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捉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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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见牧野这样问,温涯感觉到自己的心脏不可抑制地跳快了两拍。

    没有哪个在雷剧里蹉跎青春的艺人不盼望某天能有个新东家为他赎身,更何况,温涯在聚点远不止是蹉跎青春那么简单——之前这些年要不是张才俊有些能力手腕,给了他提供了一些工作机会,他的处境基本上就和被雪藏相差不多,顶多只能拿个保底工资,别是还家里的外债,就连养活自己都难。更不必提他入行之初对自己未来的期许和规划,去考大学,去精进演技,这些更是不切实际,如天方夜谭一般。

    而如果有机会能离开聚点,让他哪怕能多接到几个正常的角色。

    牧野并没有催促他回答,温涯站起身,稍稍退开了些,重新在飘窗上坐了下来,沉吟了片刻,方才重新对视上牧野,轻声回答:“我当然是想解约的,但我想知道——”

    “煊赫不是做慈善的,我合同上的违约金是三百万,在一般情况下,只有当我带来的价值可以远超过这三百万,新东家才有可能愿意为我支付违约金。可现在我还不具备这样的价值,所以,实际上是你替我来付这笔违约金,是吗?”

    牧野:“是。”

    温涯点了点头,轻轻叹了口气。

    他不知道该怎样跟牧野解释,其实他在意的并不是那三百万违约金——他知道那对于他而言一定不算什么,他只是不希望牧野认为自己有义务去负担他的未来,他的命运。那种感觉会混淆他的感情,他不想万一牧野有一天认清自己另有所爱,却因为认为自己有责任照顾他保护他而强迫自己留在他的身边。

    就像是那年他从洪水滔天里捡到他,将他一路带回血煞宫,从此为他医病续命,便好像成了他的责任。即便在当时的他的认知里,温祝余是那个亲手将他射落鬼哭崖,放任他在无食无水、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境况里在崖下苟延残喘了七日之久的绝情师父;是在霜雪峰上设伏魔阵,以昔日旧恩诱骗他入阵的卑鄙之人。

    他的长风本就是这世上最善良仁厚的少年。

    他站起身,走近他,低下头伸手揉揉他扎手的短发,“这件事容我再想想,现在,你是不是该先尽地主之谊,请我吃午饭了?”

    牧野还坐在原处,捉了他的手牢牢攥住,凑到唇边轻轻亲了一下,仰起头认真看他,:“好。”

    “但是,温涯,我希望你知道——我是煊赫的第二股东,持股比例27%,也可以算作是煊赫的老板。我邀请你来煊赫,不全是出于个人情感的决定,而是因为我了解你的能力,你所能创造的商业价值将远超过这三百万。”

    “所以,你现在需要考虑的问题,不是别的,是要不要给我个赚钱机会?”

    温涯心软得一塌糊涂,笑着回答,“知道了,我会认真考虑。”

    *

    午饭牧野真的摆出万分认真的架势准备煮番茄鸡蛋儿童蝴蝶面,遭到温涯婉拒。

    于是又准备煮菠菜细挂面,又遭温涯婉拒。

    最后是温涯翻了翻他的冰箱,上灶做了几道清淡快手的菜,因为他真的什么也不想吃面了。

    牧野对于没有能给他做顿饭这件事深感遗憾,不过温涯在看过他拿刀的架势,便当即安抚他,洗碗也是在一餐饭中做出了重大贡献,总算是成功消了他对于下厨的执念。

    下午无所事事,牧野有寒假作业要做,下学期要交读书笔记跟影评,便像只温驯黏人的大狗,抱着温涯翻看起《石挥谈艺录》,唰拉唰拉在纸上标记时手臂也要维持着环着他的姿势,也不嫌别扭。温涯找了部电影来看,感觉这样的姿势有点不方便,企图从他的手臂中间挪出去,又被牧野不满地抱了回去,还把抱他的手臂紧了紧。

    温涯偏过头看他,心里想,他生得明明该像只被宠坏的漂亮猫,眉宇间总是带着三分矜傲疏冷,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性子却一点也不像猫。

    当年他被弃于崖下,但凡他有一丝气性,只怕就是余生也不会再与他相见了,更罔论将他带回血煞宫。猫是很酷的,宁可骄傲地走掉,而狗虽然也会生气,会委屈,但它对人的爱太多了,所以就算是生气,只要听到人叫它的名字,它便还是会回头。

    温涯觉得怪心疼,只好任由他抱,两个人这样安安静静地各做各的事,倒也不觉无聊尴尬。

    如此电影看了一多半,他有些犯困,便就靠着牧野睡,睡了最近难得的黑甜一觉。醒来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蹭了蹭枕头,才发觉自己已经由沙发上挪上了柔软的大床,被子上带着温暖干燥的淡香,是牧野身上的气味,显然不是客房。

    他在床头摸到了手机,按亮了想看看时间,才发觉上面多了十几个未接,都是同一个号码在下午来的。

    那个号码还长篇大论地发了短信过来,没有分行,没有标点,字全部挤成一团,温涯看了两行便觉头痛,迟疑了一下,索性拨了回去。

    “喂。”

    他刚刚睡醒时的声音犹有些模糊喑哑,而对面却好像对于他拨了电话过来这件事十分激动,“儿子,你看了我给你发的消息吗?”

    温涯道:“还没看,你吧,我听着。”

    对面听见他这样,反倒停顿了一下,手机里只能听到尴尬局促的呼吸。好半晌,女人方才缓缓开口:“儿子,我今年回去一趟,见一见你姥姥跟你舅舅。”

    “我带我丈夫女儿一起回去,他们还不知道你。原本算年前就跟他们,可是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开这个口,怕等到时候见了面,闹得大家都过不好年。正好你工作也忙,你就当是帮妈一个忙,今年就别回去了。你姥姥也年纪大了,朵朵明年上三年级了,她还没见过呢——”

    温涯不是婚生子,是他母亲年少荒唐时惹下的一个“麻烦”。

    城姑娘,生理卫生知识匮乏,又赶上九十年代,社会风气浪漫开放,不心珠胎暗结,孩子的父亲都不知是谁。本意是不想要的,可等到鼓起勇气想要堕掉时已经太迟,七个月,落地已是活生生的婴儿,没有医院敢替她引产,只得生了下来。

    孩子生下后,她也抚养过他几年,可在这样的城里坏了名声,背后总要给长舌碎嘴的人戳脊梁骨,一个人工、照料孩子的生活也着实太苦了,她年纪还轻,很不甘愿,捱了几年,终于还是将孩子往大哥门口一抛,便只身南下,之后好些年都有没了音信。

    温涯的大舅只是普通工人,当时自家刚刚添了新丁,再养一个到了学龄的孩子,负担太重,自然是不愿意的,只是联系不到妹,孩子总归不能真的送到福利院里,只好姑且养着,如此一养就养了十几年光景。等到她再回来时,温涯已经有二十岁,在北京独自漂了两三年,母子相见,便已如陌生人一般。

    他的母亲如今经济状况不错,跟着丈夫在东南国做橡胶生意,也曾提过想给他一些补偿,但温涯只生活尚可,她不欠他什么,也不需要她的补偿,叫她把钱转给大舅,之后的数年间,二人再无更多的联系,只不过是见了寥寥几面。

    后来温涯穿书,在《丹衷》世界里几历生死,一身伤病,流落江湖,病到人事不知,连一口水都没有时,他呓语叫过舅舅,叫过姥姥,叫过师兄,叫过长风,也唯独没有叫过一声妈。其实他对她谈不上怨怪,甚至多少能理解她的苦衷,他只是对她没什么惦念牵挂,她在他的记忆里早就已经面目模糊,与不常走动的远亲无异,倒是没想到有朝一日会接到她主动来的电话。

    主动来,却是为了这样的事,一开口就是叫人为难。

    他已经有一百年没有见到家人,虽然早年间外婆对他不算疼爱,有时也会他是个外人、是讨债鬼,舅妈也一度因为多抚养一个孩子的生活压力而对他没什么好脸色,但他们究竟都是善良人,相处日久,也就逐渐接受了他。那年大舅因病丧失劳动能力,光是动手术便已掏空家底,后续费用难以为继,他主动放弃学业,外出寻找工作机会,家人都来劝他回去,明明自己也没有办法可想,还是会跟他钱的事情要交给大人想办法。他心里,其实是很想念他们的。

    既然心中是这样想的,总不至于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的请求委屈自己,温涯想了想,便起身下了床,一边踩着床边的地毯寻找着拖鞋,一边回答:“我票已经买好了,也跟大舅好了时间,既然你也怕闹得大家过不好年,就自己不要回去了。”

    女人在电话的那头怔了怔,随即便自顾自轻声饮泣了起来,“儿子,我知道是我欠了你,你心里有怨气,可你总不能连条活路也不给我吧?非要我闹得家庭破裂你才满意吗?我要是真的再离婚,我也没脸活了!”

    温涯:“……”

    温涯叹了口气,忽然感到一阵疲倦,“你先别激动。”

    他有些夜盲,屋子里没有开灯,不怎么看得清东西,便就这样赤着脚扶着墙走到卧室门口。与客厅相连的开放厨房亮着,他看到,牧野正系着围裙鼓捣着一锅东西,少年人宽肩窄腰比例美好的背影像一幅画。

    而电话那头的哭诉声还没有停止,“到时候你姥姥快八十岁的人受得了吗?你就算不考虑我,难道也不考虑他们吗?他们辛辛苦苦养你这么大——”

    温涯立在门口,望着不远处的牧野,索性直接将她的话断,语气平淡地反问道:“他们不也是辛辛苦苦养你这么大?可你又是怎么对他们的?”

    那头的人给他噎住,于是哭诉声止了,只剩下声的啜泣。

    温涯又问:“是不是不管我回不回,你都是非回去不可?”

    那头迟疑道:“早就已经定好了,突然不回去……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温涯:“好,我今年不回去。但你记住,没有下次,今后我每年过年都要回家,我不想在家里看到你。你下次回去探亲,记得别选在春节。”

    挂断了电话,他拉黑了这个号码,按灭了手机,直接走了出去。

    牧野听到他踩在地板的声音,回过头,一眼便望见他没有穿拖鞋,皱了皱眉,大步走过去,将人抱着提起来踩到自己脚背上,低头看了一眼他的脚,问:“拖鞋?”

    温涯没有回答,伸出手臂,挂上他的脖子,把脸埋向他的肩膀,闷闷笑道:“饿了,想吃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