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坦白
“不是有话对我?”沈老夫人端坐在椅子上,与沈嘉面对面,神色看着比沈嘉还不安。
沈嘉刮了刮脑门,将椅子搬的离沈母近一些,双手放在她的膝盖上,自下而上看着她,笑着问:“娘,您是不是有什么话要问我啊?”
沈母拂开他的手,撇过脸冷淡地:“我儿年纪轻轻成就非凡,我一个乡下老太太哪里有什么话问的,你自己做决定就是了。”
“娘……”沈嘉撒娇似的握住沈母的手,转动着她手腕上的翡翠手镯,正是赵璋送的那一对,这么长时间都没取下来,可见是喜欢的。
他低声:“当年顾濯第一次来学堂,我第一眼见到他就很喜欢,是那种心动的喜欢,后来相处久的,就更是被他迷的神魂颠倒的,您不知道,我花了不少心思追求他,给他做饭,陪他过年,送他礼物,可他一直都谨守礼节,后来两人越来越熟悉,我实在不想错过机会,就与他表白了……”
沈母听到这惊讶地看过来,拳头也收紧了,可见也是紧张的。
沈嘉笑着问她:“娘,您希望他答应还是不答应呢?”
沈母皱着眉头回答:“我儿如此优秀,任何人都会喜欢的。”她突然有些怀疑自己,也许顾濯当初就是被沈嘉的吓跑的?否则为何走的那么突然呢?是不是她儿子对人家死缠烂了?
她的表情太好猜了,沈嘉笑了起来,“娘,别胡思乱想,他同意了,那年元宵节,我们就在一起了,他很好,真的很好,我有时候会奢望那样的日子能过一辈子,可是人总是要长大的,也许哪天就分道扬镳了。
那段日子我们都尽量不去想以后的事情,谁也没保证过以后,也许是因为知道,未来的不确定性太多了,我知道父亲母亲疼我,可我却不敢拿断绝子孙的事情去与二老对抗,我知道我很不孝……”沈嘉着着眼里有了泪光,他不是不明白父母想要什么,也知道该怎么做个孝顺的儿子,可是有些事情他无非违背良心去做。
沈母眼眶也红了,无声地落着泪,她问:“后来呢?是因为他要回家成亲了吗?”
“我以为是的,所以与他吵了一架,了些难听的话,他愤而离去,两人就此三年没有联系,本以为就这么断了,没想到后来又遇上了。”
沈母焦急地:“可是,他已经成亲了啊,妻子都有了,你也马上就要成亲了,难道你们还要背地里偷偷来往?你这样如何对得起你的妻子?做人不能如此没有担当!”
沈嘉低头将脸埋在沈母的掌心里,他:“娘,你可知他的身份?”
“怎么?他用身份逼迫你了?就算他家位高权重又如何?你未婚妻好歹也是个县主,就算告到皇上那,也是他没理。”
“娘,他姓赵,权贵中姓赵的不少,可叫赵璋的只有一个,叫赵庭的也只有一个。”
沈母以前是不知道皇帝是谁,但到了长安,接触的人多了,自然就知道这大晋是赵家的天下,她也想过赵庭那孩子是皇亲贵胄,但无父无母,被叔父收养,皇室中这样的孩子应该只有那位了吧?
“你是……他……他是……”沈母目瞪口呆。
沈嘉点点头,“是啊,他是皇上,赵庭是睿亲王,也是皇上欲册立的太子,娘,不是他勉强我,是我舍不下他,在金銮殿上见到他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这辈子都不可能与他划清界限了,其实即使没有重遇到他,我也不会娶妻的,我从就知道自己的性向与众不同,我不能害了别家的姑娘。”
“可是……可是你不是马上就要成亲了吗?那柳县主……”沈母突然想起,那柳嬿婉不正是皇帝赐婚下来的吗?而且还是他后宫的女人,他这是耍了一个障眼法啊,如此一来,沈嘉以后就不可能娶别别家的女孩了,也不会有女人惦记着嫁给沈嘉了,好重的心机。
“娘,我本来不想告诉您的,我见您很喜欢她,知道我要成亲也很高兴,可是假的就是假的,您要我骂我都行,是我对不起您。”
“我为何会喜欢柳姑娘?还不是因为她马上要嫁给你为妻了?她美丽大方,温柔善良,这样的女子谁不喜欢?可是你……嘉嘉,你确定要被他束缚一辈子吗?如今他看着还好,可将来他变心了,三宫六院唾手可得,你呢?”
“娘,我又不是他的依附,离了他我又不是活不下去,没有他我也可以再找过一个啊,在感情方面,大家都是平等的,您怎么不担心将来我变心了呢?”
沈母拍了他一巴掌,“你这臭子,要是变心还用得着等到现在?别以为我不知道,保宁府知府家的二公子对你也是……哼,要不是我防的严,你那几年哪能安心在书院读书?”
沈嘉尴尬地摸了下鼻子,锲而不舍地:“我与他只是点头之交,我不喜欢他那样的,娘,这件事是我对不起您二老,您想要孙儿恐怕有点难,好在三位姐姐能给您生不少外孙,等他们上京,您喜欢哪个就把哪个留在身边,我会与姐姐姐夫的。”
“什么煳涂话!我们自个不想那些孩子留在祖母身边,结果千方百计地弄到外祖母身边来养着,这不是自己自己脸吗?孩子当然要和父母亲在一起,而且外孙怎么能与孙子比,那是别人家的孩子。”
沈母抱着一丝微弱的希望问:”儿啊,你能不能和柳姑娘生个一儿半女的,这样她将来也有依靠不是?否则你们老了以后可怎么办?”
沈嘉摇头,这是原则问题,假如赵璋也这么想,那这段感情就没有维系下去的必要了。
“娘,我沈家不过是西南门户,赵家天潢贵胄,赵璋甚至是九五之尊,皇嗣多少贵重,可他都没开口这话,我怎么能伤他的心呢?”
“他……他果真能做到这一步?”沈母不太相信,她一个妇道人家都知道,皇嗣那是国之大事,可不仅仅是家事啊。
“他想册立庭哥儿为太子,这件事没那么容易,但他会争取的,不管结果如何,他都尽力了不是吗?娘,我们都在为未来做努力,也许结局不一定会美好,但我不后悔。”
沈母感受到掌心的湿度和热度,心也跟着软了起来,听他这么,她心里对赵璋的气也去了几分,毕竟感情的事一个巴掌拍不响,何况还是她儿子先去招惹人家的,总不能招惹了又不负责,那才不是男子汉的行为。
“柳姑娘也知道这件事吗?”
“知道,作为补偿,赵璋赦免了柳家女眷的刑罚,给了她县主的身份,她同意了的。”
沈母叹了口气,“若是如此,也算两清了,你回去吧,娘想一个人静一静。”
“娘……”沈嘉怕她一个人胡思乱想,有心陪她。
“你走吧,娘安安静静一个人待会儿,我好不容易生了个儿子,从宠着爱着,好不容易他长大了,成才了,结果却跟生了个闺女似的,我心情能好吗?这事若是让你父亲知道,恐怕非断你的腿不可。”
“娘,您换个角度想啊,你这是一下子得到了两个儿子呢,以前你不常我比不上顾濯,想要个他那样的儿子吗?你也可以把赵庭当亲孙子看待,他们会愿意的。”
沈母微微露出一点笑容,笑骂道:“别胡扯,那可是天家人,人家看得起我们而已,可不能真乱了规矩,行了,快出去吧,否则我怕自己忍不住想揍你。”
“那您好好休息,我知道这件事不是一下子能想通的,只希望您别累坏了自己的身体,那儿就太不孝了。”
“快滚吧!”
沈嘉出去后又亲自去厨房下了一碗面端去给沈母,沈母没什么,拿起筷子吃了,心里想的是:果然天下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情,原以为儿子哪哪都好,没想到在这里等着她呢,还一来就是个大坑。
比起这个,别人家孩子的毛病好像都是毛病了。
沈嘉回房后看到赵璋已经在了,走过去趴在他的后背上,一句话也没。
赵璋握住他的手将人拉到腿上坐着,抱着他问:“可是老夫人知道我们的关系了?”今天沈母那样的态度,赵璋自然能看出问题来,一想到沈嘉可能会被父母影响,他一下午都没精力干别的,天一黑就来了。
“是啊,没想到她多年前就有所察觉了,只是因为我们分开了她就没提。”
赵璋紧紧地抱着沈嘉,像是怕他飞走一样,“那她……可如果她不同意,你会如何?”
沈嘉觉得有些窒息,推开他一些,抬头在赵璋的下巴上亲了一口,笑着:“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没事的,知道就知道了,迟早要知道的,我娘是个通情达理的女人,而且最疼爱我,如果换做是我爹,那恐怕还得受一顿皮肉之苦。”
“他想让他朝我来,只要他敢,朕就敢受。”
“得了吧,被人知道了我沈家岂不是要完蛋?没到那个地步,我爹这个人吧,爱面子,爱钱,得徐徐图之,我有分寸。”
赵璋听完心安了不少,其实只要沈嘉始终如一地站在他这边,他并不担心沈父沈母反对,他能一道圣旨给沈嘉赐婚,就能一道圣旨将他们回原籍,到时候他们想管也是管不到的,只是不到逼不得已,他不想用这种手段对付沈嘉的家人。
二人的肚子同时叫了起来,面面相觑,然后异口同声地问:“你还没吃?”
完两人齐齐笑了,沈嘉拍了脑门,“急着回来解释,饭都来不及吃,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
赵璋已经多年没有吃过沈嘉做的食物了,有些怀念,“简单弄点就行,实在饿得慌。”
“行,您等着,臣这就去做。”沈嘉跑去厨房,下人们见他进厨房已经见怪不怪了,别人家的爷是君子远庖厨,他们家的这位不仅会下厨而且厨艺还不错。
“老爷,您还要做什么?”徐婶子已经将厨房收拾干净了,食材也收起来了,怕沈嘉找不到要用的东西。
沈嘉刚才用晚餐剩下的鸡汤给沈母下了一碗面,这会儿找了找,只找到一盘剩下的五花肉,虽然拿剩菜应付皇帝不太妥当,但两人都饿了,也来不及做大餐。
“婶子帮我和点面吧,蒸几个馍。”徐婶子是北方人,做面食比较拿手,他们沈家原先的王婶子,则做了一手地道的蜀州菜。
沈嘉做了五个肉夹馍,每一个都比他巴掌大,又煮了一碗酸辣汤,放进食盒提了出去。
沈母的丫鬟来送碗的时候她顺口就把这事情了,还笑着:“老爷看着瘦,但饭量不,时常深夜了还能吃下两碗饺子或者馄炖呢。”
那丫鬟原本见老夫人今天心情不好,把事情当笑话给她听,想让她高兴高兴,结果老夫人听完非但没高兴,还皱起了眉头。
沈母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她起身朝沈嘉的院子走去,当初沈嘉住进来时就是住的正院,因为连着密道,父母来了后他也没搬,而且他马上就成亲了,是一家之主了,所以这正院理应还是他住着,而沈父沈母则住在更清幽的西院里,隔着较远。
“你们不用跟来,我去瞧瞧嘉嘉就回来。”因为在自己府里,下人们也就没反对。
沈母大步走向正院,心情极为复杂,路上遇到了何彦,拦下他问:“阿彦,你是嘉嘉的贴身厮,怎么夜里都不见你伺候他?”
何彦急忙解释:“老夫人,是老爷晚上没事不用我伺候。”
“那我怎么听他夜里时常要吃夜食?”
“也没有时常吧?就偶尔,老爷有时候公务繁忙,经常到深夜才睡,饿了才吃一些的。”
“那是你送进去给他的吗?”
“不是,咱家这位爷自就习惯了自己动手,他都不让我搀和,自己端进门吃的,第二天我再去收拾。”
沈母猜想,何彦跟沈嘉好的同穿一条裤子,每天跟进跟出的,没道理不知道他和赵璋的事,却找不到由头发作他,烦躁地摆摆手:“行吧,你下去吧。”
走到正院门口,沈母突然又不敢进了,就算自己猜测的是真的又如何?她还能把人赶走不成?
可不亲眼看看,她又不死心,她之前还在替儿子不值,和皇帝好哪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他们一个在宫内一个在宫外,每天能有多少时间相聚?这样处着跟守寡有什么区别?
一听沈嘉做了两人份的食物端进自己院子,而且沈嘉的院子夜里是不让下人进的,连何彦都不行,那必定是隐藏着什么秘密才如此慎重,而他最大的秘密,恐怕就是与那个男人有关的了。
沈嘉的正房里亮着灯,他的正房外头还有厅,从窗户上看不到人影,沈母踌躇不前,结果是甲一丢了颗石子进屋里,沈嘉才开门出来。
看到沈母,沈嘉并没有太意外,“娘,您来了?找我有事?”
“没……没事,就是来看看你吃了没。”
“刚去厨房做了点吃的,您进来坐吧。”
沈母犹豫着问:“方便吗?”这孩子成家与未成家是完全不一样的,如果沈嘉已经成亲,那她是不会夜里来正院的,何况她猜测里头藏着一个男人。
沈嘉回头看了一眼,点点头,“方便的,您进来吧。”
沈母松了一口气,她也有话想对那个人,白天里她态度不好,哪怕为了儿子,也是该道歉的。
进门后,沈母先扫了一眼厅,并没有多出什么,再往里走几步,就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隔断前,穿着明黄色绣五爪金龙的龙袍,头戴金冠,那张脸赫然就是她所熟悉的,半天前还曾坐在一起喝过茶吃过饭的赵璋。
她下意识地要下跪,被一双手托住了,“沈老夫人不必如此。”
“皇上……”直到见到他身着龙袍的这一刻,沈母才终于意识到,帝王之威是他们普通百姓承受不起的,可这样的人,却心悦她儿子,为了他放弃繁衍子嗣,她如何能不感动。
沈嘉扶起母亲,将她带到里屋坐着,给她倒了杯茶,“娘,我这屋子里有通往皇宫的密道。”
沈母手上的茶杯一个端不稳,摔在了地上,她抖着手:“如此机密的事情你不用告诉我,也万万不可再告诉别人。”
“我只告诉您一人。”
赵璋将地上的碎瓷片收拾掉,沈母好几次控制不住想拦下他,她怎么能让皇帝做这种事情呢?可看沈嘉一副轻松平常的模样,她也就没开口。
赵璋处理完垃圾,坐到沈母身旁,“老夫人,我与沈嘉经历了许多才走到今天,不怕您生气,我曾也想过将他发的远远的,一辈子不相见,这样对他对我都是好的,我们的生活也才能恢复正常,可我舍不得,甚至连冷落他都觉得心痛。”
赵璋从未在老夫人面前自称“朕”,他是以一种后辈的身份面对沈母的,如果沈母同意,他甚至可以喊他一声“娘”。
“将来呢?将来怎么办呢?我一个无知妇人也知道朝廷大臣必定是关注着皇上的后宫与子嗣的,您不纳妃尚且得过去,后宫无所出该如何对朝臣交代?我沈家虽然不是什么大族,但祖宗祠堂也传承了上百年,供奉着数百先辈,你与嘉嘉厮守我很感动,可我与他爹该如何向沈家列祖列宗交代?”
“朝臣的意见并不能左右我的决定,我有庭哥儿,会把他培养成一个合格的继承人,至于沈家,老夫人与太爷如果能同意我与嘉嘉在一起,那我将给沈家无上的荣耀,沈家列宗列宗们必定也希望看到家族兴盛,祠堂也不缺沈嘉的后代供奉先祖,他有许多叔伯兄弟。”
“若是让人知道我沈家的兴盛是靠卖儿子得来的,那才真是令老祖宗蒙羞!”沈老夫人愤慨地。
“您为何如此以为?沈嘉能有今日的官位全靠自己的本事得来的,他上对得起君主,下对得起臣民,唯一的缺点也就是他与朕的这层关系罢了,真到了曝光的那一天,他也可以堂堂正正地站在天下人面前,他问心无愧!我亦问心无愧!”
沈母深深吸了口气,看着面前龙姿凤章的两人,始终不出让他们分开的话,他们不是没分开过,分开后沈嘉是什么样她已经见过,再来一次,沈嘉还能重新振作起来吗?
“好,我不做棒鸳鸯的事,但你得答应我一件事!”沈母严厉地。
“请讲。”
“我不知道两个男子相好能好多久,你们现在的一生一世我是不信的,就交由时间去证明,你要答应我,无论如何要护住嘉嘉,不要让他被天下人唾骂,我不要求他做名垂千史的大人物,但也不想他遗臭万年,真到了分道扬镳那一天,你可以罢免他的官职或者将他放的远远的,我们一家一定走的干干脆脆,绝对不会拖累您。”
“娘……”沈嘉抱住母亲,他有时候真的觉得很对不起二老,他是异世之魂,占据了他们儿子的身体,还断了他们家的传承,也是因为愧疚,他当初才有毅力重新振作,继续科考,他不能连仅有的荣耀都给剥夺了,那他也太不是人了。
赵璋点头,“好,朕答应您,朕一言九鼎,从不反悔!”
沈母拍了拍沈嘉的脑袋,看他红了眼眶,心酸的厉害,“我的儿,娘没什么可奢求的,只希望你这辈子都平安顺遂,开开心心。”
沈母将他的手交到赵璋手中,像是送出嫁的闺女,可却不出嫁女儿的叮嘱,只朝两人点点头,“早点休息吧,以后这院子也不必严防死守,皇上可以派几个信得过的下人来伺候,就当是我买进来的,没下人伺候太委屈你们了。”
这是最好的安排,赵璋和沈嘉都没拒绝。
送走沈母后,沈嘉心情舒畅了不少,一段感情如果缺了长辈的祝福那是不会幸福的,如今只看什么时候能对沈父坦白了,那肯定是一场硬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