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兔闷在枕头底下, 想到刚才的自己，他又不好意思起来，脑袋往里面钻了半寸, 可枕头下又闷, 差点把他憋出一身汗。

    他慢慢退到枕头外, 但依然趴在床上。想他刚才搞清楚怎么回事，就应该缩回来了, 现在被钟傅璟卡难道他狼狈的一面, 有点丢人……

    但渐渐缓过来后, 云珺开始担忧起皇帝的事。明明来到猎场, 怎么会不到猎物？

    猎场看守人不敢欺骗皇上, 是不是发生什么事？

    难道有人闯入猎场，偷偷将猎物都完了？

    这胆子也太大了吧！

    白兔云珺一屁股坐在床上，前爪像是人一样抱着胸, 眯起眼来，思考起到底怎么回事。

    而在隔壁的皇帝, 想到躲回帐子里的白兔，也不知道刚才他这么努力缩回脑袋, 有没有弄疼自己。

    这下，钟傅璟连气都不想生了, 更不想瞧见面前这些武将官员。他手一挥，“你们都下去, 朕要静一静。”

    所有人都离开了毡帐，就连白茯都守在门口不进来, 钟傅璟这才撩开帘子，走到里头的帐子下。

    一眼看去，就瞧见白兔背对着他, 坐在床上，脑袋低下去，看起来像是睡着了。

    但是白兔的尾巴甩了甩，钟傅璟这才意识到，他似乎是在思考什么事情。

    钟傅璟蹑手蹑脚走到床边，甚至屏住鼻息，不想发出半点声音。

    他背着手，弯下腰来，仔细去看白兔。

    他看白兔这沉思的模样，再想到刚才他躲在角落里，伸着脑袋，看他们到底在什么的画面，心里原本的一股气，也慢慢消散不见。

    大概是白兔坐在床上坐太久，他重新趴回到床上。

    外面已经没了声音，白兔心想皇帝应该已经息怒了吧？是不是一会儿就要回来了？

    白兔云珺，心里一边担心起皇帝狩猎的事，一边又害羞刚才自己被发现的事。

    他转过身，眼前赫然是皇帝的身影。

    白兔对上钟傅璟的双眼，浑身一震。

    他怎么发现钟傅璟已经回来了！怎么皇帝走路都没声的！

    而且看他脸上的表情，怕不是已经在身后偷偷摸摸看许久了！

    被钟傅璟这么一吓，白兔冷不丁往后一倒。

    他在皇帝的面前狼狈了两次，心里又羞又恼，转过身要跳回他的木架子。

    白兔手忙脚乱往旁边跳，可不知是不是太心急，爪子滑没跳起来，他扑通一下从床上栽了下去。

    站在后面看着的钟傅璟也吓了一跳，撑着床扑过来，但没来得及捞住白兔。

    他看到白兔趴在地上，摇了摇头，最后前爪捂住脑袋揉了揉，看起来是没受伤。

    钟傅璟伸手抱起白兔，轻轻摸了下他的脑袋，再捏捏他的四肢，“是不是朕吓到你了？抱歉。”

    白兔趴在钟傅璟的手心，连头都不敢抬起来。

    这么短的时间里，他在钟傅璟的面前接连狼狈，羞愧之情难以言喻，只能抱着脑袋不去看皇帝。

    钟傅璟心地托起白兔，让他靠在自己的胸口。而他慢慢挪到床头，靠在一堆软枕上，轻轻叹气。

    “朕不到猎物……别连你都不理我啊……”钟傅璟的语气中满是惆怅。

    云珺听到这话，不由得抬起头来。他看到皇帝神色忧伤，还扯出个不怎好看的笑容。

    钟傅璟道：“刚才朕在外面的话，你都听到了吧。”

    白兔点了点头，他的前爪扶在钟傅璟的锁骨上，伸着脖子，拿脑袋蹭了蹭钟傅璟的下巴。

    这么一蹭，钟傅璟心情稍微好一点了。

    他：“这两天朕进猎场，什么猎物都见不着。朕见不着倒也算了，跟随朕的武将随从也见不到。夜织甚至深入到阴山里，也就了只獾子回来。结果那几个猎场看守更是一问三不知，真不知道他们到底在干嘛，不如直接拖出去砍头算了——”

    他话音刚落，白兔踩着钟傅璟的胸口，直起身体，还抬起前爪，摁在钟傅璟的双唇上，一脸严肃地盯着他看。

    白兔明明是没什么表情的，可在知道他是云珺后，钟傅璟总是能在白兔的身上，看出云珺的影子来。

    钟傅璟想，此刻，云珺一定是不希望听到他砍头之类的字眼。

    “唔……”钟傅璟抬手，轻轻握住白兔的前爪，把他重新抱回自己胸前。

    钟傅璟：“好吧，朕不砍他们的脑袋。”

    白兔这才松开爪子，找了个舒服姿势，重新靠在他怀里。

    云珺当然不希望皇帝嘴里满是喊喊杀，若那些人真做错了什么，再下令处死倒也不迟。

    他想，钟傅璟本就不是暴戾之人，如今也无需再如此凶残才是。就怕皇帝假戏真做，演到心里去，真就变成个暴戾恣睢的人，那就不好了。

    而他……他既然是皇帝所的救命稻草，自己就要做好一根稻草的样子，把皇帝拉起来，不能让他随随便便就这话。

    “唧……”白兔抬头向着皇帝，像是在安慰他，别担心狩猎的事，也许明天就好了。

    钟傅璟也这么希望，可是猎场里竟然撞不到其他猎物，哪里会有这等怪事，自然让他心烦意乱。

    拿不出猎物来祭祀，唯恐又要被人大做文章。就算如今朝廷里已经没了宰相这种人，可天下悠悠之口，防不胜防。

    钟傅璟岂能不发愁。

    现在窗外又下起瓢泼大雨，这雨也不知何时能停，他现在待在温暖干燥的毡帐里，也无法平复他烦躁的心情。

    然而……怀里的白兔用脑袋蹭了蹭他的掌心。

    钟傅璟回过神来，“再不到猎物，朕要么在猎场多留几天，要么就辗转去其他地方碰碰运气……总之……”

    白兔抬起头，歪着脑袋来看他。

    钟傅璟挠了挠下白兔的下巴，“朕是不会把你当诱饵，放到猎场里去吸引那些野禽走兽，你放心吧。”

    听到这话，白兔看起来像是松了口气一样，还摸了摸自己想胸口。

    不过云珺从头到尾，都不相信钟傅璟会真让他去当什么诱饵。

    钟傅璟看他这模样，笑了起来，“怎的？刚才你逃回去，难道是相信了，朕会这么做吗？”

    提到刚才，白兔云珺就满肚子羞恼。

    就看他前爪捂住脑袋，低下头去，觉得很不好意思。

    可钟傅璟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有这反应。

    “怎么了？”钟傅璟摸了摸白兔的脑袋，“当时看到你在角落里，还吓了朕一跳。”

    白兔一听，更加不好意思，想自己躲在角落里偷听皇帝话，而且还被皇帝发现，这太丢人了……

    可钟傅璟则抓着他的前爪，提起来看，又捏了下白兔的脖颈，问：“朕瞧你钻回去的时候十分费劲，有没有弄伤自己？脖子疼不疼？耳朵呢？”

    “唧唧……”白兔连连摇头，跟着他的耳朵也晃来晃去。

    云珺倒是没有想到，刚才那一幕让钟傅璟看了，非但没有笑话自己的狼狈，还关心他有没有受伤。

    他抬眼去看皇帝，发出感激的声音。

    钟傅璟不太能听明白他在叫什么，但依然露出笑容来。他今日已经摸白兔摸了个过瘾，将白兔放回到床上。

    钟傅璟：“这样话实在不方便，你还是变回来吧。朕在外面等你，没事，外面帐子已经没人了，你好了就来找朕。”

    他完就下了床，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趴在床上的白兔浑身冒出白光来，很快就恢复到了人形。

    ·

    云珺很快换好了衣服，光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走了出去。

    他意外看到皇帝在喝酒。

    酒是早备在柜子里，可云珺以为他没到足够大的猎物，是不会拿出来喝的。

    钟傅璟很少喝酒，前几次看到他喝酒是因为他高兴，或是因为有宴会。而今天他喝的酒，看来是喝一场闷酒。

    看到云珺坐在自己面前，钟傅璟却给他倒了杯茶。

    钟傅璟问：“感觉如何？”

    云珺突然意识到，好像最近这几天，只要他恢复人形，皇帝都会关心地问他一句，感觉好不好。

    “几乎没有感觉。”云珺温和道，“陛下，虽然在来猎场前那十来天的时间里，我都没有变回来，但最近这几天里，我变换身形时，都没有感到困难，也没有难受的感觉，陛下可以放心。”

    就看钟傅璟微笑点了点头，：“其实，朕有个想法，最近一直萦绕在脑海。”

    云珺抬眼，笑问：“什么？”

    钟傅璟放下酒杯，手轻轻捏拳，像是做足了准备，才能开口。

    他的目光从云珺的脸上挪开，：“朕想……你若能以人的模样，生活在朕的身边就好了。”

    云珺顿了下，不明白地问：“仙兔呢？仙兔就不要了吗？”

    钟傅璟倒是被问到了。

    其实他这话，不是一时冲动。

    他在来狩猎之前，就已经在想这件事。

    就像他对云珺提议过的，若是云珺愿意留在宫中，就可以每天自由地练习变换身形，再等他狩猎结束回来，若云珺的状况能稳定，就找个理由，把他留在宫里。

    而如今云珺跟着他过来，钟傅璟暂时想放下这个念头，毕竟他也不知道，云珺到底还能否顺利变回来。

    只是他看到云珺，就忍不住想知道，他现在状态到底好不好，能不能稳定变回人形，若是可以……

    现在他敢问出这话来，自然是云珺给他的自信。

    他总以为自己这么问，会得到云珺肯定的回答，要么行，要么不行。

    却没想到他却问起仙兔。可仙兔不也是他嘛……

    “仙兔……”钟傅璟慢慢解释，“朕本来是想，将你作为仙兔成精的人，是为仙人之类的名义，留在朕的身边，仙兔……自然还是要的，只不过仙兔变成了你。而且这样一来，倒也容易掩盖你本来的身份。”

    云珺这才明白过来，是了，他是所谓仙兔，但他也是云珺。

    他是过世的云老太师的幺子，就算以前整日待在府内，但也有人见过他，不然方夜织怎会把他认出来。

    他原本的身份，不能为外人所知。一个死了的人，怎么可能还好端端地活着。若让有心人发现，可能会怀疑太师府的大火，反而另有蹊跷，甚至可能会怀疑皇帝。

    可他若是仙兔成精变成的仙人，那就不一样了。仙人可以理所当然地待在皇帝的身边，哪怕……还有人能将他认出来，他只要一口咬定自己是仙兔成精，外人也不敢随便怀疑他的身份。

    原来皇帝想到了这么多，真不愧是皇帝。

    云珺点了点头，心难怪皇帝一直关心他变回来的感觉，只要能稳定下来，他就可以理直气壮地以现在这个样子，出现在皇帝身旁。而不用总是躲起来，甚至要变回兔子……

    他想到这里，突然又不好意思起来。

    皇帝……皇帝这话里的意思，不就是，希望他能一直待在皇帝身边吗？

    而且，还不是以兔子的样子。

    皇帝这是什么意思呀？

    云珺不敢自作多情，可泛出微红的脸颊，率先出卖了他的心情。

    云珺忙：“但、但是皇上，我是仙兔，很多人也是看在皇帝的份上，才相信这个话。倘若还要我是仙兔成、成精后变成的人，这恐怕不会有人相信吧？”

    钟傅璟倒是一直没看他，自然也没发现云珺脸上的变化。

    钟傅璟：“朕你是就是，谁敢不信？不过让你成精这件事，过程之类的还得再安排一下。”

    “如何安排？”云珺赶紧平复心情。

    钟傅璟微微摇头，“暂时还未想到，这件事朕不能和别人商量，暂时一筹莫展。怎么样，你有什么想法吗？”

    “我……我……”云珺张口结舌。

    他能有什么想法？！

    他都做好一辈子当白兔的准备，当然没想过变成人的事。

    钟傅璟这才抬起头，对他笑了下，“不着急，再想想，朕也再想想。”

    云珺看到钟傅璟一脸认真，想他竟然真的希望，自己能重新以人的模样，再一次活在阳光下。

    自从他变成白兔后，他自己都从来没敢这么想过。

    毕竟他觉得自己还有一条命活着，已经是很走运的事了。

    ·

    用晚膳时，帐外的雨势渐，有厚重的床帘阻挡，也听不出外面的雨声。

    云珺不提那变成人的事，又看钟傅璟心事重重，便主动抱来棋盘，要陪皇帝下棋。

    钟傅璟此前被他杀个片甲不留，心里还有些闷着，可看是云珺主动，自然点头答应。

    大概是察觉到皇帝的心情，这回云珺“手下留情”，让钟傅璟多赢了几盘。

    待下完了棋，云珺一边收拾，一边安慰皇帝，也许到了明天，猎物都出来了，就好像他自己也没想到，自己会活下来。

    钟傅璟：“借你吉言。”

    他话音刚落，就听到远处传来隆隆声响。

    钟傅璟连忙叫来白茯，询问这是什么动静。

    白茯道：“回皇上，刚才看远处的天色，应该是要下雷雨。而且看那雷的程度，该是很严重的模样。司天夜里会落到我们这里，夜里最好不要离开毡帐。”

    “知道了。”钟傅璟不太在乎地点了下头。

    而云珺听到这话，忙：“那今晚可得早些睡觉。”

    他完就跑回里头的帐子，马上变回了白兔，甚至连衣服都没收拾。

    云珺不喜欢雷雨天。

    以前他在家养身体时，全家就怕遇上雷闪电。只要遇到这天气，仆人们就会马上关上他屋内门窗，甚至将门缝等处封死，再铺上棉被等物来隔音。仿佛觉得他听到巨大的声响，就会吓得当场暴毙一般。

    而现在的他活得好好的，可雷雨天在他心里依然留下了阴影。

    云珺趴在软垫上，想赶紧睡着，只要睡着了，就不怕雷了。

    而且，帐子那么厚重，就算雷，也不会太响才是……

    白兔迷迷糊糊地睡到半夜，突然一声惊雷，将他从睡梦中惊醒。

    因为厚重的帐子，雷声显得有些闷，可接连不断，仿佛雷公就在他们头顶上，迟迟不肯离开。

    雷声一道跟着一道，怎么都不停歇。白兔云珺捂着自己的长耳朵，内心祈祷，呜……这雷赶紧结束吧……

    他的眼前忽然亮起一道明亮的光。睁眼一瞧，原来是钟傅璟举着蜡烛灯台站在前面，一脸担忧地看着他。

    “唧唧……”白兔微微抬起头，但爪子依然捂着耳朵。

    钟傅璟放下烛台，轻轻抓起他的爪子，凑在他耳边：“睡前看你这么快跑过来，想你大概是怕雷。现在你的耳力应该很敏锐，那雷声再，也容易惊吓到你，不如就变回来吧？”

    白兔云珺还有些犹豫，可钟傅璟不等他回答，就将他抱到床上。他还放下衣服，主动回避到外面的帐子。

    见他如此，云珺只能听从皇帝的建议，变回了人形。

    果不其然，变成人后再听，发现外面的雷声了不少。

    “皇上……”云珺撩开门帘，声去喊皇帝，他局促地看了眼钟傅璟，声问：“可我这样睡哪儿啊？外面的罗汉床好像不够长……”

    岂料钟傅璟摁着他的肩膀，让他坐回床上，“朕的床这么大，还不够你睡呀？嗯？难道你怀疑朕会图谋不轨？”

    钟傅璟嘴上这么，可心虚得很。然而没别的办法，他不能看着云珺独自缩在架子上发抖。

    云珺当然犹豫，那是皇帝的床，和皇帝睡在一起，这岂不是有点……有点……

    就在此时，天空又划过一道天雷。声音极响，仿佛要把天空都给劈开。

    云珺忙缩起脖子闭上眼睛，他想，还好自己变成人，若此刻他还是兔子，一定吓得他昏过去。

    钟傅璟想到以前白兔都不肯待在他床上，变成云珺，自然要拒绝。

    他便：“你若不肯，朕也不睡了，就这样陪你坐着。等不雷了，你再回架子上睡。”

    云珺一听，那怎么行？明日皇帝还要去山里猎，岂能不睡觉？

    “够睡够睡……”云珺的话还没完，外面又炸开一道闪电，雷声大作，从被风吹开窗帘的一角钻进来。

    那雷声不大，可还是吓得云珺捂住耳朵，他见帐外似乎又有闪光，连忙拉起被子盖住脑袋。

    云珺声音闷闷地传来：“皇上早些安寝吧！”

    钟傅璟见状只是笑了下，在另一边躺下。他回过头去看云珺，两人之间隔了有五六尺远，即便伸了手臂，也够不着人。

    可是，哪怕就这一次，他能看着云珺入睡，就足以让他心满意足。

    钟傅璟转过身，想猎物不着，那就不着吧！

    他已经得到最意想不到的收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