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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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闻儿子死讯,哪怕没有确凿的证据都敢带着人来找他质问,比起他曝尸荒野数月都没人过问的情形,霍权羡慕罗府少爷了,吩咐冬青,“你去查查怎么回事。”

    冬青颔首,歪头看了眼把冬荣当靠枕的老管家,翻白眼道,“老管家可有听到什么?”

    “罗少爷死得不明不白,连尸体都没找到,不怪罗侍郎急红了眼,街上的人都咱家大人残忍,杀了人既肯施舍口棺材怎么不撒些纸钱,明摆着要他们不得好死。”完,老管家拍着冬荣胸脯,“背我回屋歇息吧,提心吊胆到现在,老奴也累了。”

    冬荣墩身,扛起他就朝偏院走,老管家脸颊贴着冬荣后背,吓得直蹬腿,“啊啊啊,放我下来,赶紧放我下来。”

    霍权:“......”这不瞬间就有精神了吗?“煜儿,咱们也回去吧。”

    聂煜还穿着乞丐装,脸被风吹得泛白,霍权让他回屋换了,聂煜低着脑袋,似如梦初醒,拍着脑袋道,“煜儿不是要进宫吗?不去了吗?”

    “不去了”经他提醒,霍权想起棺材的事儿还没对外解释,看这雨一时半会不会停,只能明天再。

    棺材的事不解释清楚他杀人的名声不会消除,其实可以埋的是下人,回京路上生病久治不愈去世了,偏偏没有撒纸钱,出去未免显得自己太薄情寡义了点...

    到傍晚都没想出个好借口。

    冬青回来了。衣衫湿透,神色愉悦。

    “查清楚了。”

    霍权回神,“谁做的?”

    “人没事,他贪玩跑出了府,下人们四处找不到人,又听大人带着四口棺材出城,想当而然的认为大人杀了他。”

    霍权叹气,幸亏人没事,否则他跳进黄河也洗不清,想起另外一件事,问冬青,“人们还在讨论棺材的事?”

    “没。”冬青道,“奴才擅作主张告诉了老管家实情,老管家给奴才支了招。”

    “什么招?”霍权直觉不是好事,只看冬青笑着,“死的是府里不听话的下人,大人亲自出城是请道士做法,要他永世不得超生。”

    霍权咽口水,“不太好吧。” 还能更阴险点吗,老管家是觉得聂凿造孽太多犯不着爱惜名声了?

    “大人还可以棺材是空的,反正大人与他们吵架时就曾放话给他们送终,先把棺材备好也没什么稀奇。”冬青想,顶多就是遭来更多谩骂,大人素来不在乎那些虚名,骂也就骂呗。

    霍权沉吟不语,都不是什么好办法,真要他选的话,他选后者,毕竟他是死过的人,永世不得超生太狠毒了,他做不出来。

    霍权心里有了主意,“后面这个吧。”

    冬青会意,“是。”

    冬青发梢滴着雨,顺着鬓角落到肩头上,霍权眉头又蹙了起来,“冬青...”

    “奴才在。”

    “你的病好了吗?”霍权看着他,仔细端详着冬青容色,冬青身躯一凜,额角溢出冷汗珠子来,“好..好了。”

    这两日感染风寒的人多,整个偏院都弥漫着苦药味儿,老远就闻得到,霍权又,“用功读书是好,却也不必头悬梁锥刺股。”

    冬青端起脊背,声音带着丝发苦的味道,“是。”

    冬青退下后,屋里就剩下霍权,他原算去御史台的,但罗忠带人来闹事,闲言碎语肯定多,还是等风声过了再去。

    他走到桌边,拉开最右抽屉,里边是他抄的奏折,风格相较于其他甚是典型,他将不同风格的奏折并列放好,细细比较其措辞...

    左边奏折措辞强势而凌厉,应是官职高,受皇上器重的大臣所写,右边这份奏折措辞婉约阴柔,字里行间透着淡淡的忧愁,这份忧愁更像后宫娘娘心念皇上而不得宠,奏折在卷宗室保存残缺,不知出于何人之手。

    但看字迹,分明是一个人所写。

    照霍权来看,写右边奏折时那人官职还不高,措辞细腻得心翼翼,慢慢的,措辞犀利一针见血,明显是升官地位尊贵后所写。

    霍权是四品官,论品阶,在朝堂属中下位置,然而言官里身份最尊贵,他写奏折的话,既要有一针见血的功底,又不能失去那份心翼翼。

    他刚想提笔试着模仿写,老管家就来了,战战兢兢地抱着好一个大盒子,痛哭流涕地,“藏宝这么大的事都不让老奴参与,要不是冬青,老奴现在都被蒙在鼓里。”

    老奴抱着盒子,拿另只手抹泪,慢慢地走向桌边,肚子贴着桌角,轻轻把盒子放下,“大人不再信任老奴了,老奴再保管这些不合适,都给大人拿过来。”

    霍权眉心轻跳,见老管家边哭边掏出腰间的串钥匙,因眼神不好,他找锁孔找了很久,插钥匙更是困难。

    霍权上前帮忙,接过钥匙,插进锁孔,往右一拧锁就开了,老管家抽抽搭搭地抹眼泪,“大人看看有没有少了什么。”

    盒子里是几摞一尺高的册子,颜色有些泛黄了,但很整洁,他翻开看去,都是金银玉石古玩字画的数量。

    翻了几页,很丰厚的名册。

    老管家还在哭,“姐离开时要老奴好好照顾你,老奴自认不敢懈怠半分,偏偏那年大人自请去南境,老奴旧疾复发留在了府里,老奴愧对姐嘱托,大人和老奴生了嫌隙都是老奴的错啊。”

    霍权把名册放回去,看着老管家眼睛,“老管家想多了。”

    聂凿在南境胡作非为,弑祖的消息传回京,聂府动荡,聂凿几位叔伯带人欲霸占府邸宅子,下人们人人自危,偷了府里银钱逃跑,老管家当时还是偏院里的管事,以雷霆手段惩治了偷银钱的下人,惩治被外人收买的管家,把觊觎家产的叔伯撵出府。

    雷厉风行,不留情面。

    那样才保住了聂凿该得的家产。

    应该就是名册上的,霍权拉住老管家坐下,端起桌上茶壶给他倒茶,“我怎会和老管家你有隔阂,你想多了。”

    “真的吗?”

    他把茶杯塞到老管家手里,“真的。”

    老管家双手抱着茶杯,满眼希冀,“大人以后什么事都会和老奴?”

    也没到那个份上,霍权,“你身体不好,该多休息。”

    “老奴死了多的是时间休息,现在只想多为大人办几件事。”老管家慢慢地抬起茶杯,唇哆嗦地凑过去,极其心地抿了口。

    他眼神不好,霍权只给他倒了半杯,他喝得很慢,啜了两口就不动了,抬起眼眸,等着霍权话。

    霍权认输,“以后这些事就交给你去办了。”

    老管家登时笑容满面,“好呢,老奴就知道大人没变,无论过去多少年,最信任的始终是老奴。”他放下茶杯,像争宠得胜的妃子,嘴角快咧到天上去了。

    可能他的话安了老管家的心,霍权准备写奏折,老管家就在旁边研墨,抖动的手推着墨锭,双眼直直地看着霍权。

    霍权被看得头皮发麻,想写什么完全不知,霍权搁笔,“老管家,你没其他事了吗?”

    府里事务繁忙,老管家没空才是。

    “什么事?”老管家悠悠反问,似是注意到霍权手里没笔,捏着温柔如水的声音问,“大人是不是饿了,想吃糕点还是喝茶?”

    霍权:“......”

    老管家黏在他身边哪儿也不去,霍权稍微动动身子老管家就紧张得不行,“大人怎么了,饿了?渴了?累了?”

    沧桑的脸表情丰富,看得霍权浑身汗毛倒竖,坐着不敢再动,像尊石像似的,笔尖的墨滴在纸上,落下黑色的点。

    老管家定定看了半晌,又担忧地问,“大人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

    “没。”语气颤巍巍的。

    “难道是冷着了?”老管家又问。

    “不是。”霍权直直挺起胸膛,字字铿锵有力,老管家没有再问,继续转着手腕,前后左右地研墨。

    片刻又憋不住了,“大人饿不饿?”

    “不饿。”

    “渴不渴?”

    “不渴。”

    “冷不冷?”

    霍权深深地叹气,“不冷。”

    “那是怎么了?”老管家垂眸,指着桌上的纸,“大人什么都没写。”

    霍权头又开始疼了,一抽一抽的疼,他揉了两下,声音有气无力,“不想写。”

    “大人是累了?”

    “不是。”

    两人就循环着这几个问题聊到傍晚,聂煜兴冲冲地挥着纸进门,“爹爹你看,煜儿新画的画。”

    他跑到桌边,双手把画举过头顶,兴奋道,“爹爹猜煜儿画的什么?”

    圆形状,墨涂得黑黑的,颜色不均匀,黑得深浅不同。

    聂煜仰起头,高深莫测地眨眼睛,霍权张了张嘴,咽下到嘴的‘眼珠’两字。

    头发眼睛下巴肚子手臂腿都画过了,聂煜不会再把眼珠隔出来再画,圆形的,有颜色...霍权低头看了眼自己,想到什么,脸慢慢红了。

    聂煜睫毛颤颤,“爹爹看出来了吗?”

    “煜儿!”霍权掩饰自己脸上窘迫,沉沉道,“不能画这个。”

    会让人贻笑大方的。

    聂煜满眼困惑,放下手,仔细看了眼纸上的圆,“先生夸煜儿画得好呢。”

    霍权脸颊更烫了,想陈先生怎么能和聂煜这种话,简直有辱斯文,他拿过画,想揉成团扔了,刚用力,就见聂煜惊呼,“爹爹也作画了啊,和聂煜画的一样呢。”

    桌上,白色宣纸间,墨渍晕染的圆点清晰可见,聂煜上前,双手撑着霍权膝盖爬到他腿上,崇拜道,“爹爹画的更好。”

    霍权:“......”

    老管家听到现在也没明白聂煜什么,虚着眼看看桌上模糊不清的东西,又看霍权手里的玩意,“少爷画的什么?”

    霍权微窘,抬手欲捂聂煜的嘴,但晚了,聂煜嘿嘿嘿笑道,“爹爹的心。”

    心?

    不是那...那什么?

    霍权庆幸自己没比照身体回答,否则不是闹大笑话了吗?

    等等,霍权把纸铺在桌上,“这是心?”

    那真够黑的。

    聂煜点着头,“就是爹爹的心,好不好看?”

    陈先生心是不规则的圆形,聂煜不认同,他爹爹智慧无双,心脏定与常人不同,别人的心不圆不代表他爹爹的心不圆,为了画好这颗心,他问聂轻,聂轻特意找了个圆形茶杯,让他顺着茶杯轮廓画,这样画出来的心圆得不能再圆。

    聂煜握紧拳头,推向被霍权捏皱的地方,心的,用力的将其推平,“爹爹喜不喜欢?”

    霍权不想回答,“煜儿为什么要涂成黑色?”

    黑心肝不是在讽刺人?

    “黑色的神气。”聂煜想也不想的回答。

    陈先生心是红色的,比海棠花还要红的颜色,聂煜觉得海棠花太普通了,而且哪儿都有,配不上他威风凛凛的爹。

    所以他把心涂成了黑色,这样就没人能和爹爹一样了。

    毕竟陈先生都他没听过谁的心是黑色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