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 月朗天清。

    入了夜后，各家各户灭了煤油灯，街上仍能借着月色看清人影。

    “妈个巴子?，该死的老天爷！”

    李狗剩抬头看了眼天上明晃晃的月亮， 狠狠咒骂着。

    “老子?这辈子?就他娘没顺过， 贼老天， 晦气?！”

    他矮瘦削的身材在胡同里面心翼翼的走着，手里的锄头扛在肩上，看起来跟他的身高十分不成比例。

    本来李狗剩是想等明天顾婉蕴单独出门时?才动手，可发觉她家隔壁居然没有人住后，李狗剩心里突然有了另外?一个主意。

    就算他再怎么心， 晚上承担的风险肯定还是比白天很多?。

    本来还想着让顾婉蕴多?活上半天， 现在看来也?没这个必要了。

    ‘咣当’一声，李狗剩先?将锄头隔着墙扔进了院墙， 随后从地上捡了几块砖头垫在脚下，自己再翻墙进去。

    这户人家很明显已经许久没有回来过了，院子?里到处都爬满了蛛网。

    李狗剩掐算着顾婉蕴家熄灯的时?间， 想着她们这会儿应该睡熟后，这才上了楼顶。

    两户人家的楼顶是挨着的， 中间只隔了一道?的栅栏。

    李狗剩很轻松的穿过栅栏走到了顾婉蕴家的楼顶， 从石梯往下看去， 就是里屋的大门了。

    他捏了捏手里的锄头，两只手死死的抓住。

    这种感觉好像回到了去年的那个晚上，只要一锄头下去， 这个贱女?人就像当初嘲笑自己的人一样， 永远的闭上眼。

    是他们这些自以为优越的人，咎由自取。

    是他们活该。

    李狗剩看着脚下的路， 一步步的朝着台阶走去，他浑身都紧绷绷的，目光阴晦的看着那扇门。

    只是，李狗剩一心都在楼下，却?没有注意到楼顶的葡萄架后面，茂密的葡萄叶将一个人的身影遮挡的严严实?实?。

    可他到底还是太紧张了，先?入为主的观念占据了大脑，根本没考虑过，这楼顶也?能藏下一个人。

    顾婉蕴其实?也?有些紧张，但相比起李狗剩的歹心，至少她是正义的这一点，让她能稍微淡定一些。

    不过顾婉蕴手心还是早已经攥出了汗来，幸好楼顶的冷风让她稍微能冷静些。

    看着李狗剩一点点的靠近楼梯，顾婉蕴猫着的腰缓缓站了起来。

    直到那矮的身影踏上第一阶石梯，顾婉蕴按照之前?在脑子?里过了无数遍的场景，用了自己这辈子?最快的速度跑了过去。

    李狗剩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心下大惊，就要回过头时?，身后忽然被一道?力气?狠狠推了下去。

    这种宅子?里的楼梯可没有把手，两边都是空荡荡的。

    李狗剩手里还握着锄头，被这么一推，平衡立刻无法保持，直接脸朝下面，大叫着，重重摔倒了地面上。

    ‘咣当’一声，这是锄头落地的声音。

    另外?一声沉闷的动静，这是李狗剩落了地。

    平房的二楼不算高，但也?有将近两米的距离，李狗剩脸上立即冒了血，只是此刻也?顾不上了，抱着腿喊叫着，一张脸在月色下惨白异常。

    这时?，里屋的门才从里面被开?。

    王文?娟手里拿着根绳子?，面色同样苍白，但还算冷静的走了出来。

    “宪青，帮文?娟姐捆人！”

    顾婉蕴站在楼顶，冷风将她的长发吹起，目光狠戾看着楼下的李狗剩。

    顾宪青：“文?娟姐都已经给?捆上了……”

    “少废话?，赶紧出来帮忙，不然你就进屋里看着两个孩子?去。”顾婉蕴第一次这么严厉的跟顾宪青话?。

    屋里的顾宪青目睹着整个过程，看着王文?娟还有些颤抖的手，咬着牙走了过去，拽住了绳子?另一边。

    “啊，成……我来了。”

    “你这个贱女?人，心机这么深，你早晚活不长——”

    李狗剩一边呼喊着，一边嘴里还诅咒着顾婉蕴。

    顾婉蕴一直没有下来，是因为她的腿也?有些软，尤其听着李狗剩尖锐的嗓音，更?是难受。

    “找个什么东西把他嘴堵上，吵死了。”

    顾婉蕴微微叹了口气?，声音已经弱下去了不少，缓了缓，这才慢慢走了下来。

    而?王文?娟自从刚才走到李狗剩身边后，脸色便一直不对劲，一边把绳子?往他身上套，时?不时?的抬头看一眼李狗剩。

    顾婉蕴以为王文?娟是被吓得，轻轻在她肩膀上拍了一拍。

    随后顾婉蕴从屋里找了块擦桌子?的抹布，扔给?了顾宪青。

    “塞进去，一会儿先?扔厨房，省的吵着我们休息。”

    顾婉蕴的目光依旧狠戾，但近距离看，顾宪青跟王文?娟这才发现她有些颤抖的胳膊。

    这次顾宪青没有多?，接过抹布，闭上眼睛狠了狠心，随后掰开?李狗剩的嘴，使劲塞了进去。

    “不是我狠心，是这个人要的是我的命。”

    顾婉蕴目光落在了被冷落在一边的锄头上。

    生了锈的铁锄头还沾着泥，从房顶掉下来，红砖被从中间砸断，裂开?了一条缝隙。

    如果不是顾婉蕴提前?有了计划，那此刻断开?的，可能就是……

    想到这里，顾宪青不敢再往下去联想了。

    刚才他还有些害怕，甚至是觉得顾婉蕴心狠手辣。

    可这一刻，顾宪青无比庆幸，还好还好，还好他的姐姐不是软弱的人。

    这些日子?以来，他在自己都没察觉的时?候，依赖上了顾婉蕴，他没有办法想象如果她离这个家而?去，自己要如何生存。

    顾宪青绑绳子?的手突然紧了紧。

    “唔——”

    被堵住嘴的李狗剩起立即发出一声吃痛的惨叫，疼的眼泪再也?没法儿控制的往下掉。

    “活该！”

    顾宪青在他耳边喊了一句，三个人这才将他拖到了厨房关了起来。

    为了确保安全，顾婉蕴本来考虑着给?他脑袋上再来一下，但使了使劲也?没下得去手。

    王文?娟在旁边看着也?是松了口气?，“婉蕴，姐就知道?你不忍心。”

    顾婉蕴放在已经举到半空的瓷碗，淡淡摇了摇头。

    “主要我这也?是头一次，掌握不好力度，万一死了脏了自己的手，而?且我还心疼我这瓷碗……”

    王文?娟：“……”

    是她大意了。

    顾婉蕴下不去手，干脆又给?李狗剩加了一圈绳子?，随后将厨房门从外?面锁上，这才彻底松了口气?。

    “都回去睡吧，我明天早上去报警。”

    因为心里一直提着的劲儿松懈下去，顾婉蕴腿脚立刻软绵起来。

    好在今天王文?娟跟她一起睡，让她也?安心了些。

    不过王文?娟脸色比顾婉蕴还差很多?，几次想要什么，却?都没有开?口。

    顾婉蕴看了出来，但因为实?在没有心力去问?，干脆先?睡一觉再。

    ……

    一夜无梦，顾婉蕴睡醒时?，身边的王文?娟已经起了。

    等顾婉蕴揉着眼睛简单收拾了，就见坐在堂屋的王文?娟犹豫的看着自己。

    “文?娟姐，是不是昨天被吓着了，这事儿怪我，突然告诉你让你帮忙。”

    “不是的。”

    王文?娟扯出一个苦笑来，摇了摇头。

    “我昨天就是告诉你的，其实?那个李狗剩我之前?就见过。你还记得上次我跟你到我家里的事儿吗？我去给?厂里送文?件，接过恰好看见了我丈夫钱青旺跟他的姐姐钱香兰坐在一起吃饭。”

    顾婉蕴一直知道?王文?娟家里有苦衷，上次的话?两人到了一半，还没完。

    “我记得。”

    王文?娟：“那个李狗剩，其实?就是钱香兰的丈夫，他……他这不是第一次犯案了。”

    顾婉蕴手里的杯子?差点掉在了地上。

    “也?就是，李狗剩其实?是你妹夫？”

    在顾婉蕴诧异中，王文?娟将去年钱青旺帮着李狗剩跑关系压命案的事儿了一遍，同时?，也?解释了顾婉蕴上次的问?题——

    为什么钱蓉蓉的爸爸从来没有回大院看过他们，而?钱蓉蓉又为什么会有个哥哥。

    顾婉蕴知道?以前?的年代，经常也?有表兄妹之间联姻成婚。

    但听到王文?娟发现了钱青旺跟钱香兰之间不清不楚后，还是感觉无比震惊。

    这种事情，就算是放在开?放的现代，也?无疑是让人唾骂恶心的。

    更?何况，还有那个天生残疾的孩子?。

    造孽。

    顾婉蕴左思?右想，憋了半天，脑子?里只有这么两个字。

    太造孽了。

    就因为钱青旺姐弟间的自私，活活害了三个家庭。

    顾婉蕴：“那你以后算怎么办？”

    “我父亲在医院，被钱青旺的人二十四时?后看着，他如果我去报警，他就跟我同归于尽，现在每月他还记得让人送过来点钱跟粮票，以后……”

    拳头硬了。

    顾婉蕴想想钱蓉蓉起爸爸哥哥时?，天真无邪的笑容，拳头就不自觉的像砸出去。

    这种烂人，怎么配有王文?娟这样的老婆和钱蓉蓉这么可爱的女?儿。

    王文?娟低着头，想了很久，忽然开?口，认真道?：“婉蕴，其实?上次我听了你的话?之后，就产生了很多?感慨，在没结婚前?，我也?是纺织厂里的骨干，我也?是有能力去工作，去建设祖国的。”

    “当然了。”

    顾婉蕴肯定的点点头，王文?娟性格开?朗，决策果断，尤其昨天晚上自己突然要她帮忙后，王文?娟没有犹豫的就答应了。

    而?且即便自己经历了很不好的事情，也?不自怨自艾，反而?乐观生活，将女?儿也?教导的很好。

    这样的性格坚毅的女?人，不管在哪个时?代，面对什么场景，都会有自己的一片天地。

    “其实?我昨天就想找个机会告诉你的，我这次过来，是想请你帮我个忙的。”王文?娟抬起了头，诚恳的拉住顾婉蕴的手。

    顾婉蕴蹙眉有些不悦：“咱们之间不用客气?，之前?你帮我带明明，我都不知道?怎么感谢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