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议事会约莫在黄昏时分告一段落。
虽然有些进展,但总体而言,仍然尚未确定接下来要以何种态度对待水国,接下来恐怕还要继续讨论。
仙官们陆续散场后,灵瑾也随着兄长起身。
兄长今日怪怪的,他好像总有意要与她保持一定距离,避她如蛇蝎。
就算是此时,他也无措地回避着她的目光,极力不与她对视。
灵瑾不解,问:“哥哥。”
“干嘛?”
“是我做错什么事了吗?为什么感觉你今日,一直在躲我。”
“没有!”
寻瑜立即否认。
他慌张道:“你没有做错事。”
完这句话,他又斩钉截铁道:“但是,我也没有躲你!我只是”
“?”
灵瑾满脸写着迷惑。
寻瑜艰难地:“我只是我只是”
昨夜那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发生的梦再次浮现在脑海中。
灵瑾的眼眸,灵瑾的温度,灵瑾的浅笑,还有,灵瑾的嘴唇
寻瑜面色爆红,解释的话无论如何都吐不出来了,他只得硬撑着:“反正,是我的问题就对了。你不要多想,也不要多问,我会我会自己处理好的。”
然后,寻瑜迫不及待地要转移话题,问:“所以,你到底有什么事?今天一会儿这儿动一下,一会儿那儿动一下的。”
寻瑜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声音轻了几分,总觉得有些别扭。
灵瑾微微侧头。
但见兄长这么,她便没有继续追问,而是想了想,认真道:“兄长刚才在会议上的那些话,我觉得有道理。”
灵瑾指的,是寻瑜在议事会上走神时,自言自语般对临渊之事提出的质疑。
灵瑾的思路没有兄长那么清晰,但不清道不明的,灵瑾也直觉临渊给水族递消息的事,没有表面上这么简单,或许还有可以深究之处。
她问:“兄长既然已经想到了这么多疑点,刚才在议事会上何不直接发言,将自己的想法出来,都告诉母亲?”
寻瑜沉静下来。
他:“今日参加议事会的仙官,都是翼族经验丰富的老臣,在朝堂上颇有威望。你可能不太清楚,今日席上之人,不满五百岁的,只有你我两人。
“我只是作为知情人之一去旁听的,虽然母亲让我同去,也有让我学习的意思,但如果真的发言,我人微言轻,倒显得不知天高地厚了。”
寻瑜这番话,全然不同于平时的傲气。
他将自己身上的锐意收敛起来,虽骄傲却不失分寸,显得谦逊而庄重。
灵瑾恍然。
她每日光顾着练射箭,对现在的翼族仙官不太熟悉,不知道居然是这样的情况。
也幸亏不知道,否则刚才更要吓得不敢动了。
但灵瑾想了想,又:“不过,虽然仙官们各有观点,你我或许资历薄了些,但我觉得,兄长你刚才的想法,还是应该让母亲知道。即便可能是多想了,但万一能对母亲判断有帮助呢?至少总不会有坏处的。”
寻瑜定定地看着灵瑾。
他问:“你果真觉得我应该告诉母亲?”
“当然。”
灵瑾目光清明,没有半分徘徊。
“兄长想得有道理,为什么不?”
“”
寻瑜沉了沉声。
过了一会儿,他道:“我知道了,我等下会过去。”
但他凝视着灵瑾清澈透亮的眸子,又刹那间热了脸:“你不要总这样看我,你这样,我”
“你怎么了?”
灵瑾满目茫然。
寻瑜硬生生挪开了视线,道:“没什么!我要回去了!”
完,寻瑜恼羞成怒,懊恼地离开。
灵瑾看着他的背影,眨了眨眼。
兄长看似满脸羞恼,但灵瑾却并未感觉兄长是对自己生气,好像比起其他人,寻瑜其实更气他自己。
*
灵瑾从大殿出来,便径自回了寝宫。
她本想收拾一下心情,便继续研究关弓,然而,才刚坐下,桌案上的莲碗里就冒出一个泡泡,接着又浮出一个琉璃瓶来。
此时,莲碗里已漂着五六个瓶子,挨着已开出花的碗莲叶,彼此漂浮碰撞。
灵瑾看到,愣了愣。
这两日,她都在忙临渊的事,没顾得上与龙女通信。
而现在,她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继续和龙女来往了。
灵瑾踌躇半晌,终于还是伸出,将瓶子拿出来,一个一个打开。
因为她和龙女时不时会有一两天无法回信的情况,龙女起先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对,只是有想的事就写一封信过来,语气与平时一般昂扬——
灵瑾,我和你,今日我哥哥
你这两日在做什么?
我拿到一把很不错的水弓,改日你在的时候送给你!
直到刚刚漂上来的最后一封信,她的字里行间才带上了一丝迟疑——
灵瑾,你怎么了?这么多封信都没有回,你是不是生病了?
看到最后一句话,灵瑾的心底揪了一下。
如果是往常,她一定会马上给龙女写回信。
但是现在,水族暗探之事悬而未决,她开始不清楚自己该如何和龙女继续相处。
她的思绪乱糟糟的。
临渊若真是水国有意留在翼国的暗探,龙女对这件事知情多少?她会是参与者之一吗?
龙女的年龄比她大不了几岁,往好处想,或许并不知情吧。但若是龙女知道以后,她的态度立场会是怎么样的?如果将来翼国和水国产生冲突,她又应该如何?
要是直接往坏处想,事情就愈发可怕。
龙女用水信术给她写信,会不会从一开始就另有打算?或许龙女本身是没有恶意的,但她的父兄呢?会不会利用龙女本身的善意,来获取翼族的消息?她和龙女通信期间,会不会已经不经意地将什么事情泄露了?
灵瑾越想越担心。
她回忆过往,觉得龙女并不像有恶意,但在现在这个节骨眼上,却不敢冒风险。
灵瑾将玻璃瓶和信都收起来,轻咬嘴唇,最终并未回信,而是转身出去了。
*
但是,起先的忍耐尚且可以接受,过了几日,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不能回龙女的信,灵瑾日渐觉得煎熬起来。
她停止回信以后,龙女的信非但没有减少,反而越来越多,措辞语调也越来越让人难以忽视——
灵瑾,你为什么不再回信了?
你没事吧?
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
到后来,着急逐渐变成了不安——
再给我写封信吧,一个字也好。
如果是我错话了的话,告诉我吧,我可以改正的。
请不要不理我,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做。
龙女的信总是心翼翼,好像既怕打扰她,又怕惹了她生气。
她起先信总是很多,内容也写得很长,灵瑾一觉醒来能看到十几封,仿佛是龙女晚上睡不着连夜写的。到后来,龙女大概是怕自己这么多信显得太聒噪了,数量又减少下去,可每日还是会有好几封,字迹也越来越虚弱。
龙女一向身体不好,当水国来的信字迹越来越无力,灵瑾的心也像被架在火上烘烤。
她感到很不安,她很担心这是龙女病情恶化的征兆。
但另一方面,她为处理过这样的朋友关系,这让她不知道现在怎样做才是正确的。
终于,在停止回信五天之后,灵瑾无法再坐以待毙。
她花了一整日的功夫,将存留下来的龙女所写的信都读了一遍,反复揣摩其中的含义,确认这里面是不是曾有什么涉及密的内容,是她没有发现的。
在自己过了一遍之后,灵瑾收罗起所有龙女的信,去寻了大祭司与母亲。
此时,女君难得地忙里偷闲,正在祭司殿里练射箭。
她见灵瑾捧着一个大木盒过来,呆呆地站在原处不敢上前,便收起弓弦,走向女儿,问:“瑾儿,怎么了?”
“母亲,我”
灵瑾踌躇不前。
终于,她将大木盒递上去,:“母亲,我想至少,再给龙女写一封回信。”
女君看到灵瑾递上来的盒子,怔了怔。
她:“你为何忽然又有此意?”
灵瑾道:“今日我将阿月写给我的信全都重读了一遍,我思来想去,也觉得她对我不曾抱有恶意。之前,兄长也偶然起过,他觉得临渊与水族的关系,尚有可疑的之处。
“龙女至今仍在不断写信给我,她担心我的情况,又怕是自己做了什么坏事,才让我不再写信给她。
“若她真有歹意,亦或是水族真有歹意,也就罢了。但我又担心,这其中若真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内情更何况,若连解释的会都不曾给她,就这样不再理会,我心里过意不去。这么长时间来,我们一直都是朋友。”
灵瑾忧心忡忡。
女君听完灵瑾的全部来意,缓缓回过神。
她华美的凤眸优雅上扬,然后,她摸了摸灵瑾的头。
女君:“你的心太软了,这样,若是将来身居高位,也不知会不会中他人的苦肉计。”
灵瑾羞愧地低下头,感觉自己辜负了母亲的期待。
然而,女君停顿片刻,又道:“不过,这个世界上任何事情,都是有其两面性的。
“谨慎多疑,或许能够规避尽可能多的风险,时刻保持高地,但同时也会疏离人心,招致误解。
“真诚友善,凡事坦率相交,虽然有可能成为别有用心之人觊觎的弱点,但也能化解不必要的误会,凝聚人心,获得信任。”
女君对她扬眉微笑,明艳道:“心底柔软,恰巧明你珍惜情谊、值得信赖。这或许会成为你的弱点,但同样能为你铸造无坚不摧的高墙。优劣如何,全凭你如何选择、如何判断。瑾儿,既然如此,娘且问你一个问题。”
女君这番话,灵瑾听得似懂非懂,却若有所感。
此时,听母亲这么,她想这或许是她抉择的会,不禁站得笔直,目光专注,静静等候母亲的提问。
女君道:“你与龙女相识多久,对她的人品有多少了解,对她又有几分信任?”
灵瑾用心思考起来。
她:“我与阿月相识已有六年。她比我大两岁,认识之时,她也不过才十二岁。这些年来,她对我剖心以待,对我倾诉烦恼,赠予我水国水弓。
“这些年来,我们应当算是君子之交。我们虽身处两地,但聊的多是人文、习俗、知识和个人见解,我会尽量避开不问她水族政坛之事,她也从不问我翼国内情。正因如此,友情方可存续至今。我信任她的人品,所以”
灵瑾认真完这些,想了想,望向女君,道:“若是母亲允许,我想相信她。
“如果既没有向她解释,也没有给她表达观点的会,就这样断绝了联系,我将来必定会有遗憾。”
女君闻言,笑容愈深。
她轻轻抚着灵瑾的脑袋,道:“瑾儿若是凤凰,将来定会是个仁君吧。”
女君:“既然如此,那你就写信吧。正好,瑜儿前几日也与我,他感觉这事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或许索性直接弄个清楚,反而坦荡。
“你写信时,我会在旁边把关,若有什么变故,也好尽快做出判断。”
灵瑾面容一亮。
她感激道:“谢谢娘!”
言罢,她便立即在祭司殿取了纸笔,当场书写信件。
尽管在来寻母亲前,灵瑾已经想了许久,但真到写信之时,竟还是觉得难以下笔。
终于她落笔道——
阿月,几日未曾回信,深感抱歉。
我并非有意与你疏远,只是深思几度,仍不知该不该下笔。
凤凰城近日事起波澜,城中找到了一位不该找到的人,恐与水族有关。
翼国不知水国如今还有此举,是何寓意。两国关系今后或有变化,你我以后该如何相处,我也甚为迷茫。
临书仓促,言不尽意,伫望见谅。
笔成,灵瑾将信交给母亲看,待女君颔首后,她便将莲碗取来,动用水信术,将书信送了出去。
灵瑾这封信,用笔明显比平日来得严谨。没了昔日那种女儿家传信的自在随意,反而显得官方客气了许多。
但龙女显然能理解她信中的意思。
须臾,龙女便回信了。
出乎意料的,她的反应十分强烈——
阿瑾,你的意思该不会是,在凤凰城发现了水国派过去的人?!
这封信,似乎是龙女一看到灵瑾的去信,立即就写回复所书就的,字迹十分潦草。
而且龙女大概是吓了一跳,思路还很乱,所以还没怎么想就写了信回过来。因此,没过多久,水中就又浮现出下一封信——
龙女急切地否认道——
这绝无可能!
翼国发现的是什么人?
我父兄十人都已与女君结契,龙魂皆悬在女君上。这些年来,他们都安心休养,绝无逾越之举。
此时若还往翼国派人,他们是全部不要命了吗!
你等等,这其中必然是有什么误解,我这就去找父兄问个分明!
看到龙女态度如此着急坚决,灵瑾不由抬头,与女君对视一眼。
女君用下巴点了点纸笔,示意灵瑾可以再写一封信。
灵瑾这时心里踏实了一些,便比较明确地写道——
前些天,凤凰城中找到一名水族暗探。
据调查,此人为水国文鳐鱼一族中出生并培养。以翼族年号来算,他应是惊鸿历七百一十五年以童探身份进入水国,且并未在战后撤回,已在翼国生活十二年以上。直到今年,都仍在与水国保持联络。
这封信送过去以后,龙女那边许久没有回音。她大约是真的去找龙君和龙子确认了,也不知有没有来得及瞧见这封信。
灵瑾心焦如焚,也没有心思再做其他,索性在祭司殿里,与女君一起射箭。
女君倒是颇为淡定,见灵瑾射箭,便在后头托着她的,顺便教她一些实战技法。
足足过了两个时辰,龙女那里才有动静。
从时间间隔来看,可以想见龙宫那边应该是经历了一番兵荒马乱。
这一回,龙女的信写得长,可以看得出她写得急,几乎是一通狂草——
我与父兄他们确认过了!
水族绝未再往翼国派遣过任何探子!
水族所有能够联系上的暗探,早在八年前就已全部撤回水国境内,现在都以恢复平民百姓之身。
文鳐鱼一族的确曾以培养暗探著称。但在战后,因为我父兄已与女君结契,水族长期都难以再与翼族为敌,文鳐鱼一族引以为傲的变化为翼族的障眼法,此后很长时间都再难有用处。所以文鳐鱼一脉的暗探构,早在多年前就已解散取消了,当年用于培养暗探的地下建筑和各类用品,也都荒置废弃多年。即使仍有暗探散乱在外,也不可能再有人与他们接洽联络。
如今文鳐鱼一族多在龙宫任些闲差,势力大不如前。
至于符合你信中所的暗探,我确实在旧资料中查到一人。
此人出生于文鳐鱼世家旁系家族,生来便被选为童探。因为他天资聪颖、表现出众,五岁时便被送往翼国,且被送驻在最为重要危险的凤凰城中。他抵达后顺利掩藏,长期以城中一口古井为水路联络。
但是,这个人最后一次联络,是在九年之前。根据龙宫中残存的记载,他早在战中就已被翼族发现处死!正因如此,战后召回暗探之时,自然也不会有这个人的名字。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