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莜已经记不得那时她是几岁了, 大概是五六岁的模样，靳城也只有十二三岁。

    半夜三更，院子里安静的只有蝉鸣和蛙叫。

    鱼莜被一泡尿憋醒, 起来去卫生间, 回来的时候，瞟见师哥的房间门未关, 里面空无一人。爷爷睡得正香，还在呼, 鱼莜怕的不得了, 心想师哥会不会被妖怪抓走了。

    她连鞋也忘记穿了, 满屋子地找, 终于就在院子里的那棵枇杷树下，她看到了少年背靠着树, 席地而坐，几乎和黑暗融为一体。

    少年低垂着头，肩膀无力地耷拉着, 隐隐有压抑的呜咽声传来，在那微凉的月光下, 那道微弱地像狼崽子一般的低泣声, 令人心碎。

    “师哥？”

    鱼莜试探地喊了一声。

    空气忽然安静, 只见那道黑影慌忙用袖子胡乱地擦了擦脸, 看到光着脚丫、站在屋外的鱼莜, 少年站起身来。

    “莜莜, 你怎么跑出来了……”

    “师哥, 你刚刚是在哭吗？”

    女孩软糯的嗓音里满是担忧。

    “没有，你听错了，师哥在看月亮。”

    靳城从黑暗里走出来, 笑嘻嘻地摸了摸她的头，鱼莜看到他脸上干干净净，除了眼眶有点红外，看起来和平时没有区别。

    仿佛刚才听到的低声呜咽，只是她的幻觉。

    天真的鱼莜很轻易的被他蒙骗过去：“哦，那刚刚师哥是在和月亮话吗？”

    “嗯。”

    “月亮能听见吗？”

    “能的……”

    师哥一边哄她，一边把她领到房间里，去拿来毛巾给她把踩脏的脚丫擦干净了，看着她钻进被窝，不忘给她把被角掖好。

    两人互道晚安。

    灯光熄灭，世界重新陷入黑暗，梦里的鱼莜睡着了，现实里的鱼莜醒了。

    鱼莜从床上坐起，抻了个懒腰，沐浴着从窗帘缝里透进来的光，心里奇怪，她怎么会梦见这么久远的事……

    久远到，这段记忆只存在潜意识里，重温了梦境，才让她重新想起。

    鱼莜望着窗外的，有点晃神，好像从那之后，她起夜再也没撞见过师哥看月亮了。

    连第一次见他的崔莉莉都能看出师哥伪装下的另一面，鱼莜忽然发现，自己除了享受师哥对她的好和照顾，好像从来都没有真正了解过他。

    隐约听到旁边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偏头一看，原来是手机里发出来声响，和柯奕臣的视频一夜都没有关。

    柯奕臣许是也听见她醒了，拿过手机视角对准他自己。

    鱼莜能看见他眼底隐隐泛青，似乎并没有睡好，发丝微乱，阳光在他脸上出浅金色的光影，本就棱角分明的脸衬得更加立体。

    “你没有关视频吗，抱歉，昨天太困，一不心就睡着了，”鱼莜看着画面里有着微微黑眼圈的柯奕臣，抿唇笑了笑，开玩笑，“我没有呼吧？”

    柯奕臣的嗓音慵懒中带着沙哑：“没有，但是你昨晚梦话了。”

    “嗯？什么梦话？”

    视频里的男人眯起眼来，眸色浓黑如墨，带着一股危险的气息。

    鱼莜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在喊师哥……”

    “……”

    “一共喊了三次。虽然声音不大，但是我听得很清楚。”

    鱼莜从他低沉的嗓音里，听出来几分咬牙切齿：“你不算解释解释吗？”

    鱼莜理亏地抓着被角，恨不得一头撞死得了。

    “我……”

    鱼莜想着措词，在正牌男友面前，梦话喊得是另一个男人，此时不论什么好像都成了欲盖弥彰。

    鱼莜吞了下口水，决定实话实，没有任何删减地把昨天的梦了一遍。

    “就这样？”

    柯奕臣有些意外地挑眉。

    “嗯。”

    鱼莜乖巧点头。

    柯奕臣不觉得鱼莜会撒谎骗他，眉眼缓和了几分，又揪住她话音里的一个细节：“他给你洗过脚？”

    鱼莜慌忙解释：“那时候我才五六岁啊，十岁以后，都是我自己洗的。”

    五六岁的她又矮又，连洗脚盆都端不动，爷爷到底和她隔了一辈，而且腰也不好，许多生活上的琐事，都是靳城这个当哥哥的在照顾她。

    对面的男人沉默了几秒，似乎也觉得五六岁这个年龄，确实离情窦初开还相距甚远。

    只见他思考了一会，坚决地开口：“不行，我心里还是过不去，等我回去，必须补上。”

    “补什么？”

    “给你洗脚。”

    ？？？

    洗脚是什么值得一较高下的事情吗？

    鱼莜咬着手指，懵了。

    比起师哥外表是秋田犬，实则是狼崽子的形象反差，更让人哭笑不得的是，原本以为是孤狼的高冷总裁，脱下外套，结果发现是一条纯种的哈士奇……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

    鱼莜心里吐槽，男人之间令人费解的胜负欲啊……

    她自然不会同意他这无理的要求，看了眼上班时间将近，不顾柯奕臣的反对，挂掉了这长达九个时的视频通话。

    鱼莜起床收拾了下，看时间快来不及了，随便拿了块吐司面包叼在嘴里当早餐，就去沁园春上班了。

    踩着点儿进了餐厅的大门，陈主管像蹲守了她很久一样，迎上来笑道：“总厨，早上好。”

    单主管被开除后，这位陈主管就从人事部被提拔了上了，为人和气好话，鱼莜觉得他长得有点像她学的数学老师，对他也是很客气。

    “早上好。”

    鱼莜着急换衣服，一边跟他招呼，一边朝二楼更衣室走。

    陈主管跟在她身后，见她着急，也是加快语速，紧赶着：“那个总厨，今天有家新媒体公司联系到我，是想拍一个美食纪录片，记录全国各地的特色美食，听到咱们餐厅是苏菜的代表，想问问能否来我们后厨拍摄？”

    “可以，只要不影响正常工作，都好。”

    鱼莜随口答应，自她接手后，有不少自媒体、营销号找她合作，也有美食杂志来参访过。包括很多美食主播、大胃王都自发来到餐厅测评，经常会看到有人架着手机，点了一桌子菜，一边直播一边点评。

    为了防止浪费，鱼莜还让人在墙上贴了吃多少点多少的标语，也再三叮嘱了服务员，若有人点了太多菜品，要及时提醒，如果劝不住，也要提醒他包。

    整个商圈里的餐厅，只有沁园春的包盒是免费的。

    从推出春季菜单到现在，沁园春也有了自己的公众号，定时会发布一些优惠信息、上新宣传、美食健康知识等等。

    鱼莜觉得现在是新媒体和自媒体的时代，给餐厅多一点宣传也没什么不好。

    “是绝对不会影响到我们的正常工作，就是记录下我们后厨工作的日常……您同意了，那我就回复他们了。哦对了，拍摄周期可能在一个礼拜左右，到时候，还可能需要主厨配合演示两道本帮菜的制作过程。总厨，您有什么避讳的，我好提前跟他们……”

    陈主管仿佛疏于锻炼，一边跟着鱼莜的脚步爬楼梯，一边这一大段话，累得气喘吁吁。

    “没什么避讳的，让他们注意卫生，不要随便触碰菜品，拍摄的内容实事求是，不要夸大其词，营业期间拍摄，尽量呆在后厨，不要扰顾客用餐……”

    鱼莜想了想，也没什么要补充的：“其它的一切按照餐厅的规章制度来就好。”

    “好的，我会嘱咐他们的。”

    陈主管一路跟到更衣室门口，刚好完。

    鱼莜关门进去，花了不到三十秒就换好了一身崭新的厨师服出来，以至于陈主管扭头跟路过的同事了个招呼，再转过头，更衣室的门开，鱼莜已经换好了。

    陈主管被她这变魔术一般的换衣速度都惊呆了。

    看着陈主管目瞪口呆的表情，鱼莜也有点不好意思，对比其他女生，她的换衣速度是有点快。

    “熟能生巧嘛，你若努力，你也可以。”

    鱼莜正了正厨师帽，朝他笑了笑，迈开大步去往后厨。

    忙碌的一天又开始了。

    第二天，鱼莜和往常一样来到沁园春上班。

    鱼莜一推开后厨的门，就差点撞到一堵人墙上，还好她及时刹住了脚步，避免了和陌生人的后背亲密接触的尴尬。

    定睛一看，好家伙，四五台摄像机分别架在不同的方位，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把整个后厨都囊括在领域范围之内。

    刚刚差点被她撞上的就是一位正在低头调试设备的摄像大哥，此刻也完全没有感受到她的存在。

    应该就是陈主管的来拍纪录片的媒体了，没想到他们来得这么快。

    “呀，是鱼总厨吧，您好，我是咱们这次纪录片拍摄的统筹，我叫徐曼丽，很高兴见到您。”

    一道清亮的女声响起，鱼莜看过去，一个年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穿过摄像机组，来到她面前，朝她热情地伸出手，笑容得体，丝毫没有距离感。

    鱼莜握住她的手，也笑着：“你好。”

    她的语气格外激动：“之前就在电视上看过你的比赛，这次终于见到真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