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27.离宫的机会 对我来说走运的事。……
云珺这些日子待在后殿里, 看皇帝养伤,养得一点都不平静。
那桂清遥跟点似的,每天都会送来奏折和卷宗。
钟傅璟就靠在床边, 身前支个案桌, 便伏案批阅。
云珺不扰皇帝办正事, 主动跑到后殿另一便的罗汉床上趴着。
这天,已经知道白兔真是身份的白茯, 一脸认真地凑过来, 问:“云公子……啊奴才是, 白兔, 现在可有时间?”
云珺当兔子的时候, 突然被白茯这么称呼,心里难免有些别扭。
他马上竖起耳朵,对着白茯点了点头。
白茯年轻的脸庞浮现灿烂的笑容, “奴才为您准备了几件衣裳,但是奴才不知您的喜好, 所以就想来问问您。奴才已经把衣服带来了,若您有兴趣, 要不来挑一挑?”
云珺眼睛一亮,又点了点头。
蹲在他面前的白茯, 回头看了眼屏风的方向。皇帝正在屏风后批阅奏折,隔了这么远, 想来是不会受他们影响。
白茯向白兔伸出手来,却在半空中悬着。
云珺见状, 主动跳了上去,被白茯放在桌上。
云珺低头一看,不由得一愣。
白茯哪里只是准备了几件, 压根搬来一大箱子。
白茯没能为云公子量体裁衣,只能按照他此前穿过的那件衣服来置办,从材质颜色到款式花纹,各式各样都准备了一件。
云珺一屁股坐在桌子上,一件件衣服看过来,看得他眼花缭乱。
而坐在屏风后的皇帝,还是听到一些很轻的衣服摩挲声。
他警惕地环顾了一圈,这才发现原来是屏风外,白茯正在给白兔看衣服。
桌上的白兔背对钟傅璟,竖起耳朵。在看到他所欣赏的衣裳,就会点点头,或是发出“唧”的一声。
在钟傅璟面前的案桌上,还堆着好些卷宗没看,可他的注意力落在白兔的身上,怎么都挪不开眼。
他发现白兔云珺的喜好,挺简单的。
喜悦的衣服大多是素色,尤其是云水蓝那一挂,如云如水之色,干净,简单。
犹如白兔身上的颜色,如……钟傅璟一看到这颜色,就想到了云珺。
钟傅璟微笑着透过雕花镂空屏风,盯着白兔看了好一会儿。
但他神色渐渐凝重下来。
钟傅璟把话放出去,是他要求云珺留下来,改日云珺提出要离宫,他到底是放人?还是不放人?
他大可不放人,他是皇帝,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他却唯独不敢对云珺动这个念头。
他想在云珺的心里,留下点好印象。
想以后云珺回忆起来,能让他由心地微笑。
钟傅璟其实更想,努力一点,让云珺主动答应留下来。
尽管他根本想不出任何云珺留下来的理由。
屏风外,白兔选完了衣服,由白茯收拾起来,放在今天刚给他收拾出来的柜子里。
白茯蹲在桌边,与白兔平视,笑着声:“云公子,今后若有什么需要,直接找奴才便可。”
白兔突然用后脚支撑起,本想抬手作揖。
然而白兔身形,后腿又没什么力气,他刚支棱起身体,前爪才搭在一起划拉两下,身体就控制不住往后仰。
结果他在桌子上咕噜噜滚了一圈,坐起身时眼神中还有些茫然。
云珺也没想到,变成白兔,想简简单单做个动作都不行。
他只能委委屈屈趴在桌上,发出“唧唧”的叫声,像是在谢谢。
躲在屏风后面的钟傅璟,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可看到白兔在桌上滚了一圈,还有白茯微笑着挪不开眼的样子,他竟也跟着露出笑容。
钟傅璟无比珍惜白兔还在自己身边的日子。
·
云珺收获了一堆衣服,但没有机会穿。
他总是被皇帝抱在身边,要么让他趴在案桌的一端,监督皇帝批阅奏折,要么就跟皇帝一起睡在床上……当然是陪着皇帝养伤。
钟傅璟的刀伤一天天见好。
果然只过三五天,伤口收了口拆了纱布,钟傅璟就去上早朝了。
可皇帝不在御书房,云珺也没机会变回人。
这窗外门外候着那些宫人影卫,让他们看到御书房里突然多出来个男人,多半会像当时的方夜织一样,提着剑就朝他刺过来。
直到皇帝下了早朝回来,凑在白兔的耳边:“晚上过了二更天,朕撤了所有影卫和宫人,你变回云珺来后,朕有话同你。”
云珺一抬头,看到神情肃穆的钟傅璟,冲他眨了下眼睛。
云珺微微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他趴在兔子窝里等。
一到晚上二更天敲响,他抬起头,朝钟傅璟看去。
钟傅璟朝他点点头,“去吧,后殿的宫人已经都遣走了。”
白兔跳下木梯,三两下就蹦到后殿。
烛光亮如白昼,他跳到放着他衣服的柜子前,闭上眼睛想,他要变回人,变回人……
变换的过程没有任何感觉,除了眼前会泛出白光外。
云珺换上一件他偏爱的长袍,月白色,很素净。
回到前殿,站在书桌边的钟傅璟向他招了招手,“过来。”
云珺走去一看,刚才书桌上还没有放着那么多奏折,难道这是皇帝要他看的吗?
“这是……”云珺问道。
钟傅璟的目光在他身上量了一圈。
他这才指着其中一份奏折:“这是刑部递上来的奏折,之前桂先生递交查到的证据,加之刑部的调查,确定罪臣朱鸿槐,除了刺杀造反,贪污受贿,还盗窃国库,将各地送上来的贡品占为己有。当然,时间这么短,刑部不可能调查得这么清楚。那些在朝廷中曾与宰相有所往来的官员,生怕朕查到他们头上,追究他们的责任,全都把自己所知道的,都供了出来,希望能将功折罪。”
着,钟傅璟苦笑了下,“朕同样没想到,宰相在朝廷里的仇人也有不少,有些人一看朕抓了他,连夜给朕送罪证,生怕朕会放宰相一马。”
钟傅璟的手,一一从哪些奏折卷宗上划过,最后他抬眼来看云珺。
钟傅璟:“云珺,你可放心,这次朕已经下了旨意,罪臣朱鸿槐犯死罪处斩首极刑,其亲族也罪当问斩。朝廷中与他有瓜葛的官员,一律按照律法处置,绝不姑息。”
他好像在用发誓般的语气,一定要云珺相信他。
云珺马上:“谢皇上为我家人讨回公道。”
钟傅璟转过身拿出一份圣旨来,“还有这份圣旨,之前朕给你看过,朕已经公告天下,关于太师府大火的真相。至于太师私下调查宰相的事,朕已经告知桂先生,让他不要写进卷宗里。朝廷中官员私底下总会搞点动作,朕能理解。”
他着,将圣旨交到云珺的手上。
“这份圣旨,朕给你。”钟傅璟道,“你是太师的幺子,拿着这份圣旨,倘若今后有人敢公然对大火一事造谣生事,你便可拿着这份圣旨来找朕,朕为你出头。”
云珺感动道:“我都不知该怎么感谢皇上才好。”
钟傅璟心想,那你留下来好吗?
可钟傅璟嘴上:“朕若还要因为这向你讨什么感谢,那朕这个皇帝,当得也太没用了。”
云珺惊慌道:“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钟傅璟见他脸色都变了,忙:“朕知道,朕的意思,是你已经谢过朕了,岂会要你再感谢一次。”
“我什么时候……”云珺捏着圣旨,有些茫然。
钟傅璟笑了笑,他背起手,面向云珺,:“你是朕的兔子啊。”
云珺:“啊?”
钟傅璟:“在你来之前,朕当了三年的皇帝。这三年,朕是过得焦头烂额,甚至是痛不欲生。你……听过朕和桂先生曾经过的话,朕摆出来的这副面孔,暴戾恣睢,冷血无情,是为了对付朝中那些怀有异心得臣子,比如宰相。可以,朕为此心力交瘁,有时候朕也搞不清楚,朕到底是不是这样的人,朕原来又是何种模样。”
站在前面的云珺一声不吭。
云珺心疼地看着皇帝,难怪像白茯他们总是会,自从皇帝养了自己这只“仙兔”后,心情比以前好多了。
以前的皇帝,每天面对局势焦灼的朝廷,要拿出自己最凶狠无情的模样,要手起刀落伪装成真正残暴的暴君。
这样的日子,让云珺来,他一天都过不下去。
可钟傅璟是藜朝的皇帝,在皇室需要他的时候,哪怕再困难他都要站出来。
钟傅璟接着:“自从你来了之后,朕好像从深水里回到水面,能喘一口气。朕也不用整天看着那群,跟朕仿佛有苦大仇深的臣子,还有那些见了朕,连头都不敢抬起来的宫人。朕能和你话,和你待在一起的时候,能松一口气。你就是像是朕手里的一根救命稻草,把朕从这种日子里拉了出来。”
云珺这话听得目瞪口呆,这也太、太捧他了。
他总以为自己出现在皇帝身边,明明是自己有求于他。
他怎么可能想得到,原来皇帝他是“仙兔”,真不是嘴上随口夸的!
看到云珺张口结舌的样子,钟傅璟便:“朕的都是真话,但你无需过于放在心上。”
怎么可能不放在心上。云珺心,他还是第一次……第一次听人,自己被人需要。
以前他在家里,永远都在麻烦别人。麻烦爹娘为他四处寻找大夫,麻烦兄长家姐来照顾他。所有人都不可以让他生气让他忧伤,全家都要惯着他哄着他。
他本人毫无用处,读了万卷书却不能报效朝廷,满肚子之乎者也不过都是镜花水月。
现在皇帝感谢他的出现,原来他也是有作用的。
可云珺恍惚地想,皇帝感谢的是他吗?还是兔子?
云珺:“皇上,是因为养了兔子才让你安心吧?”
“嗯?”钟傅璟笑了笑,“难道还有其他的兔子会咬朕一口?当然是因为你,换成别的兔子,兴许就已经被朕……”
被什么?做成麻辣兔头?
他的话没下去,可云珺也猜得到,毕竟别的兔子只是兔子,绝不会像他这样,最后被皇帝当成“仙兔”。
云珺心里依旧很感动。
他是特别的,他是被人所需要的。他从来没有听人过这话,如遇甘霖。
钟傅璟看云珺情绪不错,这才道:“虽然你还未决定是否离宫,不过……你应该有一个要去的地方吧?”
云珺看着钟傅璟眨眨眼。
几乎同时,他想到皇帝的是什么。
“西山。”
“我想祭拜我的家人。”
钟傅璟又从抽屉里拿出一块牌子,是进出宫用的。
他:“朕会让方夜织带你出去,待出了宫之后,你就可以变回现在这样。”
云珺双唇微涨,眼睛里浮出一些水润。
他很感动,想不到皇帝为他考虑好了一切。
“谢主隆恩!”云珺捏着圣旨,向皇帝行了大礼。
·
云珺去西山当日,晴空万里,放眼望去,只飘着两片薄薄的淡云。
他不能以真面目示人,但也不能让人知道御书房里这只仙兔要离宫,所以他以白兔的模样,一头钻进方夜织的衣襟里。
方夜织总是一身黑色,胸口就算鼓鼓囊囊,别人也瞧不出来。
站在后殿的钟傅璟,亲眼看着白兔钻进去,眉头忍不住皱了皱。
一旁白茯提醒皇上该去上早朝,他们便如此分开。
白兔云珺在方夜织怀里闷了会儿,直到方夜织驾驭马车,驶出皇宫,他才被放到马车里。
皇室的马车,宽敞,窗户都是雕花木的。三扇窗紧闭,没人看得出马车里发生什么。
待云珺重新穿好衣服,他敲了敲马车车门。
方夜织的声音隔着车门传来,“已经出城了!你开窗吧!”
云珺推开一侧窗,引入眼帘的已然是京城城外,空气里飘着一股青草的香味。
作为一个京城人,云珺直到今天才头一回离开京城。
他以前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跟着皇帝,站在城墙头上,给家人送行。
上辈子他甚至从未出过家门。
而这条路,他的家人走过,他现在也走过。
云珺重新坐回到马车里,今天他是来祭扫家人,就算对外界再有什么兴致,也得等祭扫完亲人后。
马车跑了半天,来到西山的半山腰上,
云家的祖坟,就在这里。
云家所有人都葬在同一片山里,可墓碑却只有一座。
左右长有一丈三尺宽,高有一米的石碑,上面密密麻麻地刻着云家人的名字。
在靠后的四排里,云珺找到了他父亲的名字。
他拿起方夜织递给他的一块布,擦拭着墓碑上亲人的名字。
刚开始,云珺只是红了眼眶,可每看到一个名字,他就开始掉眼泪。
擦到最后,云珺脚边的泥地上,湿润了一滩。
“给。”方夜织递来一块手帕。
云珺擦干净眼泪,拿出准备好的香烛贡品,在碑前铺开。
方夜织在旁帮忙烧了纸钱,青色的烟从半山腰一直飘到了山顶。
云珺调整了下心情,对方夜织道了声:“谢谢。”
方夜织:“这些都是皇上准备的。”
云珺笑了笑,“真没想到,皇上把这些事考虑得面面俱到。”
只见方夜织沉默了会儿,才:“皇上还有别的准备。”
云珺见方夜织严肃的神情,忽然感觉这事不简单。
方夜织从怀里拿出一封信,“这是皇上为你准备的新身份。”
信封里是一封户部开具的身份证明。
只要拿着这封信,跑到藜朝疆土任何一个衙门,他云珺马上就变成另一个人。
“马车里还有一个箱子,里面装着你用的衣物,用品和银票。”方夜织一脸认真,“皇上,既然出了宫,就过自己的日子,你总不能一直待在宫里,给皇帝当一只兔子。”
到这里,方夜织竟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你好不容易活过来,否极泰来,不要荒废接下来的人生。”
云珺听到这话,却有些生气。
云珺:“皇上把什么都安排好了,却唯独没有告诉我?”
方夜织语气严肃:“我想皇上是对的,分别这种事,就要有一个人先做决定。”
云珺却想,那钟傅璟到底什么意思?前一刻就遇到他是当皇帝时最开心的事,把他当救命稻草,后一秒却给他准备好了一切,要他变成另一个人过自己的生活。
没想到方夜织突然:“不过我也能看得出来,皇上舍不得你走。”
云珺气得瘪嘴:“那他还……”
方夜织:“但皇上不愿意看你当一辈子兔子……我也不愿意。”
云珺突然微笑起来,他望向天空,听着身后传来的鸟鸣。
他深深吸一口气,,笑道:“可是你知道吗?当我发现自己没死,还活在一只兔子身上,当时我就已经准备好,要当一辈子的兔子了呀?”
方夜织一愣,他当然不知道。
云珺笑道:“你以为我早知道自己会变回人?不是的,我根本没想过会变回来。你看我的名字就刻在身后的石碑上,现在我还有这条命活着,就已经很感恩了。”
方夜织也没想到,自己竟然被动了。
方夜织问:“那你、你的意思……”
云珺语气温和,“就算他是皇帝,也不能随便替我做决定,我要回宫。”
方夜织没想到,云珺精竟有如此脾气,还以为他会好脾气地接受皇帝的决定。
方夜织:“现在回宫吗?”
云珺想了想,道:“等等,我还有一些想去的地方。”
方夜织马上:“想去哪里,我送你去。”
云珺自然有他的想法。
他坐在回程的马车上,心里有点气,却又理解皇帝。
他知道钟傅璟还是心善,不想看着他当一辈子的兔子。而自己的犹豫,逼得皇帝咬牙替他做出决定。
可云珺是心甘情愿的。
他不是走运能变成人,而是走运活了下来。
·
结束早朝回来的钟傅璟,沉默地坐在后殿里。
距离早上方夜织离宫,已经过去好几个时辰,可方夜织还没回来。
钟傅璟心想,看来云珺接受他的提议,接受那个新的身份,过自己的日子去了。
这明明是他主动所做的安排,可不知为什么,他心里很不高兴。
钟傅璟安慰自己,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云珺一辈子做只兔子?
那是云珺,他怎么允许……
钟傅璟深吸一口气,想明白今后要走的路,只能靠他自己。就像他当初继承皇位时一样,就像……他过的那样,他是孤家寡人。
就在此时,白茯在门外通报,方夜织回来了。
钟傅璟猛地抬头,就看到方夜织站在门口,向他拱了拱手,并从袖子里抽出一封信。
信纸上的字迹娟秀端秀清新,写道:“请至前殿等我,我要穿衣服!!”
钟傅璟看得一头雾水,没反应过来。
耳边,他听能到熟悉的声音,“唧——!”
他循声看去,发现就在方夜织的前襟,钻出一颗白兔的脑袋,正冲着他龇牙咧嘴。
钟傅璟愣在那里。
他看到白兔一跃跳到桌子上,抬起毛乎乎的爪子,拍了两下桌子,像是在催促他赶紧离开。
钟傅璟见状,马上带着方夜织跑去前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