头对护工和班长道。

    护工也点头：“就是这么个理，这突然烧的这么厉害，还是送医院比较好。”

    “蒋阿姨，奶奶您多担待一点，受累了，我送典时去医院。之后我找个人过来跟您换班，我们电话联系。”

    蒋阿姨笑着：“没事儿，这点事儿算啥啊，我就是做这个的。”

    班长一副不知道自己该是个什么定位的样子，然后就看到王曜突然弯腰抱起了典时。

    可能是被人抱起惊动了典时，典时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奶、奶奶……”

    他手乱动着想找奶奶，王曜赶快轻声安慰道：“没事儿，奶奶有人照顾，我一会儿再找人过来和蒋阿姨换班，你得去医院了，不然就得奶奶照顾你了。”

    典时也不知道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挣扎的幅度慢慢就了下来，在王曜怀里缩成了一团。

    他似乎在呢喃着什么，王曜却听不真切，努力辨别了半天，也只听到了一个字：“疼。”

    王曜眼泪终于落了下来，他抱紧了典时，喃喃道：“没事的，没事了，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