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041 兵部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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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 必须去?。

    否则等霍权的人听到风声,他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他抓住李御史的袖子, 哑声道,“麻烦李御史扶我去?聂府。”

    “张御史客气了,同为御史, 咱该同气连枝才是?。”

    皇上重用聂御史, 水涨船高,他们的地位也会随之提升,当然不能?在这紧要关头?被刑部压下去?,李御史分得清利害, 再过几日,等御史台拥有了兵力, 他们就不用卑躬屈膝的看人眼色了, 李御史吩咐人备马车, 和领侍御史扶着?张硕出了门。

    而此时的聂府, 秦宁驼背站在四方桌旁, 呲牙咧嘴怒瞪着?霍权,“还这次官银被劫不是?你所为,将军都找到证据了。”

    秦家戍守南境多年, 势力不可觑, 要查章州的情况并不难。

    秦将军来信尽是?骂聂凿胆大包天竟丢下他官银的主意,要与聂凿划清界限分道扬镳, 以?免受聂凿拖累, 战兢兢看完信的霍权都不禁怀疑官银被盗会不会是?聂凿生前布置好的, 若是?那样,这次章州行无异于自掘坟墓, 他握着?信的手泛白且隐隐颤抖着?,脸色极其不好看,冬荣就站他旁边,粗略地扫了眼信上内容,瞧不起秦源过河拆桥的态度。

    他怒目看向秦宁,“要不是?我家大人,秦家军会有现在的辉煌?早在老将军战死那年就分崩离析溃不成军了,你家将军现在想划清界限?晚了。”

    秦宁额头?青筋直跳,偏冬荣个子高,身形壮,根本不惧他半分,雄赳赳气昂昂地挺直胸膛,仿佛在挑衅:你不过我,你不过我。

    秦宁手握成拳,“冬荣,你别?太嚣张,朝中多的是?老谋深算的人,你家大人这次去?章州能?不能?活着?回来都不知?道呢!”

    闻言,霍权身体颤了颤。

    冬荣却不以?为然,“大人足智多谋,怎么会像你家主子轻易落入别?人陷阱。”

    秦宁嘴歪。

    眼看两人又要吵起来,霍权扶额,“安静点。”

    冬荣立刻闭上嘴,秦宁则高傲地哼了哼,神气地别?过头?去?,霍权问他,“除了这些,可还有证据表明官银被劫是?我派人做的?”

    秦宁很想装哑巴,垂眸撇了霍权一眼,对上其认真的眸色,想了想,回答,“官银被劫的地方是?大人多次提到过的,不是?大人还有谁?”

    霍权:“......”

    这并不能?证明是?聂凿干的啊。

    “切切实实的证据。”

    秦宁摊手,“没有。”

    霍权回眸,看向目不转睛盯着?秦宁举动的冬荣,后者满脸茫然,“大人别?问我,问我我也不知?啊。”不过他也觉得奇怪,抢劫官银不是?事,没有他和冬青参与就罢了,大人还把秦家人撇开,那从?哪儿找的人做这种事啊。

    他不,冷静下来的秦宁也想到了。

    以?前每次去?章州偷盗官银,聂凿都指挥秦家军做事,舍不得用手底下的人,理由?是?将来东窗事发,朝廷追究起来也是?抓捕秦家人,与他没关系,所以?每次他都会把身边人撇得干干净净,倒是?将军,被他利用了个彻底。

    这是?秦宁讨厌聂凿的原因,自己心怀不轨,罪恶滔天,背锅的却是?他家将军。

    够狡猾的。

    他问霍权,“你在章州安插了其他人?”

    霍权使?劲摇头?。他什?么都不知?道。

    秦宁面露狐疑,看霍权神色惊慌,奸邪恶毒的面庞温和许多,不像以?往杀气重重,他眉头?紧皱,半眯起眼睛道,“聂大人?”

    霍权抖了下,“什?么事?”

    “南山寺那日要杀你的是?谁?”

    秦宁记得,好像就是?从?南山寺坠崖开始,这位聂大人言行举止就怪异起来,先把府中财产分散藏于城外,又往书房安置整面墙的书,连御史台办公屋都挂上了字画,摆满了书籍,怎么看都不像整日吹嘘自己武举状元的人,要不是?他让冬荣他们大喇喇去?劫狱,他都怀疑眼前的人不是?聂凿了。

    他眼神带着?审时,直觉让霍权心虚,下意识地挺直脊背,佯装镇定道,“忘记了。”

    秦宁不信。谁抢他半个馒头?都会遭他记恨报复的人,面对杀自己的刺客怎么可能?忘记,他若有所思地扫过霍权领口,面前的人真要是?聂凿,领口下方靠近心脏的位置有个浅红色的伤疤,是?大黑国?偷袭南境刺杀他留下的,那时哪怕用上等的膏药都没能?除掉疤痕,留下浅浅的眼色。

    他俯下身,仔细与霍权对视。然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出了手。

    唰的,衣领被拽开。

    露出里?面白色绸缎的里?衣。

    冬荣反应过来,扬起手就把秦宁推了出去?,手下用足了劲儿,个头?的秦宁再次被推至桌旁,后腰顶着?桌角位置。

    他哎哟一声。

    冬荣愤怒而视,“吃了雄心豹子胆,敢偷袭大人,别?以?为你是?秦家人我就不敢杀你。”

    脸上横肉微颤,杀心毕露,霍权后知?后觉地拉上衣服,颤巍巍道,“秦宁应该没有恶意,快看他怎么样了。”

    连续两次撞到腰,秦宁疼得眼角泛起了泪花,冬荣粗鲁地扶他站好,威胁道,“以?后再动手动脚,别?怪我翻脸无情。”

    秦宁张了张嘴,迎上霍权关心的目光,心下疑虑更甚,问霍权,“你是?谁?”

    聂凿可不会拿这副眼神看着?自己。

    他不是?聂凿。

    秦宁,“你不是?聂大人。”

    咚地,霍权心跳陡然加快,眼神闪过惊恐,秦宁愈发确认,“冬荣,他不是?聂大人。”

    冬荣面露不耐,大力地甩开他,“我看你是?疯了。”竟质疑他家大人有问题,冬荣反唇相讥,“我看你才不是?秦宁,,你是?谁派来的奸细。”

    秦宁:“......”

    “土匪,你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面前这个人除了模样和聂大人像,还有哪儿像?”

    秦宁没有和聂凿朝夕相处,不过聂凿那张扬爱显摆整天喊喊杀的性子他再了解不过,细细回想聂凿升职后的所作所为,完全和以?前判若两人,他弯着?腰,强忍着?疼痛道,“土匪,拉开他衣领,是?与不是?,看他有没有疤就清楚了。”

    面前的人若不是?聂凿,那这段时间他透露的情况,足以?让秦家军被判入狱不得翻身了。

    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后怕,他额头?冒出了豆大的汗,在他目不转睛的注视下,霍权不自觉攥紧了手里?的信件,嗓子干得发不出音来。

    “以?下犯上,这就是?你秦家的军规?”冬荣翻了个白眼,他是?大人心腹,若连大人都认不出来,岂不可笑,他揪住秦宁衣领,“要划清界限也不用找这种下三滥的借口,你不止在侮辱我,还在侮辱我家大人。”

    他举起手,轻轻松松把秦宁提了起来,然后朝霍权,“秦家不厚道,大人不可再和他们往来,以?后有事,奴才们也能?做。”

    以?前偷盗官银,霍权怕连累他们,不让他们掺和,眼下秦家人靠不住,他们就另谋出路,总该不会输给秦家人就是?了。

    秦宁再次被他扔了出去?,又痛又气,知?道聂凿手底下个个忠心且彪悍,再和聂凿对峙下去?,死在冬荣手里?都不好,他艰难地从?地上爬起,阴恻恻注视着?霍权,霍权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心知?眼下不是?认怂的时候,双眉一竖,眉间杀意毕露,冬荣恭敬地弯腰,“大人,要不杀了秦宁儿,与秦家彻底撕破脸算了。”

    秦宁:“......”

    这群土匪,当初要不是?他家将军手下留情,早死不知?多少年,竟敢杀他,见主子两动了杀意,他也顾不得揪着?霍权不放,怒吼道,“土匪,你敢。”

    冬荣轻嗤,“我有什?么不敢的。”

    只要大人有令,别?杀个人,上刀山下油锅都没问题。

    “愚蠢。”秦宁被他气得脸色铁青,冬荣却不以?为然,问霍权,“大人,杀还是?不杀。”

    霍权:“......”

    霍权没表态,余光暗暗量着?冬荣,面对秦宁质疑,冬荣半点怀疑都没有,子不语怪力乱神,只要秦宁没有确凿的证据,他们就不会背叛自己,霍权心有主意,淡然道,“杀人偿命,这京里?边有很多别?人的眼线,咱还是?心为上。”

    秦宁松了口气,冬荣却颇为遗憾,冲秦宁道,“大人宽宏大量,还不磕头?谢恩?”

    一口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要不是?不过,秦宁非把冬荣按在地上揍得鼻青脸肿不可,他不禁怀疑,当时聂凿指名道姓的要自己追随他回京,是?不是?就是?看上他‘技不如?人’,毕竟换了将军麾下其他人,纵然不赢冬荣,也不会让冬荣讨到多少好处。

    想到此,磕头?时好不郁闷。

    霍权心里?有自己的心思,并未再多言,摆手让其退下,和冬荣聊了起来。

    “冬荣。”

    冬荣俯身,“奴才在。”

    “坠崖后我性格大变,你可有像秦宁那样怀疑过我?”霍权紧张地看着?冬荣,后者略感诧异,“有什?么好怀疑的?”

    大人性格本就难以?捉摸,又差点丧命,性格怪异太正常不过,冬荣反过来问霍权,“是?不是?秦宁的话?伤着?大人了?”

    以?前的大人高调张扬,颇有为君主帅的英姿勃发,坠崖后心翼翼了很多,冬荣从?没怀疑过面前的人另有其人,他只是?觉得大人更谨慎惜命罢了,这不是?什?么缺点,可男人嘛,总喜欢别?人称赞自己威武,秦宁那番质问,似乎像在骂大人弱不禁风得像女人,大人心里?不高兴也是?情理之中。

    霍权不知?道自己诚心实意的话?在冬荣脑子里?有了另外一番理解,他招招手,示意冬荣靠近些,压低声音,“有件事我没有和旁人,坠崖后,我脑袋时不时泛疼,忘记了过去?很多事,我在外树敌太多,不敢叫外人看出来而已。”

    没有什?么比失忆更好的解释了。

    他身体是?聂凿的,秦宁真把里?衣领子掀开能?清楚看到那道疤。

    他没有如?秦宁的愿是?不希望表现得热络反而露出了马脚,以?聂凿心狠手辣的行事风格,哪儿会纵容秦宁到他头?上撒野。

    奇怪地是?,冬荣脸上没有半分吃惊,相反,露出一副‘原来如?此’恍然大悟的表情,“我就那么高的山崖掉下去?怎么半点事儿都没有,竟是?伤着?脑子了,大人别?怕,奴才会好生护大人周全的。”

    听到这话?,霍权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高兴。

    冬荣又,“秦宁这次实在过分,怀疑谁不好,竟怀疑到大人头?上,要不是?大人吩咐奴才们去?劫狱,他秦家多年经营恐怕早付之一炬了。”

    劫狱是?死罪,无疑在提醒霍权自己曾做过的蠢事,霍权抿唇,轻声道,“这事不宜张扬。”

    “是?。”冬荣点头?如?捣蒜,脸上尽先与有荣焉的骄傲感,“大人就是?大人,即使?不记得以?前的事,照样能?步步高升。”

    霍权:“......”

    为什?么感觉冬荣这副嘴脸和老管家隐隐重合了呢?

    他叹气,“罢了,此事暂且搁置,皇上命我五日后离京,离京前得把兵部那八千官兵收为我用,此事还得你多费些心思。”

    “是?。”

    要那些官兵为自己出生入死是?不可能?的,此次章州之行有冬荣他们保护他已觉得安全,至于那八百人,不窝里?反背叛自己足矣,故而不能?挑家世复杂的,否则容易遭人威胁收买,也不能?挑武功太强的,否则造反杀他会给他徒增困扰,相较而言,身体孱弱些没什?么问题,随行滥竽充数装门面即可。

    想清楚后,他先让去?兵部听近日生病告假的,通通在他名单里?。

    接着?再从?身份卷宗记载中挑了批家世简单清白的。

    出乎他意料,这两批人加起来竟约有两千人,剩下的六千,只等明天去?兵部看他们演练时再选。

    霍权这次得到皇上重用,连尚方宝剑都请回了府,何等光宗耀祖的事,老管家高兴得手舞足蹈,连夜差人张灯结彩,府里?府外重新布置了番,翌日霍权起床,看到满院皑皑白雪枝头?挂满的红灯笼,颇为无奈,问冬荣,“老管家收集了多少红色玩意?”

    上次他升职,老管家把府里?布置得像办喜事的府邸已然够夸张了,这次来看,还是?瞧了。

    走?廊从?东到西的红色帷幔丝带,抄手游廊两侧以?红色棉球点缀的累累硕果?,入眼无不透着?喜庆。

    霍权扶额,夸张,太夸张了。

    冬荣蹲身,在覆着?的白色雪间捞了两个手指大,圆溜溜的红宝石,笑道,“老管家大人离京那年就开始张罗了,本想着?大人成亲生子用得上,哪晓得大人没回京,东西放着?也是?无趣,就趁府里?有喜事拿出来装点,别?,这样还挺好看的。”

    霍权嘴角抽抽,“好看是?好看,可来个人只怕会吓得不轻。”

    语声未落,老管家穿着?一身暗红的绸缎袍子从?尽头?走?来,银白的发丝间,红色丝带随风飘扬,老管家独有的声音响起,“大人要出门哪。”

    不止衣服裤子通身喜庆,连鞋子也是?大红色。

    霍权头?疼。

    冬荣丢了冷冰冰的宝石,回道,“大人要去?兵部选人。”

    六千人,今天恐怕会累得够呛。

    老管家笑容满面,“大人辛苦了。”

    走?近了,霍权隐隐闻到股刺鼻的味道,定睛细看,才知?道从?老管家杵着?的拐杖发出来的,油漆味。

    不等霍权开口,老管家主动晃了晃手里?红通通的新拐杖,“少爷送的,是?不是?很好看?”

    不要太高兴。

    昨天听大人受皇上器重从?兵部那抢到了半数兵权,他喜不自胜,去?旭日院和聂煜分享这个好消息,聂煜就送了他这根拐杖,他为聂府操劳大半辈子,劳苦功高,哪怕双眼浑浊视线模糊,谁都越不过他去?,希望他杵着?拐杖,行动来去?自如?。

    “大人,少爷随你,嘴甜得很。”老管家要强不服输,以?前不是?没人送他拐杖,无不被他揍得痛哭流涕磕头?求饶,这次为何坦然接受了呢,就是?聂煜话?得好听,而且也到他心坎上了,稍微有些家底的人家,府中老人上了年纪,晚辈都会赠以?拐杖孝顺,他虽是?个下人,但看着?大人长大,和长辈无异...

    经聂煜一,老管家浑身通泰,恨不得杵着?拐杖游街炫耀。

    想到大人出息了,灰色不吉祥,连夜让下人准备好红色油漆,涂成了红色。

    “大人,此去?章州,来回恐怕要数月,少爷那边怎么办?”

    霍权停下脚步,顿了顿,道,“自然要带走?。”

    任由?聂煜留在府里?作威作福,不定会惹出多少事端,不把人留在自己身边霍权不放心,他,“这事我还没和他,章州阴冷潮湿,你多为他备几套衣衫。”

    聂煜要和霍权去?章州,那作为聂煜的先生,不可能?留在府里?。

    偶然听到老管家和聂煜话?的陈如?松心里?七上八下,他不知?霍权去?章州办什?么事,但绝不是?利国?利民?的好事,他跟着?去?的话?,万一被灭口怎么办,想到冬荣那异于常人的身量,陈如?松脸色惨白,捏着?书的手颤抖起来,旁边,聂煜发现他神情有异,冲喋喋不休的老管家摆手,老管家捂住嘴,笑眯眯地点点头?。

    聂煜走?向桌边,仰起头?,圆溜溜的眼眸像两颗黑珠子似的盯着?陈如?松看,“先生是?否担心煜儿去?章州就抛弃先生不管了?”

    陈如?松怔忡地回过神,下意识地,“不是?。”

    聂煜不信,双手搭在陈如?松膝盖上,“先生别?担心,煜儿会求爹爹带上先生的。”

    陈如?松身体像受惊的动物,后缩了下,“不用,大人此去?章州是?有要事在身,草民?跟着?只会给大人添麻烦。”

    这话?不无道理,聂煜敲着?脑袋想了想,又,“那先生就在府里?住着?等煜儿可好?”

    陈如?松笑笑,为今也只能?如?此,“好。”

    “煜儿虽不在,但功课不能?荒废,先生多为煜儿布置些功课吧。”黑发不知?勤学早,白首方悔读书迟,聂煜记得最清楚的就是?这句,他不能?松懈的,努力读书,早日做个史官为爹爹美化?名声,名垂千古,他握拳,“多布置些,煜儿不会偷懒的。”

    静声‘半天’的老管家总算逮着?机会插话?了,嗓音不能?不大,“对对对,陈先生,多给少爷布置些功课。”

    陈如?松:“......”

    面对一老一少的胁迫,陈如?松有拒绝的权力吗?

    不过这趟出门,聂御史肯定忙,而聂煜没有先生教导,布置些难度大的功课更能?拖慢进程,不失为一件好事,他咧嘴笑得如?沐春风,揉了揉聂煜乌黑的秀发,愉悦道,“好。”

    不敢自己满腹经纶,但让一个孩子被功课难住还是?没问题的。

    “再有几日你们就要出门,时间紧迫,不若这几日读书就免了,我好安生布置你往后的功课!”

    这样又能?耽误聂煜几天,陈如?松略微自得。

    聂煜先是?点头?,随后觉得不妥,摇头?道,“读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荒废不好,不然先生加快速度,每日两个时辰就好,如?何?”

    陈如?松想了想,只能?这样。

    他不再顾忌聂煜是?否跟得上,捧着?书,大雨瓢泼似的往外吐字,语速极快,把聂煜的时间又缩短了三刻钟,搁下书时,他嗓子干得难受,刚要端起茶杯喝两口解渴,聂煜就眼冒精光的催促,“今天的课讲完了吗?先生,我给你研墨,快布置功课吧。”

    火急火燎的模样让陈如?松喉咙像堵了个石头?,喘不过气来。

    聂煜做事麻利,双手握着?墨锭,来来回回磨起来,陈如?松灌了两口茶,展开纸,开始布置聂煜离京后的功课。

    对府里?事情一概不知?的霍权自到了兵部就被面前演练的情形惊住了,平心而论,劫狱没露出马脚,霍权觉得多少有运气好的成分在,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是?天下聪明人齐聚的京城,兵部查到线索是?早晚的事,然而此刻,他深深表示怀疑。

    就眼前这副有气无力懒散懈怠的演练情况,别?查不到劫狱的人,即便真查到也束手无策。

    兵力雄厚的兵部,竟不过金玉其外败絮其中,霍权揉揉眼,难以?置信地问冬荣,“我眼睛没花吧。”

    冬荣是?习武之人,又在南境兵营待过,每天和那些士兵同睡同起操练身体,再明白霍权意思不过,他附和道,“大人眼睛没花,的确如?大人所见。”

    来之前霍权想的就是?挑些武功平平的人充面子,可照此情形,哪儿用得着?仔细,他大手一挥,“冬荣觉得这个营的人如?何?”

    “弱是?弱了些,但应该会听话?。”

    “那就他们吧。”

    时刻关注兵部军营情况的安宁侯得知?霍权刚进门就把他费尽心思招揽的人顺了去?,差点没当场晕厥,两刻钟后,兵部就来人霍权挑好了,安宁侯随意一扫,一口气没缓过劲,两眼发黑,当真晕了过去?,他已经想方设法避开聂凿了,想不到竟全被聂凿选了去?,连他底下的副将都没放过。

    他要杀了聂凿!

    出门时,霍权以?为忙到晚上恐怕才能?选完人办好交接事宜,没想到几刻钟就搞定了。

    都是?些武功薄弱懒散不思进取之人,留这种人在身边,哪怕全造反都不能?动自己分毫,霍权极为有信心,当然,他的目标仍是?把这些人收为己用。

    御史台没有军营,容纳不下这么多人,霍权就和罗忠商量,把兵部军营一分为二,一半给御史台用。

    事到如?今,再多都是?徒劳,罗忠起先板着?脸不答应,军营几个副将知?道两人过节,害怕又闹起来,心里?略微着?急,到处去?寻徐福将,白尚书和庞侍郎自身难保,整个兵部,就徐副将最有威严,论兵部官职罗忠在徐副将之上,但论军功,罗忠就差远了,徐副将曾上阵杀敌,军功无数,武安侯出事,很多人都以?为这任兵部尚书会是?徐副将,哪晓得凭空跳出个白松。

    自白松任职后,徐副将就三天两头?称病在家,可见其内心不满。

    这次御史台抢了兵部一半兵权,私底下好多人找徐副将拿主意,奈何皇上金口已开,徐副将也无能?为力。

    眼看聂御史脸色渐渐沉着?,寻不到徐副将的人偷偷去?找云黩,云黩在兵部混得风生水起离不开云家的关系,眼下他不想管事,差人转达罗忠,“聂凿既已得势,短时间内不会失势,你不答应,等聂凿进宫禀明皇上,没准兵部军营全都得拱手让人。”

    仅凭三寸不烂之舌就让白尚书和安宁侯栽了跟头?,罗忠哪儿是?他的对手。

    传话?的是?兵部郎中,多年没挪过窝的那种,自聂凿回京就让兵部人仰马翻,他心底十分忌惮,把瞪着?霍权看的罗忠拉到旁边,声传达了云黩的话?,罗忠抬头?,目光在四周寻了一圈,“云副将人呢?”

    云黩是?个六品副将,年仅二十,威望比三品副将徐福将差得多,但毕竟出身云家,不给面子不行。

    “云副将他和聂御史有些龃龉,就不来了。”

    云家子嗣充盈,云黩上边有两个兄长与聂凿年龄相仿,且都是?那年武举考生,聂凿心性狡诈,用下三滥的手段收买实力雄厚的考生为其效力,倒了他两个兄长,自己轻松上位摘得武状元称号,京里?谁不知?道聂家乃文官出身,聂凿不曾习武不懂武功啊,这样的人竟踩着?他兄长肩膀做了武状元,简直是?对云家的侮辱。

    自那次后,云家子嗣入仕,再不参加武举了。

    和聂凿的渊源可想而知?。

    这种事,稍微听就能?知?道,罗忠来兵部任职前就查过,他又问,“徐副将呢?”

    吏面露苦色,“没找着?人,约莫身体不适在家养病吧。”

    如?果?云黩兄长是?被聂凿算计,那徐副将就是?生不逢时怀才不遇,当年回京,和武安侯争尚书之位,因父亲病故而错失机会,等武安侯倒台,又莫名奇妙被白松抢了去?,现在白松被皇上罚闭门思过,不知?是?何情形,徐福将和聂凿好像没有私仇,不露面则纯粹不满尚书而已。

    罗忠道,“派人去?徐府问问徐副将的意思。”

    他虽为侍郎,可并无实权,昨日接待霍权是?皇上旨意,可把营地分给御史台这样的大事,他是?做不了主的。

    当看到兵部吏提着?裤脚匆匆而去?,不多时又回来在罗忠耳朵边嘀咕什?么后罗忠不高兴地答应把营地分给御史台,霍权对罗忠这个人就有了些不同的看法。

    官是?好官,但不是?迂腐之人。

    至少拎得清身份,遇到事情知?道找拿主意的人。

    罗忠贵为侍郎,他既点了头?,霍权就招冬荣到近前,“你找人去?工部...”

    分家要有分家的觉悟,以?防手底下的人再和兵部搅一块,霍权觉得必须砌墙和兵部隔开,砌墙这种事交给工部的人来做再好不过。

    底下有了人,跑腿这样的人轮不到丁大头?上,冬荣向身侧的六品副将招手,人压根不予理会,还把脑袋偏向别?处,他是?武安侯的人,昨天收到安宁消息,让他们能?避则避,避不开故意收敛锋芒敷衍了事,哪晓得仍被霍权选中进了御史台。

    他右手暗暗握住腰间佩剑,心底隐有杀意,昨晚少爷找他,要他伺机杀了聂凿为侯爷报仇,他看到冬荣招手了,照理故作上前再刺杀聂凿是?个好机会,可当冬荣那双冒着?尖如?银针的眼神看过来时,他手心浸出了汗意,心虚地转过了头?。

    他侧着?身子,视线落到旁边副将身上,兵部营地,每营有两个副将,六品和五品,而徐副将是?三品,管理整个营地的兵,站在他旁边的是?五品李副将,他挤挤眼睛,示意对方按兵不动,却看对方瞳孔极具收缩,面露惊恐之意,他略有不解,正欲回眸,只感觉后背微凉,磁的声滑进身体。

    不痛,真的不痛。

    就是?黏黏的东西顺着?后背流的感觉尤为明显。

    五品副将的眼神已转为惊慌,苍白的眼底映着?他的身影,他看到,胸口有东西突兀地顶着?盔甲,低头?望去?,是?尖锐的长剑。

    唰的,冬荣收回长剑,气势如?山道,“不服令者杀无赦!”

    霍权要阻止时已经晚了,腥红的血顺着?伤口流到地上,味道刺鼻得让人反胃,冬荣低头?,凑到霍权耳朵边,“此人有二心,留着?迟早是?个祸害。”

    他没有压低声音,在场的人都听到了,面面相觑,无不露出害怕之色,让他们害怕的不仅仅是?聂凿滥杀无辜,更是?冬荣的力量,兵部上个月刚造的盔甲,轻轻松松被冬荣刺穿杀了人,冬荣出手的动作不快,好几个人看得清清楚楚,他掏出长剑,稀松平常的往前送出去?,盔甲就裂开,刺入了身体。

    兵部不是?没有天生大力的人,可和冬荣比起来,只怕不值一提。

    霍权看了眼捂着?胸口慢慢倒下的人,大声道,“快叫大夫。”

    众人:“......”

    那间刺穿身体,哪儿救得回来,霍权这话?,分明讽刺人,罗忠也愣住了,怎么也想不到霍权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杀人,虽然不是?他直接授意,但冬荣是?他心腹,定是?看出什?么才敢明目张胆的动手,罗忠怒而跺脚,“聂凿,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杀我兵部副将,来人,把聂凿带下去?!”

    四周鸦雀无声,兵部众人轻轻往后退了两步,而刚刚端着?架子不欲搭理霍权的几个副将则往霍权身边凑了凑,半跪道,“请大人指示。”

    霍权进了营地大手一挥就选定了一个营,被选定的副将心里?不服气,像躲瘟神似的站到几步远外,而这个副将唯唯诺诺的,想上前巴结又不敢似的,站得离霍权稍微近点,却不想遭来此祸。

    面对几人态度转变,霍权面上无忧无喜,“快请大夫来看看。”

    五品副将上前探其鼻息,恭顺道,“大人,死了。”

    霍权:“......”

    他以?为冬荣没出什?么力气。

    冬荣挺直胸膛,一副‘我出手哪儿还有活着?’的道理让霍权噎住,而罗忠开口喊人却不得半句附和,愤然甩袖而去?,“聂凿,你滥杀无辜,本官这就要进宫弹劾你!”

    霍权心思还在躺着?的人身上,“真死了?”

    五品副将笃笃地点头?,声音洪亮如?钟,“是?。”

    “冬荣,你杀人了。”杀害朝廷命官,其罪当诛,霍权抓住冬荣,不停地挤眼睛,提醒他赶紧跑,他左眼换右眼,冬荣以?为他眼里?溅到血了,跪下认错,“奴才认错!”

    霍权:“......”

    此处乃半人高的台子,平时监察士兵演练用的,底下没多少人,但随着?罗忠咆哮而去?,霍权杀了人以?风速传开了,云黩带着?人来时,四人已经被抬下去?了,两个士兵端着?水盆在擦拭血渍,霍权不知?去?向,云黩问,“聂御史呢?”

    擦地的士兵抬头?,指着?不远处的几道人影,“走?了。”

    云黩问,“死的谁?”

    “柳勤。”

    云黩默然,柳勤是?武安侯的人,武安侯出事,安宁侯想法子保他留在了兵部为他使?用,聂凿选的人,多是?拥护过武安侯现在投靠安宁侯的人,他怀疑聂凿是?不是?知?道什?么,故意和安宁侯作对...他微微侧目,目光若有所思地落在身后两个心腹身上。

    两人屈膝跪地,“属下忠心耿耿,万不敢做那背信弃义之辈!属下这就去?查...”

    武安侯出事,安宁侯就偷偷收买了很多武安侯底下的人,这件事极为隐秘,连他也是?昨天发现请假的人多了不少看出点端倪,聂凿是?怎么知?道的?

    难怪兄长来信要自己多提防聂凿,不是?为了旧怨,而是?聂凿此人太深不可测了。

    他微微抬手,阴沉沉道,“去?吧。”

    这件事就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谁查都没用,因为霍权根本不知?道那些人被安宁侯收买了,否则以?他不愿与人结仇的性子,绝不会夺人所好,他这会急着?进宫请罪,冬荣杀人是?想杀鸡儆猴为他立威,他不能?看着?冬荣出事,走?到这步,他算是?看明白了,要想活得长久安稳,在没洗刷掉自己奸臣的名声前,得让冬荣他们好好保护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冬荣出事!

    罗忠的马车直直往皇宫方向去?,别?有用心的吏尾随在后,扯着?嗓门大喊聂御史杀人了,聂凿本就是?风云人物,为民?除害时没人信,一他杀人,所有人都信了。

    当然,所有人不包括老管家。

    老管家曾以?为赵梁是?霍权杀的,为此,霍权解释过好多回,还告诉他,往后不轻易杀人了,洗心革面做个好官。

    老管家上过当,这种话?自然是?不信的,然而跟着?李夫子学了规矩礼仪后,他不禁猜测大人是?不是?杀人杀腻了,真的想金盆洗手不干了,毕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人都让他杀了,少爷长大了怎么办。

    听到消息,他在心里?琢磨了番聂凿不轻易杀人那句话?,不是?不杀人,而是?不随随便便动手,以?大人如?今的身份地位,哪儿用得着?和六品副将动手,他不知?道是?冬荣擅作主张杀的人,只凭着?外边消息,认定那人包藏祸心,大人英明神武先发制人。

    大人是?被冤枉的。

    有了这个认知?后,他赶紧让人去?查柳勤底细。

    不查不知?道,柳勤竟是?武安侯的人,贪污受贿就不了,克扣边关粮饷以?次充好更是?家常便饭,他当即让人把查到的事实出去?,在事实上,难免添些油加些醋,最有利的莫过于:武安侯府儿至今逍遥法外,就是?被这柳勤偷偷藏了起来,兵部上下沆瀣一气,那是?收了好处故意装聋作哑!

    可怜白松在府里?抄经念佛修身养性,听到这个,差点没在佛祖面前大骂脏话?。

    去?他娘的沆瀣一气充耳不闻,他任职后就没听任何关于李恒的事。

    “查,赶紧去?查!”

    柳勤真要和李恒失踪有关,皇上追究起来,背锅的肯定又是?他。

    他虽是?个尚书,可在兵部没有多少实权,武安侯那点事和他没有半点关系!

    本来霍权还担心皇上会暴怒,哪晓得宫人把宫外的消息告诉皇上后,皇上非但没责怪他,反而表扬他了一顿。

    “刑部和大理寺捉拿多日都没踪迹,若非聂爱卿心细如?发,找到私藏李恒的罪犯,不知?会酿成怎样的祸害!”

    朝廷命官和朝廷钦犯勾结会干什?么坏事,霍权不知?道,皇帝再清楚不过,他呵斥罗忠,“遇事偏听偏信,罗爱卿,你太让朕失望了!”

    走?出皇宫时,霍权整个人轻飘飘的,和上次与皇上聊时的感觉不同,这次有种被老天爷眷顾侥幸逃过一劫的不可思议感,而等在宫门外的冬荣淡定许多,霍权心里?堵得厉害,提醒他这件事的轻重,“你差点死了你知?道吗?”

    冬荣摸着?后脑勺,笑得十分憨厚,“跟着?大人长命百岁!”

    霍权:“......”

    冬荣:“这话?还真不假。”

    霍权:“......”

    这种话?,恐怕也就冬荣相信,聂凿真他娘的会忽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