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灵瑾醒来时，已是清晨。

    她睁开眼，恍惚地从床上坐起来,看着房内熟悉的景象,十分茫然。

    她最后的记忆还停留在鸣凤台上，那满目都是绚烂灯火的夜色,以及坐在她身边的兄长。

    这就天亮了？

    她怎么在床上？

    兄长人呢？

    灵瑾起身四顾，脑子懵懵的。

    她发现昨晚灯会上买的两盏灯都在桌上,她放关弓的包也在桌上。

    灵瑾走过去,将关弓取出来检查了一下。见没什么问题，她又跑出屋子,去寻瑜的宫殿找兄长。

    灵瑾敲了敲兄长寝宫的门,但没有回应,似乎没有人在。

    灵瑾有些失落。

    她左右看看，随拦住一个侍官，问道：“这位侍官,请问兄长他今日不在吗？”

    侍官见到灵瑾,就停住步伐，回答：“少君一早就被女君唤走,去书房陪陛下处理奏疏了,现在应该在书房。”

    他想了想,又补充：“对了,少君早晨跟我们交代，若是公主过来寻他,就跟公主,昨晚公主你在鸣凤台上睡着了,所以是他把你带回来的,公主的东西都放在你桌子上了。”

    “噢。”

    灵瑾失魂落魄地点点头。

    昨晚果然是兄长送她回房间的。

    东西她一起床就找到了，这些话对她来没用。

    灵瑾忍不住又问：“兄长还有什么吗？”

    “没有了。”

    侍官摇头。

    他不解问：“公主找少君有什么事吗？”

    这个问题，将灵瑾问得一愣。

    “没有。”

    灵瑾一边回答，一边心里却有些乱。

    起来，她为什么要来找哥哥来着？

    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

    她只是今日特别想见到哥哥罢了。

    *

    因为没有见到兄长，灵瑾回到房间时，心情莫名有些低落。

    她本打算就此拿上关弓出去练弓箭，但在走到桌边时，却看到莲碗里漂着一个琉璃瓶。

    是龙女来过信了。

    灵瑾这才想起，她昨天在大学堂待了一天，后来又在外头睡着了。以往她和龙女都会在黄昏通信，但昨晚是特殊情况，她便没有看到。

    灵瑾连忙取出玻璃瓶，将里面的信匆匆读了读，然后写完回信后，又在补充道——

    阿月，对不起，我昨日在外面，没有及时看到信。

    另一边，龙女正待在水晶宫里练字，十分无聊。

    她因为身体不好，整日都待在房间里，没什么事情做。因此，当灵瑾的信浮出来的时候，她第一时间就看到了，顿时十分惊喜。

    读完信后，对于灵瑾昨晚没有立即回信这件事，她并不怎么在意。

    水信术毕竟不能保证收发信的时候，两人都在术法连通的地点，可能发生的变故很多，所以不能立刻收到回信的状况时有发生，她们都习惯了。有时候，龙女自己也会要卧床休养，或者被父兄叫走等种种原因，好一会儿都看不到信。

    于是，她给灵瑾回信时十分欢快：没关系，正好我昨日找到好几本有意思的书，本来也看得入神。不过，你是怎么了，昨天又是忙于修业吗？

    灵瑾回信道——

    算是，但不全是。

    昨日研习过关术之后，因为正好是翼族的比翼节，就稍微逛了一会儿，在外面耽搁得太晚了。

    灵瑾将信丢入水中。

    过了一会儿，莲碗咕噜咕噜冒起泡泡来，龙女又写来的信显得非常兴奋：比翼节？！这是什么节庆？有意思吗？会做什么？

    灵瑾见状，忍俊不禁。

    龙女一向就是对这样不一样的风俗感兴趣，坦率得可爱。

    事实上，她甚至已经猜到龙女会问什么，信都已经写了一半了。

    看完龙女的信，灵瑾继续提笔写道——

    比翼节是让翼族恋人互表心意、比翼双飞的节日。

    在翼国，翼族先祖上古时代都是在春季繁衍生息，会以舞蹈、斗舞的方式求偶或者寻觅伴侣，这项传统延续至今，便发展成了现在的比翼节。

    每年像昨日这样的日子，我们都会放灯、放烟花、举办灯会，然后等入夜后，会丝竹奏乐，所有情人比翼共舞。

    龙女回信——

    这听上去像我们这里的望星节。不过我们在水下，是不会放灯的。

    水族会寻找发光的石头铺在水下，不同族裔的水族庆祝方式也不太一样，许多水族会到祖先固定繁衍生息的地点去举行集体巡游，还有些水族会筑巢。

    灵瑾刚读完这封信，还来不及回复，只见莲碗里又冒了几个气泡，接着又浮出第二封信——

    等等。既然是这样的节日，阿瑾你怎么会去观礼。你是有心上人了吗？怎么没同我过？

    灵瑾看得一笑。

    写信毕竟不同于面对面交谈，灵瑾看不到对面人的表情——事实上，她目前为止，她连龙女到底长什么样都不知道——但光凭纸上的字迹，灵瑾仿佛能猜到对面人的震惊。

    于是她如实答复道：我没有。比翼节虽以恋人为主，但并非是只有恋人才能参加的，经常也有人与朋友亲人同往。我昨日本来的确是不打算去的，但凑巧离开大学堂的时候，庆典还未结束，兄长也在，便与兄长两人一起转了转。

    龙女顿时觉得没趣——

    什么啊，居然是和兄长。

    跟兄长出门，总是会被管东管西，最没意思了。他们还凶巴巴的。

    更何况还是这种情人相会的日子，如果可以的话，还是会希望和朋友一起外出吧？

    灵瑾一愣。

    起来，昨日与兄长一起逛灯会时，她好像并没有觉得在这种节日里，与兄长共度有什么不好。

    灵瑾回想起昨夜的光景。

    兄长帮她做关弓的零件，兄长买莲灯给她，兄长在鸣凤台上听她话，兄长轻轻摸她的头

    璀璨星火之中，兄长侧脸俊美，气质灼华。

    灵瑾回信：我并未觉得与兄长一起无聊。

    龙女道：算了，别聊家中兄长的话题了，我们回心上人吧。我记得，在凤凰城中，你跟我提到过的男性不少，就算你眼下没有心上人，至少会有关系比较好的人吧？如果要对哪一个人最有好感的话，你会选谁？

    这是一个朋友之间很常聊的话题，本没什么特别的，但灵瑾读完信，却是一愣。

    的确，她确实有几个还算比较熟的异性同窗。

    像是云沐，像是临渊

    但要她对谁最有好感的话，似乎

    还是兄长。

    不过兄长毕竟是兄长，可以算在意中人的好感里吗？

    灵瑾稍稍迟疑，思来想去，还是回信：大概没有吧。

    *

    此时此刻，龙宫城，水晶宫中。

    龙女正兴致勃勃地与灵瑾书信往来。

    她今年已十七岁了，这两年个子抽得快，比当年长高不少，龙角也长了几分。

    她身形纤瘦，气质文雅，屋中都是书与笔墨，颇有些才女韵味。

    龙女素来少有会出门，平时给人印象颇为孱弱文秀，但每日与灵瑾互相写信，对她而言，可以是最有趣的事情之一，也唯有这个时候，她举投足才会展现出几分活泼来。

    龙女正欢喜地写着回信，一双通透的金眸显得神采奕奕。

    但她还未写完，只听屋外有侍女敲了敲门，道：“公主，大夫来给您请脉了。”

    龙女法一顿，想起今日是大夫来定期诊脉的日子，便暂时停下笔。

    她双放在胸前，端庄地：“让他们进来吧。”

    侍女低着头，立即领了好几个水族医官进来。而跟在医官身后的，竟还有龙女的三哥。

    龙女不免诧异：“三哥，咳你怎么来了？”

    龙女毕竟体弱，屋内一下子进来这么多人有些难受，掩袖轻轻咳嗽了两声。

    龙三却道：“当然是担心你！特意过来看看。”

    完，他大一挥，道：“你们别闲着，都快去给我妹妹把脉，看看她身体好些没有，有没有问题！”

    医官们唯唯诺诺，忙躬身低头上去准备。

    龙女见龙三就这样不打招呼地过来，柳眉浅蹙，有些不高兴，：“三哥，你不必如此。只是定期诊脉罢了，我现在比以前舒服多了，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的。”

    龙三却道：“你一出生，蛋就裂了一个大口子。娘走得早，爹好不容易才把你孵出来，你从体弱，又比我们都，几乎是我们九个哥哥当女儿一样养大的，这怎么能懈怠？好了，哥哥不会害你的，快点乖乖坐下。”

    龙女无奈叹了口气，在桌前坐下。

    她：“我并非是觉得兄长你关心我不好，只是我已经不是孩子了，不想要兄长将我当瓷器似的护着。你看，翼族的公主，她比我还两岁，现在都已经”

    “好了好了好了，你先别话了，乖乖看大夫。”

    龙三将妹妹一把摁在位置上。

    事实上，不必龙三多，龙女也已经做好准备了。

    她应对这种场面，熟练得让人心疼。

    龙女天生白发，身形纤弱。她将放到软垫上，细弱的腕白皙如雪，仿佛一根芦苇草。

    医官们心翼翼，一个一个上前，为龙女诊脉。

    第一位医官将指轻抵在龙女的脉搏上，他先是凝神思索，然后微微错愕，继而脸上露出惊讶之色，不禁直起了些身子。但他没有立刻吭声，而是恭敬地退下，先静候在一旁。

    接着第二个医官上前，他很谨慎地诊了脉，然后同样露出了诧异的眼神。他与第一位对视一眼，也没有立刻下结论，就退到一旁。

    然后，第三位，第四位

    等所有人都诊断完了，医官们却都面面相觑，没有人先下结论。

    “怎么了？！我妹妹出什么事了？！”

    龙三觉察到医官们神情有异，顿时大为紧张，逼问道：“你们话啊！”

    医官们惴惴不安。

    一人道：“殿下莫急，公主的脉象有变化，似乎并不是坏事但公主缠绵病榻多年，臣一人不敢下论断，免得让陛下与殿下们空欢喜一场，还请殿下允许我们讨论一番。”

    龙三忙一甩：“快些！”

    医官们在龙宫做事多年，都明白伴君如伴虎，比起急着道喜邀功，倒不如不出错的道理。因此人人都格外都谨言慎行。

    几名医官对龙三和龙女行了一礼，便聚到一起，立即窃窃私语了一番。

    最后，大家都讨论完了，为首的医官终于放松下来，面露喜色，游到两人面前，道贺道：“恭喜两位殿下，公主的身体，这是有好转的迹象了！”

    龙三先是一怔，继而大喜。

    “太好了！妹妹你听到没有，你有好转了！”

    旋即，龙三一把抓住医官的肩膀，问：“是哪服药吃好的？要多吃几服吗？”

    医官忙：“殿下别急，药要对症才行，多吃无益。”

    医官略作沉思，显然也有些意外。

    他前思后想，捻了捻嘴边细长的鱼胡子，：“公主的病情多年没有起色，这回忽然好转，臣也觉得诧异。不过，公主往日的脉象，常是肝郁气滞、心脉不畅，而这回却有不同。尤其观公主的脸色，气色红润、神情舒展，似乎心情很是不错。

    “无论是什么病症，自身精神提振、心情开朗，对病情康复总是有益处的。相反，若是整日闷闷不乐，即便是健康的人，长期也会憋出病来了。

    “依臣看，公主若是做了什么能让心情好的事，不妨继续保持。多观察些时日，或许会有更为喜人的征兆。”

    龙女听着，不免出神。

    医官得不错，她现在心情是比以前开朗多了。

    但要为什么心情好的话，那多半就是，她这几年来，一直在与灵瑾通信。

    自从通过水信术与灵瑾有了联系以后，她的眼界前所未有的开阔。无论是翼国，还是灵瑾，都是她以前从未有会接触的地界，都让她感到着迷。

    实话，在过去，她因为自己的病情，总是有些怨天尤人，觉得世道不公，觉得委屈。

    但是结识灵瑾以后，这种想法就渐渐少了。

    灵瑾在翼国属于型翼族，但她从未因此放弃修习射艺。

    她每日都坚持基本功修炼，还钻研关术，不断寻找能让型翼族使用灵弓的方法。

    在龙女看来，灵瑾身上有一种力量，让她能够从逆境中看到希望，不自觉地振作起来。

    于是，龙女开始对翼族感兴趣。

    这一半是因为总生活在水晶宫中，实在太过无聊，而另一半，都是因为灵瑾。

    尤其是最近半年，她已经很少觉得不开心了，反而是专注在自己的事情上，每天都很充实。

    想到这里，龙女不禁将放在自己的胸口。

    原来，身体是否健康，不只与自身体魄有关，与心态也有关系。精神调整好了以后，竟然连身体也会变得好起来。

    龙三同样惊讶，道：“什么，妹妹她身体不好，和心情也有关系吗？！”

    这样一想，龙三一把拉住龙女的肩膀，拍胸脯道：“月儿，你，你有什么想做的事没有！只要你得出来，哥哥一定满足你！”

    龙女一怔。

    从三哥口中听到这样让她放肆提要求的话，可是破天荒头一遭。

    但是被拒绝过太多次，一下子让她愿望出来，龙女反而有些不知如何开口。

    这时，她看向桌上，那儿还放着她刚才未写完的信。

    龙女想了想，：“三哥，我想去翼国。”

    “翼国？！”

    饶是他开的口，让十妹随便，但听到这么一个要求，龙三还是大吃一惊，面露难色。

    他不屑地：“翼族是敌国，习俗又和我们相差甚大，去那种地方做什么？”

    龙女摇头，：“翼国虽曾是敌国，但翼族女君并非不讲道义的人。女君与我等结契这么多年来，从未凭借契约欺辱水族，一向与我们相敬如宾。不仅如此，几年前水族危难之际，翼国甚至不计前嫌，帮助过我们的子民。”

    龙女望向兄长，道：“翼国比水国强大。若是他们并无侵略之心，我们又为何非要与他们敌对？水国如今落后于人，相比于不断地抵触，交流、学习、合作，才能让水国更好地发展，才能为我们的子民，谋一个长远的将来。”

    龙三面露不满，他显然没有那么容易接受龙女的观点。

    他嘀咕道：“但不管怎么，翼国也太远了。你连龙宫城都没怎么离开过，更何况还要去陆地上！”

    “不试试怎么知道？”

    龙女执拗。

    “更何况，若是连走出去一步的会都没有，那又如何能走得远呢？”

    龙三一噎，倒是被妹妹问住了。

    眼前的妹妹，面颊清瘦，身形单薄，但一双金色眸子却异常坚定。他们龙王九子一贯都心疼妹妹，被阿月这样望着，他心里竟是有些软化了。

    龙三想的话，胡乱在喉咙里转了几圈，他不赞同妹妹的想法，但反驳之言最终还是不出来。

    龙三只得含糊道：“不管怎么，一口气去翼国，步子跨得太大了。你如果非要去，还是从近一点的地方开始，从长计议吧。”

    龙女眼眸微微睁大。

    她没想到竟能动三哥，自己都有些惊讶。

    龙女不觉喜悦，脸上挂上浅浅的笑，应道：“好。”

    *

    暖日灼风，茂树吐翠。

    数月过后，夏季已至。

    有一日，灵瑾在大学堂时，忽然想起已经很久没有去探望过临渊，正巧经过药庐附近，想了想，便调转方向，过去看看。

    灵瑾沿着径往深处走，谁知，刚走到熟悉的庐前，还未来得及敲门，就听到里面传来一声躯体砸在地上的巨大闷响，还有人吃痛低吟的闷声。

    “出什么事了？！”

    灵瑾一惊，破门而入。

    只见临渊跌倒在地，臂摔得通红，擦破了一大块皮。

    轮椅被推在极远处，他自己却待在桌子边。此时，他正用双撑着桌子，试图以双着力，自己从地上站起来。

    看到灵瑾进来，他似乎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想回避灵瑾的视线，却有些慌张地：“你怎么来了？”

    “正巧路过，过来看看。”

    灵瑾。

    她环顾四周，只见药庐中很多家具用品的摆位都变了，专门留出一条可以扶着支撑物走的道。而临渊所处的位置，也离他平时常用的轮椅很远。虽然他飞快地放下袖子掩藏痕迹，但灵瑾还是瞧见了，他臂上青青紫紫，好像是最近跌出来的。

    面对此情此景，灵瑾愣了愣，脑袋里的思路却飞快地穿成一条线。

    她诧异地问：“临渊，你是在练习走路吗？”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