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千千到了行政部, 像特务一样，从一个工位窜到另一个工位，靠着格子间和植物的遮挡默默观察着方彦砚。

    大家都在午休, 只有方彦砚还在工作, 好像还没吃午饭。

    五分钟后他终于干完活了, 来不及抻个懒腰，就忙不迭把文件放在薛晋宁的办公桌上了。

    从薛晋宁办公室出来，方彦砚才彻底松了口气, 出了办公区，可能是要去吃饭, 黎千千立即跟了上去。

    方彦砚没去食堂, 而是去了楼下的咖啡店。

    他拿出一个便签，一口气点了十多杯咖啡，看来是给同事买的。

    原来每个部门都会欺负新人。

    不过他不是身份特殊吗？没跟叶伯父要点特权？

    还是, 因为他的性别不能公开跟叶伯父的关系, 只能卧薪尝胆, 等着上位的一天。

    怪不得叶伯母认为他能威胁到叶承, 这种忍辱负重也要达成目的的性格，确实很不简单。

    黎千千默默坐在角落的位置观察了方彦砚一会, 发现他特别擅长交际。

    才点个咖啡的功夫，就跟售货员姐姐有有笑，把人家逗得前仰后合，最后给了他一个活动期的赠品咖啡杯, 还加了微信, 有活动第一个通知他。

    真是个人才。

    黎千千食指敲了敲下巴想了想，走过去点了一杯冰美式。

    她抬手戳了戳方彦砚，微笑着看向他, 觉得他这么热情健谈，应该不能拒绝同公司同事加微信吧。

    方彦砚看过来，她还没等话，手机来电话了。

    本来想忽视电话的，却不心按了接听键，她只能尴尬一笑，先接了电话，语气略有点不耐烦。

    “喂？”

    电话那边沉默了几秒，叶承低沉略带冷意的声音传来，“你去哪了？”

    “女士，您的冰美式还没有付款哦，我先取消下订单给别的顾客先点可以吗？”

    店员的声音被叶承听个清楚，问道：“你在楼下的咖啡店吗？”

    黎千千却没心情听电话了，忙抬手示意让店员稍等一下，跟方彦砚：“你好，又见面了。”

    方彦砚一脸茫然地看了看主动搭话的黎千千，慢慢蹙起了眉头，好像并不记得她了。

    黎千千有点尴尬地：“上午，我们在薛总办公室见过的。”

    这么一提醒，方彦砚想起来了，友善地笑着：“啊你好，不好意思我当时太匆忙没看清。”

    “没事，我……微信里没钱了，你能不能借我点钱，回头我还你。”

    黎千千着话，已经挂断了电话，调出了微信二维码。

    可方彦砚并没扫她的二维码，直接帮她付了款，并摆摆手：“都是同事，就当我请你喝了。”

    黎千千：……

    黎千千：“那可不行，我得还你，咱们先加个微信吧。”

    方彦砚：“咳，真不用还钱，我请同事喝杯咖啡很正常的。”

    黎千千坚持让他扫自己微信，方彦砚偏不加，两人你来我往地撕扯开了。

    “学姐！”一道熟悉的清澈少年音由远及近，“你们在干嘛？”

    话间，清隽身影已经挡在黎千千和方彦砚之间，用身高优势挡住了两人的视线。

    黎千千惊讶地看着眼前的人，“辛泽禹？你怎么在这。”

    辛泽禹瘪嘴不悦地：“我问的秦鑫学姐，才知道你在这上班，你实习了都不告诉我一声，还想在第一天帮你庆祝呢，花收到了吗？”

    “什么花？”

    黎千千纳闷地看着他，余光却意外地看见咖啡店的落地窗外，叶承正目光阴沉地站在那。

    她心里咯噔一下，才想起刚刚自己挂了他的电话，顿时觉得此地不宜久留。

    被辛泽禹挡住的方彦砚突然走到了黎千千身侧。

    矮了一头的方彦砚仰头看向辛泽禹，举起手机笑盈盈地：“帅哥，我能加你个微信吗？”

    黎千千：？

    辛泽禹显然也让方彦砚弄懵了，有些警惕地看着他。

    方彦砚又上前了一步，站在辛泽禹身前瘦瘦的显得很鸟依人，面上还带了些红晕：“我就是想跟你交个朋友，没有别的意思。”

    辛泽禹退后了一步，还下意识把自己手机藏到了衣服口袋里，被他这副样子吓得不轻，连连摆手：“不，不用了。”

    两个男人一进一退，黎千千眼角抽搐地看着辛泽禹躲避着自己求而不得的微信号。

    没注意原本站在窗外的俊逸身影已经走了进来。

    咖啡店里散坐着很多公司的员工，叶承的出现让大家不自觉地正襟危坐，有个人还激动得喷了口咖啡，手忙脚乱地擦着桌子。

    明明是正常午休时间，可看见老板却像是偷懒被抓现行的感觉。

    叶承却并没关注到自家员工的那几道视线，注意力都在这个挂断自己电话，还主动追着加别的男人微信的棉花团上。

    黎千千立即转身：“我想起来还有工作，先上去了。”

    辛泽禹要追过去，却被方彦砚抓住了手腕，有点绝望地喊了声：“学姐……”

    看着那道慌忙逃走的背影，叶承眯起眼，手指骨捏出了声响。

    确实不能慢慢来了。

    ——

    回了办公室的黎千千看见了放在桌子上的玫瑰花，恍然想起辛泽禹的问话。

    同时又收到了他的微信。

    【奶茶：学姐，你是不是讨厌我了？】

    【奶茶：那个男人纠缠我，你怎么都不管我？】

    隔着屏幕都能想象到辛泽禹委屈巴巴的神情，安抚道。

    【我还能再吃两碗：我当时不是也处于水深火热中吗？没顾得上。】

    【我还能再吃两碗：那最后你加他微信了吗？】

    【奶茶：加了，不加他就一直不让我走，我这就拉黑。】

    【我还能再吃两碗：别拉黑啊！推荐给我！】

    【奶茶：？】

    【我还能再吃两碗：我欠他钱，我得还他。】

    【奶茶：欠多少钱，我帮你还。】

    【我还能再吃两碗：不只是还钱，我找他还有别的事，你快推荐我。】

    【奶茶：什么事我帮你转达。】

    黎千千：……

    【我还能再吃两碗：你不怕你在中间传话，一来二去，就跟他混熟了，他再误会点什么？】

    过了半分钟，辛泽禹推荐了方彦砚的微信名片给她。

    【奶茶：我能删他了吧？感觉有点恶心。】

    【我还能再吃两碗：等我加上他你再删。】

    【我还能再吃两碗：对了，别给我送花了。】

    【奶茶：学姐，你果然讨厌我了是吗？】

    黎千千叹了口气，没心情再安慰他了，申请了方彦砚的微信好友，特意备注了是刚刚帅哥的朋友。

    果然，没到一分钟就通过了好友邀请，还主动发来了信息。

    【砚：刚刚的帅哥叫什么名字啊？】

    不想出卖辛泽禹个人信息的黎千千回复道。

    【我还能再吃两碗：奶茶】

    【砚：哇，好可爱！！！】

    黎千千：……

    他还真是喜欢男人啊。

    如果他真是叶伯父的情人，那现在对辛泽禹这样也太渣了吧。

    不过，实在没办法想象叶伯父跟他在一起的样子，那画面……

    黎千千抖了抖，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正身心不适的黎千千，再次接到李卓美的电话，心里更加不适，直接把手机扣在了桌面，铃声变成了静音。

    过了一会电话是被挂断了，但是微信提示音又响了起来。

    【李卓美：明天家宴，你能回来一趟吗？】

    近几天一心帮叶伯母抓男三，都没注意今天是周五。

    【李卓美：你伯父他们要撤资，你帮我劝劝他们，你平时对付他们还是有一套的。】

    黎千千：……

    她把“我凭什么帮你对付他们？我已经是快要脱离黎家户口本的人了”这句话咽下去。

    在没转户口前，她不能惹怒李卓美，因为她真的会用扣留证件威胁她。

    她现在应该不动声色的回去，把户口本握在手里，再伺机跟她谈判。

    这样想着，黎千千便多了些耐心，回复了个“好”。

    “叩叩叩”几声敲桌面的声音让黎千千从手机上挪开视线，韩扬正站在桌边对她：“承哥要出门，你跟着我。”

    黎千千缓了一会才反应过来，立即起身跟了上去，“去哪啊？”

    “老板私人行程，不该问的别问，听从吩咐就好。”韩扬凶恶的长相，不苟言笑时有点吓人。

    黎千千琢磨着“私人行程”这几个字的意义，突然有了做助理的自觉，直到叶承走出办公室，她都一直保持着低眉顺眼，任凭吩咐，绝不多嘴的状态。

    有韩扬跟着，大家就都知道总裁要出门了，纷纷在群里奔走相告。

    不同于以往，韩扬身后还跟了一个尾巴，大家才知道“李二柱”原来是个漂亮又可爱的姑娘。

    叶承在大厦停车场有专属的停车位，而且是连着的六个停车位。

    他没坐常开的那辆黑色保时捷，而是选了一辆中规中矩的奔驰商务。

    韩扬开车，黎千千便坐在了叶承身边的单人座位上，坐得规规矩矩的。

    她的异常乖巧，惹得叶承频频转头看过来。

    车子开离停车场也没明亮多少，天空阴沉沉的，开着热风的车内有点闷，看样子初雪快到了。

    黎千千专注地看着窗外的天气变化时，叶承忍不住问出了口，“怎么这么乖？犯什么错了？”

    她呼吸一顿，有些无语地缓缓扭过头看向他，摇了摇头。

    她乖一点就是犯错了？

    叶承将信将疑地看了她半晌，问道：“那你怎么不问我去哪？”

    她还真问了，黎千千自以为不着痕迹地瞟了韩扬一眼，一开口本分又礼貌，颇显专业，“作为您助理的助理，您的私人行程我不便过问。”

    叶承瞬间明白了怎么回事，深眸里的笑意揉碎了清冷，伸手戳了一下她的额头，语气软了下来，隐隐带着宠溺：“你可以问。”

    车子突然直路拐了个弯，但马上又恢复了正常行驶。

    叶承看过去时，韩扬已经面色如常，恢复了惯常的淡定。

    可黎千千不淡定了，这是明摆着让韩扬误会。

    一旦接受了叶承要整她的这个设定，无论他做什么，她都觉得他在整自己。

    她低下了头，心里时刻警惕着，绝对不能着他的道儿。

    等了半天也不见她问，叶承轻叹了一声，主动开了口：“明天沪市有美食节，还可以顺便去迪士尼玩，想去吗？”

    黎千千心一动，但理智马上阻止她想去的念头，拒绝道：“明天我得回趟江城，黎家有家宴。”

    叶承有些意外，许是没想到她还愿意参加黎家家宴，沉默了片刻，直接对韩扬：“机票改签到江城吧。”

    黎千千：？

    ——

    阴沉的天气又起了狂风和大雾，大部分航班都飞不了，最后拖到了半夜才飞，凌三点多到的江城。

    黎千千迷迷糊糊地跟着叶承和韩扬到了酒店，没洗漱就睡着了，却不到中午就接到了李卓美的催促信息，要她早点去。

    似乎是大伯二伯一家已经到了，她有点顶不住了。

    撤资其实对大伯二伯的损失也不，他们估计也是坐不住了，想早早解决问题。

    黎千千洗漱后精神了些，出了房门，站在叶承的房门外迟疑了一瞬，不知道他跟着自己飞来江城干什么，没扰他，径自先去了黎家。

    黎千千站定在黎家别墅的大门前抬眼看了看，大学四年都没回来过，此刻也没涌上什么美好的记忆。

    这里也只能称之为房子，跟“家”这个字眼没太大关系。

    许是今天来的人多，院门没锁，房门也没锁，她轻易推开进去，一众人的谈话声落入耳里。

    “所以我，当初就不该弄这么一出换婚约，弄巧成拙了吧？”

    几声附和能听出大家对李卓美和黎鸳的不满。

    迟迟没等到黎千千的李卓美可能是顶不住了，当即推卸责任，把锅都甩给她。

    “这事还真不赖我，当时黎千千总被退婚，我不是怕叶承不娶她吗？就算不改婚约，叶承也不见得娶她啊！”

    “也是个没用的东西，连个男人都把握不住，养了她这么些年还有什么用啊？”

    黎千千嘴角噙了一抹冷笑，黎家这帮人还真是一个德行。

    “大伯二伯你们放心。”是黎鸳的声音，可能是在李卓美的示意下的这番话，“我一定挽回叶承的心的，一定不辜负妈妈爸爸大伯二伯的期许。”

    二伯一拍手掌，似乎对黎鸳的表态很满意：“是啊，黎鸳毕竟是咱们黎家的孩子，女追男隔层纱，就算叶承再高贵，也终究是个男人不是？”

    大伯母也跟着附和：“对，你得豁得出去，有必要的情况下，可以先斩后奏，带了他们叶家的种，还怕他们不让你进家门吗？”

    李卓美：“鸳儿，你伯父伯母的对，你得好好琢磨琢磨。”

    见黎鸳犹豫的沉默着，二伯母马上夸赞道：“我们鸳儿就是有担当，可不像那个黎千千，看着乖巧鬼心眼儿可多了，身为黎家的女儿，没有责任，没有担当。”

    “那是，鸳儿可比黎千千强多了，毕竟是咱们的亲骨血。”

    黎鸳这次应了一声，算是同意了他们的提议。

    黎千千无声轻笑，一个愿一个愿挨，她对黎鸳仅存的那点同情也没有了。

    她抬步走了进去，直面他们的目光，也顺势将他们量了一遍，好好欣赏下这些自私自利的人的嘴脸。

    刚背后完她坏话的一众人面色有些心虚，气氛一时很尴尬。

    “千千，怎么才来。”一直没话的黎州这会充当了和事佬，起身迎黎千千进去。

    他一直没表态，是因为他觉得黎鸳根本追不上叶承，黎千千至少长得漂亮身材好。

    他可不像他们一样，病急乱投医。

    黎千千收回了视线，面无表情地：“以后我也不是黎家的人了，你们对我不报有希望是对的，我的确不会再为黎家做什么了。”

    完，她便转身上了楼，这里她一刻也不想多留，她拿完户口本就离开。

    李卓美喜欢把那些证件放在梳妆台的第一个抽屉里，黎千千趁着他们还没反应过来，快步到了她的房间门前，刚拧动把手，就听见了身后传来的脚步声。

    黎千千浑身一紧，立即把手放了下来，向侧方向迈了一步，装作仅仅是路过的样子。

    “干嘛呢？”是李卓美的声音。

    黎千千转过身，表情没有任何异样：“回房间取东西。”

    李卓美迟疑了一瞬，指了指左侧走廊的一间客房：“你的东西都搬到那个房间了。”

    黎千千怔了片刻反应了过来，了然地：“我的房间黎鸳住了吧？”

    李卓美点了点头，自动忽略了这一话题。

    现在大伯和二伯也被黎鸳稳定了下来，她神色自然傲慢了一些，语气似在施舍：“你实习单位找到了吗？回来可以给你安排个职位，以后你就辅佐黎鸳管理公司……”

    “不用了。”黎千千断了李卓美的话，冷色道，“我已经找到了实习单位，你们黎家的家产，我一分都不会要。”

    李卓美还想再什么，楼下突然传来几声惊呼，隐隐地好像再叫叶承。

    诧异过后，趁着李卓美下楼查看的功夫，黎千千抓紧时间拧动了门把手，进了李卓美的卧室。

    李卓美不仅声音刻板，做事也永远一板一眼，她的所有证件果然几十年一成不变地放在了抽屉中，包括那个户口本。

    黎千千成功拿到户口本后，想要赶紧溜走，她下到一楼探头看了看围在客厅的一众人中，叶承那挺拔修长的身材鹤立鸡群。

    没工夫猜测他为什么会突然出现，黎千千想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叶承身上时，赶紧逃走，免得被发现偷拿了证件。

    她俯身龟步前行，黎鸳的声音传来。

    “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你才不想跟我订婚？你出来，我可以改。”

    黎千千砸咂嘴，这话问得，可谓是卑微至极了。

    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叶承的表情看不清，但一身的孤傲和矜贵可以想象到他此刻的表情有多么的清冷。

    “不是因为黎千千，你以为黎家配跟我联姻？”

    黎千千：！

    黎鸳怔怔地站在那，可能没想到叶承压根就看不上她自己引以为傲的家世吧，不禁受了击。

    同样震惊的黎千千率先缓过神来，她现在没时间看热闹，转身跑出了这个是非之地。

    外面阴得更厉害了，但一丝风都没有，她穿的一身白色轻薄羽绒服竟然有些热，也有可能是刚刚偷证件太紧张了。

    跑出了院子，黎千千松了口气，用软件约出租车，刚约好地点，一只温热的大手拉扯着她向左边跑去，随后被抵在了院墙上。

    她瞠目看着将她堵在院墙角落里的叶承，刚想问什么，就见他食指竖在唇上“嘘”了一声，余光就见几个人影跑了过去。

    紧接着李卓美的电话了过来，被黎千千挂断并调了静音。

    看来是她刚刚跑出来时惊动了他们，叶承帮她躲开了。

    “谢谢。”黎千千真诚道谢。

    叶承眸光忽明忽暗的，难辨情绪，“刚刚我的，你都听到了？”

    “我不是故意偷听的……”

    黎千千习惯性地想装柔弱蒙混过去，却觉得鼻尖一凉，一片雪花断了她的话。

    她撩眼，漫天落着白絮一样的雪花，世界瞬时像被按了慢放键，砰砰乱舞的心跳好似都缓了下来。

    下雪了。

    江城不常下雪，作为南方长大的孩子，黎千千满眼都是纷至杳来的雪花。

    而叶承的满眼，都是她。

    他展开另一只手掌遮在她的额上，防止雪飘进她的眼里，语调轻柔：“怎么不等我一起来？”

    黎千千从雪景中回过神，一时没听清他问了什么。

    叶承也好似并没想她回答自己的问题，接着道，“本来是准备带你吃喝玩乐后，在你心情最好的时候跟你的。既然你都听见了，那我就现在跟你吧。”

    他胸口有些起伏，呼吸没有平日的沉稳，盯着她的眼神越发灼热，喉结滚动了两次，才缓缓开口，声音轻得带了气音。

    “黎千千，我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