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A+A-

    段先生目送着张博然再三回首,他朝张博然点点头,张博然才放下了心回以一礼,追着梅津离开了。

    夜风生凉意,路的尽头已不见两人身影。段先生这才黯然离开。

    他的一生肆意又淡泊:十八岁那年不幸名落孙山,二十岁却又一举高中,可他却好似是带着一腔不服,才想要夺那桂冠;后来他放浪形骸,丢下一切跑来这么个穷乡僻壤当教书先生,自此家国大事化为书声朗朗。

    一切的变数,都在自己那幼年好友。

    他曾与梅逸鹤同窗十二载,一同中举,一同入朝为官。只是在他走的那年,梅逸鹤正呕心沥血编纂史书。

    梅逸鹤放不下的史书,正如段先生放不下的自由。对于心之所向,他们都看得太重。

    正当梅逸鹤的史书巨作要完成时,他却突遭罢官。来这么个地方,而那本他呕心沥血的史书,却一直无缘面世。

    朝堂也再无直言进谏,忠肝义胆的梅逸鹤。

    在他的帮助下,梅逸鹤化名已故去的丁秀才。多年只以假面容示人,而真正的孤女丁秀秀,一直养在段先生的身边。

    他在见到梅津的一刻,一切苦涩回忆都如水奔涌而出。他何尝不想梅逸鹤能堂堂正正地名留青史,可他也是最后一杆秤。

    他要衡量好每一两得失。

    ~

    自从梅津绣了新的花样子,铺子里的生意是愈来愈好。日日铺面前人流如织,铺子里店长伙计忙得不可开交,而老板娘只需乐呵乐呵地对着账本一遍一遍算盈利金额。

    仅仅一季度,老板娘便有了银钱翻新铺面了。仲夏月中,梅津仍旧拿着自己新绣的样子去铺子里交接。

    老板娘一见梅津来,赶忙吩咐人着手为梅津梳妆扮。梅津被烈日暴晒地香汗淋漓,尚且不及擦干额上汗水,便被一众人拉着去了铺子里间。

    待出来时,梅津已被人换上了一件月白色纱裙,裙摆外层是一层薄纱,最里一层用了上好的缎子,这缎子是老板娘刚从青城进的货,夏日里穿最是清凉爽肤。缎子上是梅津新绣的样子,以百合为主,间或夹着一两朵红蔷薇,使之不显得过于素淡。

    衣裳淡雅轻|薄,走起来裙裾飞扬,步步生花。

    老板娘扭着盈盈一握的腰肢出来,满面春风:“我看成!”

    不明就里的梅津,奇怪地摆弄自己身上的衣裳,蹙眉问:“老板娘,你这是何意啊?”

    “哦!青山姑娘啊,是这样的。这阵子呢,店里面来买衣裳的姑娘多了不少,但不少人买了回去不是衣裳不合身,就是颜色不合适。好不容易抢来的客人,又跑去对家了!我这着急啊!

    就想有个人穿上身给她们瞧瞧。我这想了好些天了,也没找着合适的人。这不,就想到你了。你自己绣的样子,人长得又美,这穿上最为合适了。这让人家也瞧瞧,什么样儿的适合自己。也帮着咱们铺子做做宣传。”

    了半天梅津是听明白了,是想拿她来吸引客人。只是她如今不适合抛头露面,她若是抛头露面,岂非羊入虎口。

    她不耐地一扯发饰,将那繁琐的珠花给取了下来,朝老板娘面前一拍:“老板娘,你要新的绣样子我给你。但这事儿我不干!”

    老板娘一听,不乐意了。这是什么驴脾气?如此好的事,她竟不愿意干?!

    “青山姑娘,我这招牌都贴出去了。今儿个来的客人可都是冲着你来的。你可不能撂挑子不干啊!你在我这儿是摁了手印的。”老板娘没好气道,翻脸又换了副和善面孔,“再了,你在我这儿干活,我不能让你白干的呀!我按时辰给你结工钱,这下可依我?”

    梅津疑惑地边问边往门外走:“什么招牌?”她记得她进来时,的确瞥见门口贴了幅人像画。

    但那时她也不甚在意。

    果不其然,出去仔细一看,竟真的是她的画像!

    她恼火地进来:“老板娘,我是有难言之隐。的确不可在你这儿抛头露面!还请你另请高明吧!”

    “青山姑娘!”老板娘在店里突然朗声一喊,接着附在她耳边,“这可由不得你。”

    由于她那一嗓子,立时引得店里面姑娘丫鬟,纷纷侧目来看她。

    众目睽睽之下,她就是青山姑娘这事,已然瞒不住了。这群人中间,她不知是否会有那日来寻她之人。

    情急之下,梅津已不及退回去换回自己的衣裳。恼火地看了一眼老板娘,火急火燎地冲出店门外,撕了那张画像。

    拔腿便跑!

    长街漫长,道路两旁是刚出摊的卖货郎。热气腾腾的包子刚刚出锅,香飘十里;清凉的绿豆冰沙也被蒙着厚厚的被子保持着清凉,一早儿便摆出了摊;沿途走着的行人孩子,卖栀子花与白玉兰的老婆婆,将将伸过一只手来,手上是一朵巧玲珑,冷香四溢的玉兰花:“姑娘,买花吗?”

    梅津急急停住脚步,忙不迭地往后瞥一眼,身后有人正在追赶她!是老板娘派来的!

    “不买。婆婆,你靠边当心些,莫要被撞了。”完又提着裙裾,风一样地跑出去了。

    眼见着路边有顶斗笠,情急之下,她随手拿了人家一顶斗笠扣头上,“抱歉抱歉!我下次一定还您!”

    身后人的呼喊声淹没于风中,风也吹乱她的鬓发。

    梅津就这么一手摁着竹制斗笠,一手提着裙裾,艰难地在人群中穿梭。那些人抓到梅津倒是不会对梅津如何,不过是让她回去营业。

    但还有一些盲目追随的女性,想要一睹青山姑娘的真容或是想要看看她身上那一身新式衣裳。

    “青山姑娘!你莫跑!”

    梅津头也不回:不跑才怪呢!

    明媚刺眼,风儿凌乱呼啸,人声嘈杂喧嚣,淹没在人群中。

    她一不心,撞进了一个熟悉的腰间。

    斗笠挡住了眼前人的脸,待她略显狼狈地拿下斗笠,忙着道歉时。一双清冷的眼睛,落入她的眼中。只一瞬,眼前人嘴角便挂上玩味的笑:“青山姑娘,早上好啊!”

    一大早就运动,真是勤奋讷!梅津觉得自己从眼前人的眼中看出了这么一句话。

    一月不见,她竟不觉有什么异样。也许不是她忘记了魏越,而是她忙于自己的生活,更加在意自己。

    故而此刻再见魏越,她心中气恼未消,却不再轻易被激怒,或是轻易被勾起别样心绪。

    只是十分自然地摘下斗笠,让它认命地在自己手上晃荡,梅津舒口气:“走吧,魏公子。去你店里躲一躲。”

    魏越也讶于梅津如此之大的转变,一个人在何种情况,才会在心态上发生这样的转变呢?

    又或许,梅津并非是一般女子。

    更像是一棵有韧劲的草,在顺境依偎风,在逆风中反而更加倔强倨傲。

    只是她今日这一身衣服,倒是好看。

    而且,十分眼熟。

    如瀑青丝披散而下,一顶斗笠扣住整个脑袋,一身月白衣裳。

    她仿若是隐居山林,不染尘埃的仙子。

    魏越今日天光微亮便马而来,此刻正好,赶上见到梅津第一眼。

    也是最为惊艳的一眼。

    追赶之人见了魏越,还想上去要人。却被魏越身旁抱剑而立的陆定然无情赶走。

    今日来,她仍不死心地想去段先生的书院瞧上一瞧。段先生定是知晓许多,他人难以知晓的事情。若是撬动了段先生这尊大石头,比她如今花钱点的,要更为具体更为重要。

    这阵子梅津赚的那点钱,除却平时维持朴素生活,更多的都是用在了点人脉上。如今只知,节度使府上有群颇有势力的外来商人,在青城行踪不定。

    她没有傻到夜探节度使府,故而只能从段先生处下手。

    “走反了,呆子。”正走着,梅津突遭魏越“毒手”,像只鸡仔一样被提溜着衣领,调转了一个方向。

    她竟想得出了神。

    “想什么呢?”魏越问。

    “没什么。想着如何一举扳倒兰亭居。”梅津回头微微一笑,坦然自若。

    兰亭居正是魏越开在涧中的那间衣裳铺子。听到这话,他反而开怀一笑:“好啊!不过青山姑娘,你身上这件衣裳,可是我画的样子。”

    陆定然抱剑跟在两人五步之外都感受到魏越洋洋得意之情。无奈偏过头,认真地看路旁摊主画糖人。

    梅津这下愣住了,她绣的样子,而这裙子却是魏越设计的。“真的?”

    魏越挑眉。

    点点头,“正是在下,谦虚了。”

    梅津撇撇嘴,摆弄摆弄这裙子,大方承认:“倒是不错。”

    “不过重点在于,穿着这衣裳的人是我,才能让它更加,熠熠生辉。”最后一个词时,梅津的声音较之之前有些低。

    但这是以往的梅津,不会出口的话。

    魏越也能明显感到,一年后的梅津当真如夏花次第开放,逐渐绚烂夺目。

    “还是我的裙子好看。”魏越故意。

    梅津沉默下来。一时间,魏越以为自己错了话,正想着如何如何安慰安慰结巴。

    谁知她自己:“我绣的花样子也为这裙子添了彩。当是平局吧!”

    完又迈着轻盈的步伐,走入人群。朦胧烟火,为她上一层雾化感。

    雾里看花,恍然看清才知。花慕于人秀美,才附着于衣摆上。

    岂止花美,人更美。

    约莫是到了午后,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刻。梅津却向陆定然借了一把油纸伞。

    撑着伞,顶着大太阳出门去了。

    “青山姑娘,你去哪?”此刻魏越不在,只留了陆定然护着梅津安全。

    梅津淡眉一蹙,“出去买些绿豆汤。”

    陆定然忙抱着剑跟上,顺手替梅津着伞:“姑娘莫要阻拦,还是让我跟着吧!姑娘也知,有人要抓姑娘。公子着我护着姑娘安全。”

    她知魏越是惦记自己安全,故而陆定然要跟着她也并未阻拦。只是照着最熟悉的路走,去深巷中的一户婆婆家,买绿豆汤。

    那里的绿豆汤最为实在味美。婆婆做了多年绿豆汤,她印象中自己还在这儿生活时,这位婆婆便在此处卖绿豆汤。

    不仅自己爱吃,父亲与段先生也常常趁着午后休息时辰,顶着烈日跑来这深巷中,寻这一碗绿豆汤,牙祭。

    想不到过了这么些年,婆婆仍旧在原地坚守,靠着一门手艺过活。

    她记得婆婆是外地人。是在饥荒时,被儿子与媳妇丢在涧中的。

    父亲与段先生究竟是单纯为了味美,还是怀着照顾婆婆生意的意思。她都不知了,只是如今的她,还是想走这一段远路赶去。

    “为何要在此刻出来买绿豆汤,傍晚来岂非更好。吃起来仍旧解暑。”陆定然疑惑。

    “此刻正是最好的时刻,有人正等着这一口呢!”是了,这些日子,梅津无事时便跟随张博然来涧中,日日候到午后,有时买两碗绿豆汤,一碗给张博然,一碗托张博然送去给段先生;有时是买些糕点食,同样的两份。

    一月来,一直如此。

    陆定然点点头。

    两人又走了一段,陆定然犹豫半天,开口:“青山姑娘,你仍旧在生公子的气么?”

    他突然如此一问,梅津竟不知如何作答。她是哀莫大于心死,并非简单的生气。

    当初她那般相信魏越,可给了她当头一棒的,也是魏越。明知她不喜唐圆圆,却仍旧护着唐圆圆。

    “是他不信我。”梅津轻叹口气,“事已至此……”

    陆定然急急道:“公子信你!”

    他盯着梅津,认认真真:“他信你,只是他走错了一步。他原以为府上有近在眼前的危机,只是一时之间,他忘记了,更大的危机在府外。

    这些日子,他一直早起贪黑地往返于青城与涧中。”

    陆定然对着梅津了更加详细的事情,字字句句都隐隐包含着魏越的温柔。

    两人走着走着,不觉已到了。

    “秀秀,来啦!绿豆我已重新煮好了,正等着你来呢!我去地窖给你取冰来!”婆婆慈眉善目,一见梅津便笑开了。

    “嗯,好!婆婆慢些。”梅津甜甜道,转头问陆定然:“你喜欢甜一些的,还是淡一些的?”

    陆定然:“?”

    “问你绿豆汤要甜一点的,还是淡一点的。要是喜欢甜的,那便多加些糖。”

    “甜的吧。”陆定然完又补充道:“我来付吧!”

    梅津摆摆手,“不用,我买份甜的,一份淡的。你给二公子带去。”

    他不爱吃甜腻的食物。

    一份绿豆汤很快便做好了,路旁两排高大树木投下阴凉,两人沿着原路走出去。

    出了深巷陆定然又跟着梅津去了书院才肯罢休。

    作者有话要:

    弱弱地,俺回来了。断了许久,我也鸽了我自己许久。一直想着要给这个故事一个好的过程,好的结局。但我鸽了这么久,实在不该,之后我要努力保持更新!

    今天梅津是落跑新娘!!!又撞了公子一下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