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25.这一夜 变成人时在想什么?

A+A-

    钟傅璟在睡梦中, 梦见一番光怪陆离的画面。

    一会儿是朱鸿槐哭诉老臣冤枉,一会儿是云太师磕头感激他手刃凶手。远处,朝廷臣子跪成一排, 捂脸哭泣。他以为自己回到了送别太师的那天, 他站在高处, 看到很远的地方烟雾缭绕。他的怀里本该抱着白兔,可他低下头, 怀里空空如也。

    他的白兔呢?!

    钟傅璟茫然四顾, 到处寻找, 却不见白兔的身影。

    心头瞬间涌出焦急, 萦绕着让他无法呼吸。

    钟傅璟倏地惊醒, 喘着气,心想会做这种梦,莫非是因为伤口太疼了。

    身上的刀伤, 他实属无奈。

    想不到宰相的手,每一个身手不凡。他已经带上充足的手下, 局面还是异常艰难。他对上那些亡命之徒,挨上一刀都算走运。那些人不要命地向他扑来, 若非几个影卫抵挡,身上起码得多生出五六个刀口。

    现在伤口疼这么久, 倒也疼习惯,疼麻了……

    可他也没想到, 睡了一觉,不止是左手疼麻了, 右手也麻了。

    钟傅璟动了动,震惊地发现,他的右手抽不回来了。

    窗外, 一阵清风吹开窗纱。

    连廊上挂着的灯笼轻轻晃动,烛光随之照进来,落在龙床上。

    钟傅璟低头看去,隐隐夜色中,有个人睡在他身边。

    那人散着长发,就枕在他的手臂上,全身蜷缩起,隐约间像是只兔子的模样……

    他是皇帝,要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可他从来没见过这种事。

    岂能有人潜到他的身边,竟无人知晓?连他本人都没察觉?!

    而且,他的白兔呢?!

    白兔云珺,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

    其他的兔子,饿了就要吃,困了就得睡,不会像他这样,明明累得要命,却强撑着不睡觉。

    一回两回,让云珺撑了过来,再多一回,哪里还撑得下去。

    尤其是皇帝的龙床又软又暖和,比他兔子窝的软垫还要舒服。

    云珺睡意上来,竟然挡也挡不住。

    什么要注意白茯,什么要趁着皇帝醒来前离开,这些想法统统抛到脑后。

    也不知睡了多久,他感觉有人在“扯”他的脑袋。

    唔……云珺忍不住想,他就再睡一会儿,就一会儿……他马上就醒……马上就……

    他恋恋不舍地从睡意中清醒过来,抽出垫在脑袋下的爪子,慢慢揉了揉脸……

    陌生的触感让他一个激灵,再睁开眼,昏暗中他看到了一双手,是一双人手。

    他猛地坐起身,那双毛茸茸的兔爪子呢?!

    窗外模糊的灯光照耀下,他看到的是属于自己的那双手。

    细长的手指,干净的指甲,手背处的青筋有些凸起,再往上,光洁的手臂,浑身上下□□……

    他看着属于自己的,熟悉的身体,竟不是原来那只白兔。

    这怎么回事?

    难道……他回到府中了?

    其实没有什么大火?他也没有死?他的家人都还在?他……

    他眼角瞥见一道寒光,一个冰冷的物件抵在他的脖子上。

    身后,来自钟傅璟的声音。

    钟傅璟:“你是何人?!”

    云珺回过神,原来不是他梦醒,他还在皇宫,身边正是皇帝……

    就在这短短一瞬间,云珺意识到发生了一件极其不可思议的事。

    他变回人了!

    钟傅璟冷厉的声音压迫而来,“朕在问你话!你为何还、还不穿衣服!”

    云珺哪儿知道!他倏地害羞起来,下意识抱住龙床上柔软的云锦缎被,遮住下半身。

    他面向皇帝,才发现自己脖子上的,是一柄匕首。

    钟傅璟对面前这人的态度,感到些许愤怒。

    他稍用点力,刀刃便抵在喉结上,再往前近一些,必然要血溅当场。

    “皇、皇上……”——你听我解释。

    可云珺好久没有开口话,才刚两个字,就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下,他连忙捂住嘴,往后躲开,轻轻咳了两下。

    钟傅璟下意识以为他要拿凶器,一把握住他的手腕,反手用力将他压在床上。

    可他有些惊讶,面前这个人,怎看都该是成年人,却轻得一只手都能拽起来……

    钟傅璟捏紧匕首,顶在对方的下颌,心里越发奇怪,他没有反抗,身上更加没有凶器。

    而云珺只觉一阵头晕眼花,等睁开眼,钟傅璟的脸近在咫尺,带着怒意。

    钟傅璟压着他的双手,弯下腰来,鼻尖几乎要触碰到了他。

    钟傅璟依旧盯着他,“你到底是谁?”

    云珺声道:“、出来你应该不会信……”

    连他自己都不信。

    可这极其渺茫的可能,刚好发生在他的身上。

    云珺:“我是你、你的那只白兔……”

    他了出来,不仅觉得皇帝不会信,他自己也觉得挺羞耻的。

    谁会相信,兔子大变活人这种稀奇古怪的事?!

    钟傅璟更是用力地摁住他的手腕,“敢诓朕?!”

    云珺吃痛地喊了一声,瞬间眼眶泛出红色,“我没、是真的……”

    窗外,交班的宫人给灯笼换上根新蜡烛,明亮的烛光照了进来,落在云珺的身上。

    见他一脸惊恐……又害羞。

    白皙的肤色下,冒出的血色从脸颊蔓延到脖颈,再到肩头。

    而钟傅璟和他之间,只隔着一层薄薄的被子。

    云珺还没被人这么对待过,双手被皇帝压得生疼。

    他着急忙慌地解释:“是真的!皇上,我真的是那只兔子……之前我是不心,在床上睡着了……”

    云珺哪能想到,自己能睡得那么熟。

    他心里着急万分,皇帝要了他的命倒也算了,反正他也是死过一次的人。

    可皇帝不能不信他呀!他真的就是那只兔子!

    见钟傅璟眉头越皱越紧,一副不耐烦的样子,云珺更是慌张。

    为了让皇帝相信自己,云珺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云珺慌忙:“皇上,你曾对我过,你是孤家寡人,找不到人话,发牢骚……你还,还你要找一个心爱的人,你只想与这人一起相守一生……”

    钟傅璟听到这话,着实一愣。

    这话他就连老师桂清遥都没有过,一直藏在心里。

    他也确实只对白兔过这番话。

    面前这个陌生的男人,难道……他真的是白兔?

    钟傅璟从怀疑变成困惑,量了身下之人好一会儿。

    钟傅璟略略挪开匕首,问:“你还知道什么?”

    云珺绞尽脑汁,便想到什么什么,“你……你我是仙兔……要我保佑、保佑你,成功抓住宰相……”

    还有很多很多……可是云珺一下子都想不起来了。

    他所有的念头,就是要皇帝相信,他就是那只白兔呀!

    慢慢地,皇帝直起腰,也收回匕首。

    钟傅璟匪夷所思地看向他。

    云珺尴尬地撑坐起身来,将被子往自己身上拉紧了些。

    “白兔?”钟傅璟突然喊了他一声。

    “啊?”云珺露出茫然。

    匕首在钟傅璟的甩出个花来,塞回了枕头下。

    云珺瞥了一眼,心不亏是皇帝,枕头地下藏匕首,倒也能睡得着。

    而皇帝还在量着面前这个人。

    刚才,钟傅璟一度怀疑,这人可能是为了宰相,来刺杀自己。

    但没有杀手会见到人不动手,还□□地躺在目标的身边。

    尽管眼前的事情再怎么莫名其妙无法理解,钟傅璟好像也只能接受这个现实。

    他放松下来,捂住自己受伤的手臂。

    见皇帝脸上浮现出疼痛,云珺心里也跟着着急。

    明明自己还受着伤,可刚才的动作那么麻利,那么不管不顾,让人丝毫看不出他是个伤者。

    可伤口摆在那里,怎么可能不疼呢!

    云珺正要关心皇帝的伤势,忽然间,他感觉背后一阵寒意袭来。

    未等他回头,身后的窗户被彻底吹开,一道黑影闪身而入,随之冷光紧随其后。

    他都没有搞明白怎么回事,耳边突然响起皇帝急切的声音。

    钟傅璟:“住手!”

    那黑影的动作一顿,在空中转了个圈,但来不及收势,临半空中,踹了云珺一脚。

    突如其来的一脚,尽管踹得不重,像是临空把云珺当成垫脚的,还是把云珺踹翻在床。

    云珺听到钟傅璟在身旁低声怒吼,不等他反应过来,被子遮面而来,从头捂到脚,将他盖得严严实实。

    而钟傅璟抬手挡在前面。

    “夜织!”钟傅璟语气严肃,“不准声张!”

    方夜织也相当纳闷,不知道床上这人是谁,更不明白皇帝为何要回护他。

    可他对皇帝唯命是从,这时候也只能把疑惑藏在肚子里。

    长剑甩到身后,方夜织站在一边。

    可能是刚才的动作牵动了伤口,钟傅璟忍不住龇牙咧嘴,手臂微微有些颤抖,一时也没能开口。

    方夜织见状,慌忙询问要不要去请御医。

    钟傅璟摆手,只是眼前的局面有些混乱,他解释不清。

    况且,他自己还需要一个解释。

    未免以后麻烦,钟傅璟咬牙道:“你,去找白茯,让他带一件成年男人的衣服进来。”

    方夜织带着一脸的莫名其妙,听命地离开了。

    待他一走,钟傅璟这才拉开被子,扶云珺坐起身。

    云珺刚才闷在被子里,也不敢乱动,脸被捂得更红了。

    见他如此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钟傅璟的语气也柔和下来。

    钟傅璟:“被踹到了,疼不疼?”

    云珺第一次被人踹,还是被自己儿时旧友踹,他心里委屈极了。

    他想自己莫名其妙变成兔子,又莫名其妙变回人。

    一切连他自己都不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可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他的解释。

    而且,他也不知道现在的自己,到底是当年那个弱不禁风的云珺,还是今日由“仙兔”变成的健康的人。

    他就怕刚才方夜织这一脚,把他给踹回原形。

    可他现在不仅没有变回兔子,连肩膀上的伤痛,就在刚才谈话中,也慢慢缓和下去,不那么疼了。

    他的身体好像确实比以前健康。

    他轻轻摇头,声地对皇帝:“还行。”

    钟傅璟看着这个由白兔变成的人,有点懵地坐在那里,心里竟有些难受。

    明明他是白兔的时候,看起来还挺机灵的。

    钟傅璟想到那些市井里写兔子啦、狐狸啦,头一回变成人,会有不适应的过程。

    既然兔子是他的御兔,不管兔子变成人还是变成别的,他都应该负责到底。

    钟傅璟盯着云珺看了会儿。

    而渐渐回过神的云珺,也朝皇帝看去。

    两人相顾无言,倒也不觉得尴尬,只是不知该什么才好。

    钟傅璟坐在床边,双手撑着膝盖,纠结了一会儿,这才:“那……你既然是朕的兔子,就算现在变成人,朕也应该负责,不然给你取个名……”

    云珺看向皇帝,声道:“我有名字——”

    尾音都还没收回去,白茯捧着衣服来了。

    钟傅璟从屏风后接过衣服,放在云珺的面前。

    他还不放心地问:“你……衣服会穿吗?需要朕来帮你吗?”

    云珺就回过神来,“会、会!”

    钟傅璟看着他点头,“穿上衣服出来,朕还需要听你好好解释一下,不准变回兔子逃走,否则朕掘地三尺,都要把你找出来。”

    言罢,钟傅璟披上自己的衣服,走了出去。

    “不、不跑!”云珺连连点头,心他都不知道怎么变回兔子,怎么逃呀。

    ·

    不愧是皇室出品,云珺捏了捏手中的衣服,柔软,垂顺,穿上后更是舒服。

    而且正合身,仿佛就是为他量身定做一般。

    换好衣服的云珺走出屏风,后殿一片亮堂。

    他走到光里,看到方夜织和白茯站在前面,全都露出震惊之色。

    白茯只是奇怪,忍不住瞟了一眼皇帝。

    方夜织的震惊中更有惊恐,他一双眼睛死死盯着云珺的身上,双唇微微颤抖。

    云珺冲着自己的好友笑了一下。

    不等皇帝开口,方夜织忍不住惊呼出来:“云珺?是你、你吗?你不是应该……应该已经……”

    云珺点头,“是我,但……我也没死。”

    他也没有主动靠近方夜织,设身处地来想,自己对方夜织而言,就是死而复生。现在又是大半夜,没直接对着喊出闹鬼来,恐怕已经念在他们俩当年认识的份上,很给他面子了。

    方夜织到底是练家子,颇具定力。

    不过他也是缓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来问:“你没死吗?那云府里的你……又是谁?”

    这真就来话长。

    云珺稍微有些尴尬地:“我就是……那只兔子。”

    就看到方夜织和白茯齐齐无语。

    “这怎么可能?”

    云珺当初也是这么想的。

    可当他把自己生前遇到大火,再变成兔子,在皇帝身边生活的事,挑挑拣拣地了一些,所有人听完都沉默下来。

    除非他是皇帝故意藏在寝宫内的,否则他不可能清楚地知道这段时间里,到底都发生了什么。

    御书房前后殿,加起来才这么点大,根本藏不住人。

    而且白茯负责收拾整个御书房,根本不可能逃得过他的眼睛。

    再看钟傅璟,也是一副愕然的模样,自然不可能安排这种事。

    大家仔细一想,却怎么都想不出别的法,能比他是只兔子更合理。

    变成兔子什么的……也太离奇了。

    云珺的目光,从白茯挪到方夜织,最后到钟傅璟的身上。

    “我没有撒谎。”他声,“我也不知该怎么解释这种事……”

    钟傅璟一直盯着云珺来看,道:“朕自然也闻所未闻,但既然发生了,朕信你的话。”

    看白茯和方夜织的表情,他们显然是不信的,可皇帝这么,他们也就这么信。

    云珺顿时笑逐颜开,“太好了。”

    一旁的白茯声提醒,“要谢皇上。”

    云珺反应过来,忙拱手道:“多谢皇上。”

    钟傅璟噗嗤笑了下,好像真就在云珺的身上,看出点白兔的影子。

    他养的这只白兔,有时候都敢用尾巴对着自己,自然是“不懂规矩”的。

    钟傅璟又:“今天这件事,只有朕和云珺,还有你们二人知道。只是此事过于怪诞离奇,你们二人不准透露出去,若让朕在外面听到相关传闻,就拿你们是问!”

    交代完他们二人,钟傅璟的注意力落到云珺的脸上。

    此刻他不话,目光细细量着云珺。

    云珺被他看得怪不好意思,这脸上又不可遏制地泛出红晕来。

    钟傅璟搞清楚云珺的真正身份,忽然道了一句,“就是那个云珺?”

    哪个?云珺倒是被问得有些奇怪。

    方夜织则马上:“陛下,他便是此前属下曾过的儿时好友。”

    云珺一下子想了起来,有一晚方夜织在皇帝面前,死命地夸自己,夸得他都不敢直视皇帝。

    现在难免他们要旧事重提,云珺突然提起衣摆,在钟傅璟的面前跪下。

    就在一刻前,钟傅璟在床上看到身边躺着一个男人,还是□□的男人,他都没有手忙脚乱。

    这时,云珺突然跪下,反倒是让他慌忙伸手来扶。

    可云珺磕下头,道:“草民想感谢皇上。”

    钟傅璟愕然,收手坐回到罗汉床上。

    云珺:“感谢皇上为我家中爹娘兄长,上下几十口人讨回公道。草民无以为报,唯有永远感恩拥戴皇上,惟愿藜朝山河绣锦,永世国泰民安。”

    钟傅璟微微点头,给白茯使了个眼色。

    白茯心地扶起了云珺。

    钟傅璟道:“你宰相的事?朕本来就要处理他,若能为云太师一家讨回公道,朕心中也更是安心。”

    听到这话,云珺心里更不止感激。有一股酸酸的情绪涌上来,让他忍不住想靠近……甚至是亲近皇帝。

    云珺不免来想,难不成是因为自己曾当过一阵子兔子?若他此刻是兔子,一定扑到皇帝的手上来感谢他。

    不,那是因为他无法用言语表达,才用动作体现。现在他恢复人身,自然没必要像兔子那般亲近皇帝。

    没成想兔子的本能,竟然还在影响他。

    云珺低头作揖,“草民对皇上感激不尽。”

    钟傅璟笑了,“你当兔子的时候,对朕可没这么客气。”

    一下子,云珺的脸颊通红,头都不敢抬起来。

    他哪儿知道自己还会变成人呀!以前当然是仗着自己是兔子,什么都不知道嘛!

    红着脸的云珺,倒是叫一旁的白茯看到了。

    白茯一直跟在皇帝身边,做事勤勉,也相当机灵。他想,此前皇帝就非常喜欢白兔,如今白兔变成人,尽管他的身世有些离奇,但皇帝又怎么会因为这种怪诞的事而厌恶他。

    于是,白茯询问道:“陛下,要不要为这位云公子准备一间宫殿,先让他在皇宫里安置下来?”

    宫殿……云珺心想,这也太夸张了,他……

    不过这白茯提醒的对,他既然变回人,倒是真应该考一下,他今后的生活。

    钟傅璟想了想,则:“先不忙,云珺变成兔子这事太过离奇,朕还要想想该怎么处理。而且,现在该问问云珺,他想要什么才对,毕竟他曾是朕的白兔。”

    云珺一听这称呼,还是怪不好意思的,一时之间,他也想不出其他想要的来。

    倒是站在他身后的方夜织,忍不住想提醒他,皇帝既然都这么了,便什么都可以提,不用客气。

    而且,也不知云珺现在身体如何。反正宫里御医多,不如先请御医过来诊脉。若身体好,便向皇帝求个一官半职,为朝廷效力,尤其现在刚抓完宰相,朝廷内正是用人之际。若身体还是老样子,那就在宫里住下,养好身体再。万一皇帝不愿意,方夜织心想,他上回皇帝赏的金叶子还没用,倒是足够他在外面安置自己这位好友。

    其实在这么点时间里,不管是皇帝,还是方夜织,心里都有了一套答案。

    反而被问及的云珺,还有些不知所措,脑袋里都是空白。

    皇帝突然问他想要什么,他一时半刻,也不出来。

    “其实……”云珺轻轻垂下头,语气有些不好意思,“回、回皇上,很多事情,草民还没有想过,草民现在只想……”

    他的话还没完,身体倒是先表露了他的想法。

    云珺的肚子,很轻地传出一声“咕噜”。

    很轻,轻到只有在他面前的钟傅璟听到了。

    钟傅璟抬眼,瞧见云珺的脸颊绯红,满是不好意思,他的双手交握着,不动声色地挪到肚子上,想要掩盖什么似的。

    云珺心,这也不能怪他,此前他担心皇帝,憋了一天一夜没吃东西,现在他变成人,能不饿吗?

    钟傅璟笑了笑,交代白茯去御膳房准备点宵夜过来,他正好饿了,想吃点东西,准备的清淡些,多一些,要叫云珺和他一起吃点儿,正好有些话,他还想再问问。

    白茯得命,马上去准备。

    这边钟傅璟对方夜织道,刚才他踹的人,便是云珺,让他给云珺道歉。

    方夜织此前就意识到这问题,忙不迭地向云珺赔礼。

    云珺揉了下肩膀,是已经没事了,让他别太放在心上。倒是没想到好久不见的儿时好友,不仅跟在皇帝身边做事,还有这么好的身手,心里也替他高兴。要是皇帝不在,他还真想拉着方夜织话,听听他这几年的境遇。

    他笑着夸方夜织身手好,半空中还能换方向。夸得方夜织也难得表露出些欣喜来,平日里他在皇帝身边,别遮着半张脸,都是看不出他什么情绪,就算不遮脸,他也是不笑的。

    这两人一番久别重逢的寒暄,倒是把皇帝冷落在一边。

    钟傅璟记得方夜织关心云府大火,就是因为他和云珺关系好。

    看到他们俩聊得开心,他竟然不爽起来。

    “咳咳。”钟傅璟也捂着肩膀咳了两声。

    面前的两人依然在开心地叙旧。

    钟傅璟微微皱眉,“咳咳……咳咳咳……”

    结果不心弄巧成拙,他呛了一口,猛咳起来。

    忽然,他感觉有人正在轻抚后背,不是拍,而是上下抚摸。

    手势很温柔,他一会儿就不咳了。

    钟傅璟抬眼,看到云珺站在自己身边,大概看到他没事,脸上浮出笑容。

    云珺有点担忧地问:“怎么好好的突然咳嗽了?这样好些了吗?以前我咳嗽的时候,也是这样抚揉好的。”

    钟傅璟不仅不咳嗽,连心情都平和多了。

    他挑眉去看方夜织,后者则是异常紧张地看向自己。

    方夜织:“圣上!云珺不是故意冒犯龙体,他还不懂规矩……”

    钟傅璟心里闷哼,扫兴!朕何事计较过这个?

    钟傅璟摆手,“朕计较这件事了吗?想当初他是兔子的时候,还咬了朕一口。”

    云珺没想到皇帝竟然把这等陈年旧事翻出来,瘪嘴往旁边一站。

    但他的确理亏,默不作声,假装自己已经不知道这件事。

    钟傅璟见云珺有些窘迫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下。

    正话间,白茯带着宫人们,拎着饭盒回来了。

    钟傅璟见状,让方夜织带上云珺先去走廊避一避。

    连着前后殿的走廊,云珺被藏在了门帘后。

    方夜织站在前面,身形正好可以将他挡去。

    他听到方夜织声问他:“你真的咬了皇帝一口?”

    到这事,云珺就不好意思,他叹着气,:“当时……是个误会。”

    他解释当时的情况,也承认自己一时冲动,会想皇帝道歉的。

    方夜织点点头,轻声:“确实不怪你,我想圣上也没有生气。如果圣上真的计较,凭当时你不过是只兔子,以圣上的脾气,可能当时就处理了你。”

    云珺却摇头,“主要是因为有太后的话,皇帝不得不留我。”

    方夜织想了想,道:“可太后禁足后,你也没有和其他兔子一起被送出宫外,可见皇上真把你当成仙兔。”

    云珺尴尬一笑,“恐怕他现在已经不这么想了。”

    方夜织安慰道:“若……若圣上真的计较,我帮你求情,我想在皇帝身边卖命这么多年,圣上多少还是愿意听我的话,到时候你就离宫,我给你在宫外买间宅子……”

    云珺连忙拒绝,“这是你用命挣来的,我不好拿你的东西。”

    “我……”方夜织的话没完,也没继续。

    此时,白茯来到走廊上找到他们。

    白茯声:“菜都布好了,云公子请出来吧。”

    ·

    桌上摆着几道菜。正中间一大碗清粥,上头撒了些桂花瓣;一碗梅子酱,飘着清香;还有干煸笋尖、开水白菜、盐水乳鸽、红枣山药汤、玉米蘑菇羹……还有一些连云珺都没见过的菜色。

    方夜织和白茯已经离开了后殿。

    屋子里安静下来,云珺有些紧张地与皇帝坐在一桌。

    他心里惦记刚才皇帝提起的,自己咬了他一口的事。

    钟傅璟见云珺一动不动,他笑:“怎么?这些菜是不合胃口吗?”

    云珺连忙摇头,张了嘴便是道歉。

    钟傅璟弄明白他的是怎么回事,哈哈一笑,:“不计较了,你安心吃饭吧。”

    一下子,清粥都是喷香四溢,山药汤都是色彩丰富。

    云珺开心地捧起粥碗,胃口也开了。

    总算见到云珺动筷,一旁的钟傅璟心里松了口气。

    钟傅璟一边吃,一边悄悄偷瞄云珺。

    云珺吃相很有教养,细嚼慢咽,眼睛里好像有光,对每一道菜都很有兴趣。

    他是云太师的儿子,就算以前身体不好,吃不得山珍海味鸡鸭鱼肉,但再怎么寡淡,云府也绝不会怠慢他。

    如此出身的人,钟傅璟总以为他们在饮食上,多少有些脾气,这不爱吃那不想吃,挑三拣四。

    钟傅璟看到脸颊微微有点鼓起的云珺,就想到了还是白兔的他。

    白兔也不挑,给什么吃什么。

    钟傅璟一时想出了神,也不吃饭了。

    等云珺吃完饭擦完嘴,这才发现皇帝正在看自己。

    云珺以前总是一个人吃饭,所以很容易忽略同桌的人。

    他心翼翼问皇帝:“皇上为何不吃?是不合胃口?”

    想不到云珺把刚才自己的话,又原封不动地还给自己,钟傅璟笑着摇摇头。

    云珺又问:“是伤口疼了吗?”

    钟傅璟下意识捂住手臂,“暂时无碍,这种伤,三五天就不会疼了。”

    云珺担忧地看了皇帝一眼,心想,可别逞强啊皇上。

    钟傅璟:“轮到朕来问你了。”

    云珺心里一抖。

    钟傅璟:“朕对你所的话,你一字不落,全都听懂了。”

    云珺有些坐不住,但他不想欺骗皇帝,便微微点,“对不起……”

    没想到钟傅璟在笑,还拖动椅子往云珺的面前靠过来。

    钟傅璟:“几次主动爬到朕的怀里,也是你自愿这么做的。”

    这话把云珺的脸给红了。他很想解释,当时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会是兔子,他作为御宠,终归……

    云珺往后躲了躲,马上想到理由:“皇上总是问我听不听得懂人话,我不想被怀疑,才、才主动装得更像只兔子……”

    钟傅璟整个人靠过来,“所以你不肯跟朕待在一张床上,是害羞吗?”

    云珺目光躲闪,支支吾吾,想了半天才:“皇上乃真龙天子,不可冒犯,我就算是兔子,也不能……不能……”

    当然不能和皇帝睡在一起!

    云珺越越往后靠,可圆凳子没椅背,他身体往后一仰,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

    钟傅璟一把拉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扯,直接把云珺拉到自己的面前。

    云珺吓了一跳,看到钟傅璟近在咫尺,下意识抬手扶在他的胸口。

    两人面对面,比刚才在床上质问时的距离还要近。

    云珺都快从钟傅璟的眼睛里,看到满脸通红的自己。

    “伤……皇上……你的伤……”云珺紧张地道。

    钟傅璟站起身,“无碍。”

    云珺局促地坐在那里。

    钟傅璟居高临下看他,“你……还能变回兔子吗?”

    这倒是真把云珺给问难了。

    为何会变成兔子,他不知道。为何会变回来,他也不知道。

    如今钟傅璟提出一个最难的问题,他能否随心所欲变回来去,他更加答不上来。

    钟傅璟看他迟疑,想了想,也能想到答案。

    既然他都能变成人,又何苦再变成那兔子。

    钟傅璟心里苦笑起来。

    他想,云珺变成兔子时,是云府出事。如今已为云府讨回公道,他再变回人,看来也是天注定。

    既然他不再是兔子,钟傅璟想,自己好像也不能把人,强行留在宫里。不管这么做是否会招来流言蜚语,他只是单纯不想看到面前这个人,因为被困在宫中,而寂寞的样子。

    钟傅璟思考了下,对云珺:“你随朕来。”

    ·

    云珺安静地跟在钟傅璟的身后,来到他熟悉的前殿。

    这时候,他不好再像白兔那样,随心所欲地待在皇帝身边。

    他规矩地走到桌前,等待钟傅璟下达任何圣旨。

    而钟傅璟看到云珺站在面前,他心里突然有些难受,想云珺和他生分,有间隙了。

    昨晚他还是白兔的时候,都会主动趴在龙床上,陪着他睡觉,然而……

    钟傅璟心里叹气,自己的仙兔,自己惯着。

    他从身后的柜子里,拿出一封圣旨。

    钟傅璟:“云府大火的事情,外界都以为是府上用火不慎,发生的意外,这对云府的人来,很不公平。此前朕查到此事与宰相有关,就已经拟了圣旨。如今宰相及其同伙都已入狱,朕会公告天下,云太师是被宰相所害死,全天下人都该知道这个真相,你放心吧。”

    云珺听得这话,心里有些惊讶。

    他以为,皇帝调查大火一事,就是为了找宰相的所作所为。等抓了宰相,那么云府大火,不过是一条线索,一个过程,写到卷宗里,也就是一段话而已。

    可皇帝竟然准备这份圣旨,要告诉天下,云府乃是无辜。

    云珺愣了下,总算回过神,拱手道:“云珺替家中上下七十六口感谢皇上,为他们寻回公道。”

    他心里很高兴,想他的家人终于可以瞑目,皇帝不会让罪魁祸首逍遥法外。

    “还有一件事。”钟傅璟抬起手,“朕刚才想了下,决定赐你一个身份。”

    云珺顿在那里。

    钟傅璟:“现在的你不能再以云太师幺子的身份出现,否则实在无法解释,为何你会起死回生。朕会赐给你一个全新的身份,也好方便你以后离宫生活。”

    云珺的笑容僵在那里,嘴角垂下,没想到皇帝连这个都想到了。

    能自由地活着,他当然很高兴,可为什么现在的他,心里隐隐有些难过。

    他想,是啊!自己已经不是仙兔,当然不方便留在皇帝身边。在宫里,他是个陌生人,叫别人看到,不知会生出什么流言蜚语来。皇帝让他离宫生活,也是经过深思熟虑,自己不该让皇帝为难。

    云珺答应下来,“谢主隆恩。”

    钟傅璟看云珺答应得这么快,也难免遗憾。

    他想,云珺果然希望出宫生活。

    钟傅璟忽然想到了什么,马上问道:“对了,朕想起以前的你身体不太好,现在可有什么感觉?出宫前,朕可以叫宫里的御医,来给你请脉。等确定身体无恙,在离开吧?”

    想不到皇帝考虑得如此周到,云珺心里可感动了。

    云珺深思了会儿,他觉得现在的身体,很舒坦,一点事都没有。不像上辈子那样,多两句话都会气喘吁吁,必须躺下休息。

    而现在他变成人,已经是给皇帝添麻烦,怎么还能再去看太医。哪怕是那位汤御医,有皇帝的命令,他哪怕不会出去,可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个风险。

    云珺忙:“草民的身体感觉无碍,而且上辈子草民已经成年,想来现在该是续了上辈子的命,以前大夫都,只要我能活过成年,就能跟旁人一样生活,多谢皇上好意,不用请御医来了。”

    被拒绝好意,钟傅璟稍微有些失望,这好像就不能再多留他几天了。

    钟傅璟沉默着点了点头,一时不知该什么好。

    云珺想自己果然要离开皇宫了,可他以后还能去哪里?

    看到钟傅璟一副失落的样子,云珺关心道:“皇上,那别人问起仙兔的事,该怎么呀?”

    钟傅璟也想好了,“朕会让白茯再去弄一只兔子回来,你放心吧。”

    云珺不免想来,其他兔子能不能跟他一样机灵哦……

    钟傅璟看着他,有些不死心,问:“你真的……变不回兔子了?”

    云珺:“草民也不知道该怎么变回去。”

    钟傅璟:“那你变成人之前,在想什么?”

    他在想……

    他想留在皇帝的身边,让皇帝的伤好得快一些,想他怎么不能是个人,不能拍着皇帝的肩膀,给他哼调,让他好受些。

    所以,他现在是不是该反过来想,他想留在皇帝的身边,以白兔的样子……

    这念头才刚冒出来,云珺和钟傅璟的眼前猛地冒出白光。

    钟傅璟下意识挡住眼睛,只一会儿,面前的云珺不见了。

    地上是一摊乱七八糟的衣服,而衣服中鼓起一团东西,还在动。

    钟傅璟绕到衣服前,就看到他的白兔,从衣服堆里钻出来,喘着气,一屁股坐在衣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