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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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津?”陆定然此时情绪才稍有些变化,听得出他的惊讶。他查询梅姓之人,一查便是五年。只是找遍江南,所查到的梅姓之人皆非公子要找之人。

    魏越的声音低沉:“是,梅津。既然我们顺着梅姓查不到人,眼下正好有个赌鬼严笃义。他常年混迹赌场,在钱庄也劣迹斑斑。顺着他总该能有线索。”

    陆定然跟着魏越的年头不,但他也不知为何魏越对于梅家人如此在意。今日望湖在钱庄叮嘱的便是让他莫要为难此女子,他见那女子举手投足间未透露出任何端庄优雅之气,纵使相貌过人,也被病气遮盖了几分。

    “明白”完他轻巧跃下窗户。而后迅速没入夜幕之中。

    夜色沉沉,浓云遮蔽星月,魏越出神地拨弄炭盆内的炭火,自嘲执拗:这么些年都在寻找之人,某然一天主动便出现了,自己却偏要揪住过去不放。

    ~

    在魏府这几日,梅津相比于起初的不真实感,近来愈发能自如融入魏府。只是她也总算是撞破魏越的“第二面目”。

    三日前,便是梅津入府后的第二日夜间。白雪寂寂,屋内炭火正旺。

    一声重物坠地之声,撞破满院静谧。

    吓得梅津手一抖,一瓣腊梅落入炭盆内,迅速被炭火卷入其中。她正疑惑是否是贼人夜间入府盗窃。谨慎着走出去查看,却发现魏越直直趴在雪地上。酒坛子倒在手边,坛子里的酒洒了一地,尽数浇予白雪。

    魏越迷迷瞪瞪抬起脸,心疼地惊呼:“啊!我的酒!”全然不顾脸上沾了一圈碎雪,以及身边站着个大活人。

    原是魏越喝得醉醺醺,身边又无一人跟随,脚下滑,在雪地上摔了个狗吃屎。

    梅津急急几步走到魏越身边,欲将其扶起。

    谁知他赖在地上不肯起,反吹胡子瞪眼质问梅津:“你怎的不拿好酒坛子?”

    这话便是无缘无故冤枉人了!但梅津闻他身上冲天的酒气,不欲与他多争辩。耐着性子同他:“公子,你醉了,我扶你回房歇息。”

    但魏越自己不肯起,任梅津如何搬也搬不动。梅津拉他,反被他闹的摔了好几下。

    最终满身都沾上雪污,梅津无法,干脆陪着魏越坐在雪地里。

    难得一日月色郎朗,虽周身寒冷,但坐在此赏月也是不错。梅津如此安慰自己。魏越却又突然变卦,:“身上脏了,我回去洗洗。”

    可梅津等了一会儿,也不见魏越未起身,她便先行爬起来要去拉魏越。

    刚伸出去的手反而被无视了,魏越嫌弃地:“你手也脏,别碰我。”

    完干脆利落地起身,将一人一灯丢在院子里。梅津不甘心地急急跟上去:“公子,你可认得我?”

    果然,魏越茫然地开口:“翠?你怎的问我如此蠢笨的问题。”

    梅津心道:喝醉了很凶的不少,如此傻气的,公子乃是第一人……

    醉酒之夜的翌日夜晚。

    也许是魏越想起了昨夜间之事,不禁为昨夜犯傻之事羞愧不已。故而今日经过梅津屋前时,他格外心谨慎,一步三侧目。生怕梅津突然推门而出。

    眼见着便要过了梅津那道门。

    魏越心想:今日应当是不会再见着了。

    顿时松了一口气。

    却在担心之中的,梅津的门“吱呀”一声,自己开了。

    原是梅津迷迷糊糊间要出门解手。

    刚开门便见着了愣在门口“鬼鬼祟祟”的魏越。

    魏越愣住。

    梅津登时清醒了,她也在为昨日撞见魏越犯傻之事纠结整日。谁知今日又撞见魏越——满脸挂彩地回来。

    确实是满脸挂彩,□□的下巴上似是被人猛揍了一拳,留下块青紫的淤青,但出这一拳的人估计也不好受;左脸上一道细短而整齐的刀口,须得是锋利无比的匕首才能留下的刀口;左眼尾处又是一道伤口,伤口略粗些。此时所有伤口皆凝成血痂挂在魏越俊逸硬朗的脸上。

    “公子,你大半夜还去耍猴?这得赚多少?”这是魏越与梅津约定的,架便成是魏越“耍猴”,若是魏越输了,便成是魏越“戏鹰”。取“输了便是被鹰啄了眼”之意。

    魏越被逗乐了,:“真会话。不过今晚不是耍猴,是碰上鹰了。”

    “输了?”梅津惊讶,这还是第一次见魏越戏鹰。

    “没有,但也未占多少便宜。”由于梅津出来只提了一盏灯笼,此时两人中间只隔着一柄灯笼杆。梅津的个头约莫在魏越脖子处,魏越呼出的温热气息,在灯上凝成白雾,朦胧了梅津的眼。

    两人这般距离,她不仅能闻见魏越身上沾染的血腥味,还有其衣裳上的木质馨香。

    使得她不禁回想起,她曾与父亲同枕山涧青草地,共赏星河万里的光景。那里也有这种木质香。

    那是她记忆里难得的自在悠闲的时光。

    人对于气味的记忆是潜移默化而深刻的,她每每闻见药铺一种草药的香味,都能回忆起父亲身上的味道。

    浓郁且味苦。但闻得习惯了,也成一种独特的草药香。

    魏越的贴身侍女斑竹今日刚拿了此香,来替梅津薰衣裳。

    故而两人此时身上,飘散着同一种香。二者逐渐吸引,浑然融为一体。

    梅津被挡在门前,身体与意识都僵硬了:“公,公子。天色已晚,你擦完药早些入睡吧。”

    但魏越刚完一架,浑身舒爽,又吹了一路的夜风。此时精神地很,他见梅津要出门,自然让出一条路给梅津走。梅津走出几步,却又听魏越在身后问:“结巴,你怕黑吗?”

    若是怕黑,她那天夜里是摸不到魏府门口来的,也不会在府门外待一夜。

    但鬼使神差地,她点了点头。

    幸而是背对着魏越,魏越看不见她心虚地抿了抿嘴。

    “走,送你一段。”夜风拂过,灯笼中烛火明灭间,魏越已走近她身侧,自然地提过了灯笼。

    熹微的灯光在夜间显得格外虚无缥缈,但廊下的两人,却真实地并肩而行。梅津忍不住偷看魏越,却被魏越无情戳破:“好好走路,仔细摔成我这样。”

    “不会的。”梅津嘟哝。

    比于天之寿,人寿便如朝菌蟪蛄。纵使浮生若梦,也必然有一段时光值得回望,细细品味其中甘甜滋味。

    ~

    有了两日的经历,第三日时梅津不由自主地会猜是否还会半夜瞧见魏越。但第三日是个例外,那一日院子里,“风平浪静”。

    算来梅津入魏府已有五日。而此时距元日也已仅剩半月之久。今日府上便开始张灯结彩,采买食材,多是保存时日久的食物,新鲜的果蔬每日都会有老农,送入府上;家中一应老旧家具皆开始动工翻新。之后的半月一直到新岁后的半月,魏府会一直处于热闹的氛围之下。

    往常在家中,梅津不必如此早便开始筹备,一来是人少,筹备物什不必过多;二来是家贫,无钱筹备。仅会在年前一日,买好够吃的鲜肉熏肉与红纸。写过了字的对联贵些,故而往年的对联也是梅津挑些吉祥对子,手抄两幅贴上。梅津的字好,她写的对联堪比街上文人所卖对联。

    “梅姑娘,你可会剪纸?”因着上一次梅津朝她伸手要钱之事,使得月牙心有余悸,不放心地问,“找你剪纸,你可收钱?”

    梅津笑着摇摇头:“不收钱的。”

    “那敢情好了,你快些来吧!”月牙听闻兴致勃勃地拉着梅津往魏夫人院子里跑,“夫人啊,找了府上巧手的姑娘,都去她院子里剪纸插花。好玩着呢!若是剪的好看,夫人还会赏呢!”

    “那若是我收钱,你便不带我去凑这好热闹喽?”

    月牙心中估计还为着上次的事不高兴呢,正色道,:“你这丫头,从哪学的这毛病!掉钱眼子里了,你上次朝我要钱,我便不高兴了。你今日若是再要钱,我自然是不带你去的了。”

    魏越的院子离魏夫人院子距离最近,两人走了不一会儿便到了。

    果然,院子里人声鼎沸,一片热闹祥和之气。梅津头一次感受到如此浓厚的年味。

    魏夫人的身旁围坐一团,夫人金氏坐在魏夫人左手边最近一张凳子上。团子魏成泽坐在自己母亲身边,眼尖地瞧见了梅津进来,腾地一下屁股离座,跑开梅津身边,悄咪咪问:“梅姐姐,严澈可要来?”

    “我这些日子不曾见他,待我下次见了他再带他来,可好?”

    魏成泽气鼓鼓地扭头:“这子,竟如此不主动。他就该日日来魏府门口蹲守,待我何时出门碰见他,他再同我‘他能否来府上玩’!下次他来,不给他抱珍了!”

    完扭头跑回母亲金氏身边,继续气呼呼地玩弄红纸。

    梅津与月牙哭笑不得。

    魏夫人的身边还围坐着贴身侍女,还有月牙的娘亲张妈。张妈却不是魏夫人的陪嫁,实际上,她并没有陪嫁。这点是月牙无意间出来的,具体是为什么,梅津并不知晓。

    梅津跟着月牙一路来到了魏夫人身边行了一礼之后,两个女子便融进了这一圈热闹的人群中。

    “你们看看梅丫头这一张‘年年有余’,这两条鱼儿真是跟活了一般!”魏夫人眼光毒辣,一眼便在一众姑娘手中挑出了梅津手上的一张,“好一双灵巧的手,你曾学过?”

    “回夫人的话,梅津曾跟一位卖剪纸的婆婆学过。”魏夫人问了什么,梅津便答什么,一句多嘴邀功之话也不。

    魏夫人拿着那纸“年年有余”又多看了两眼,颇为赞赏地点点头:“不错不错,你再剪些别的花样儿,我瞧瞧。”

    照着魏夫人的话,梅津又剪出了不少她常剪的:窗花、灯花、箱柜花……样式各不相同。而梅津自己留下了一张剪得最好的,想拿了回去贴自己的窗户上。

    但她这一动作,落入了旁人眼中,酸里酸气道:“姑娘,你这窗花儿剪得好,但可别拿到公子眼前摆弄,咱府上,不兴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