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大案
深夜,沈嘉趴在书桌上睡了,赵璋看完最后一份折子,将奏折收起来,然后抱着沈嘉上床去。
沈嘉吓了一跳,还以为是到时辰上朝了,等身体刚挨到床板,又闭上眼睛睡着了。
赵璋替他盖好被子,去外头交代一声,自己先回宫去了。
三天后,演武场一共通过了一百落选二十多人,这势必还要有人落选。
“皇上,老臣以为,多二十几人也没什么,教一百人是教,教一百二十人也是教,想必将军们也不舍得放弃那些好苗子的。”兵部尚书提议,他巴不得多选些武将出来,否则每次战事都得为找将领求爷爷告奶奶。
赵璋问钱老将军,“此事由钱老做主,他想留便留,不过最后结业的考题难度要加深些,朝廷要的是武将不是武夫。”
钱老将军站出来谢恩:“臣一定会拼尽所能,争取培养出更多的武将人才。”
“钱老为国战斗几十年,临到老还要麻烦您出山教育后人,实在对不住,等此事结束后,朕就让钱老颐养天年。”
“臣不觉得辛苦,能为朝廷做事是臣的福气,臣已经老了,无法上战场,军队要交给年轻人才有希望,臣也希望能培养出足以接钱家军的统帅。”
“钱老这话就不对了,钱家军有建元领着朕很放心,只是武将不嫌多,万一发生战事,这些人总比普通人反应迅速的多,这天下看似太平,但难保什么时候就起了战事,朝廷要早做准备才是。”
“皇上忧虑的是,老臣一定会倾囊相授,尽快让他们成长起来。”
张禄被录取了,脸上的笑容好几天没下来过,离进学堂还有一天时间,沈芃替他整理要带去的东西,未来三个月,他都要在学堂里吃住,不得出门一步。
“真的不能带个下人去吗?你从到大什么时候自己照顾过自己?”沈芃再怎么看不起自己的丈夫,也希望他过的好。
“钱老将军规定的呢,大家都一样,我一个成年人,有手有脚,怎么会照顾不好自己?你也别啰嗦了,我不在的这几个月,家里就交给你了。”张禄以前总觉得自己被妻子压了一头,尤其是沈嘉高中后,这种地位落差越来越明显,如今自己总算不用靠沈嘉,他瞬间觉得腰杆都直了,对沈芃也就不那么有耐心。
“你放心去吧,在里头要心些,别对任何人都掏心掏肺,知人知面不知心,你们可是竞争关系。”
“知道啦知道啦,你也别总是回娘家,如今我们已经搬出来住了,爹娘年纪也大了,孩子还,里外都是事,你得多管着点。”
沈芃斜了他一眼,“我自然知道。”
张禄去学堂那天一家子都去送了,沈芃原本想回沈府一声,让沈嘉找熟人关照一下张禄,可话一出口,婆婆脸就拉下来了,她立即改口:“算了,学堂里应该很安全,嘉嘉一个文官肯定也照顾不到。”
一听是给儿子找关系,张老太太脸色一变,催促道:“还是去问问吧,你弟弟人脉广,肯定认识不少人,就算他不认识,他那位表妹夫肯定认识,多个人关照也是好的。”
沈芃点点头,勉为其难地:“那我就去问问,很快就回来。”
沈嘉对姐姐的家事并不知道,得知张禄被录取也没觉得意外,因为那天只要是通过三关的人都被留下了,至于张禄能否顺利毕业,那他更管不到了。
不过他还是通过施野的关系拜托了一位年轻教官,帮他多看着点张禄,只要没生命危险就行,至于吃亏的事他是不管的。
又过了几天,西北新的军报才传来,鞑靼确实在集合军队,但并非要攻大晋,而是内部的战争,自从老鞑靼王过世后,他的几个儿子就一直在内斗,否则大晋边境不可能许多年相安无事。
如今大王子一脉兵强马壮,也是时候统一鞑靼收回分散的兵马了。
消息传来后,文官们纷纷松了口气,武将们却没那么放松,反而对皇上提议:“皇上,一直以来我朝都是被动反抗,从未对鞑靼主动出击过,臣以为此次是个绝好的机会,不如召集兵马对鞑靼用兵,将他们赶出嘉峪关,重新夺回天险要塞,如此一来,他们至少十年内都不可能再踏进大晋一步!”
文官集团立即反驳:“不可,如今鞑靼看似一盘散沙,由着他们自己内战内耗才最好,如果此时动兵,岂不是逼着鞑靼内部几个势力早一步汇聚起来,我们这不是给鞑靼大王子当垫脚石吗?”
武将们想想也有道理,但实在不甘愿错过这个大好机会,朝廷好几年都没对外用兵了,武将们也没有战功,没有战功就升不了官,而且太平日子是文官的天下,他们每天上朝都是当背景用的,自然心不甘情不愿。
赵璋坐在龙椅上深思,他确实也不喜欢强敌在侧,何况鞑靼这几年也没少侵扰边境,时不时来抢夺粮食女人,他也受够了,如果能一举将他们赶到更北边,断他们的后路,那才是真正的安宁。
“让镇远侯时刻关注鞑靼内部动静,每隔三日汇报一次军报,八百里加急送入长安,同时,加紧军事训练,从西南调兵十万入西北,一半入宁夏卫,一半入大同府,全军由镇远侯统帅。”
徐首辅算了算,如此一来,镇远侯手中的兵马可就有三四十万了,这在全军都是独一份的,这兵权在手,曹家可就风头无量了。
赵璋没顾得上揣测大臣们心里怎么想,继续安排:“命镇远侯世子远赴西北,协同镇远侯作战,三个月后,从军事学堂毕业的第一批学员也送过去,从百夫长做起,后方粮草装备之事……”赵璋顿了顿,视线扫过兵部的几位大臣,又看了眼户部的几位官员,点了两个人出来,一个负责武器装备,一个负责准备粮草。
他刚才是想将这重任交给沈嘉的,不过战事未起,现在还是准备阶段,就不将沈嘉拖进来了,免得他风头太过。
但其实有曹家在前,沈嘉现在反而不那么引人注目了,大家都知道他与皇上是同门师兄弟,但他升官的速度还没曹瑞文快,更没有镇远侯府的背景,大臣们看他的目光都和蔼了许多。
而且这段时间沈嘉一直很低调,没再提出什么大动作来,想来是因为朝廷上下都被西北军事吸引了注意力,他也不好强出头了。
这样就很好,朝廷不需要天天来个大变动,他们这些老臣可不想别一个年轻后生牵着鼻子走。
但他们高兴的还是早了些,沈嘉这段时间都在写关于调整商税的方案,这其实并不是他的职权范围,但关系不大,冯丘贵想必会很乐意帮自己将这份方案提交上去的。
最炎热的夏天过去了,入秋后,沈府最重要的大事就是沈嘉成亲,从秋初起,沈府就开始大肆采买,府里又重新修饰了一番,动作不,引得周围邻居都来围观,也纷纷羡慕沈嘉的好福气。
虽柳嬿婉是在后宫待过的女人,名义上就是皇上穿过的破鞋,但皇上都破格封县主了,人又是一等一的大美人,沈嘉这样的家世能娶到她也是福气了。
但酸话的人肯定不少,沈父沈母出门应酬的时候没少听人家背后议论未来儿媳,但来去也无非就是那两点,一是柳家落败,二是在后宫待过。
沈父无所谓儿媳妇是什么人家出身,人品好就行,人他是见过的,温婉大方,配沈嘉绰绰有余,没什么好挑剔的。
沈母因为知道这个儿媳妇是来做门面的,更加不可能挑剔她的出身,等人进门了恨不得当女人宠着,好弥补她嫁入沈家守活寡的缺憾。
“帖子都发出去了吧?可有遗漏什么重要人物没请的?”沈父这天夜里突然关心起了儿子成亲的事。
沈母回神,点头:“大部分都是嘉嘉的客人,咱们在长安也没几个朋友,就加了几个左邻右舍。”
“哦,那傧相请的谁?是不是赵老爷?”从赵庭经常上门后,府里的下人就开始称唿赵璋为赵老爷,赵庭为赵公子,沈父也是随大流了。
沈母脸色一变,忙:“不是,他忙就不扰他了,听嘉嘉的意思准备请他户部的同僚当傧相。”
“这样啊,可我似乎没瞧见宾客名单上有姓赵的,难道没请他叔侄?”
沈母讪笑道:“肯定请了吧,估计是管家遗漏了,不过也不一定会来,庭哥儿过,他家里管得严,得算好日子才能出门的。”
沈父总觉得心里不踏实,皱着眉头问:“孩子家家的管得严可以理解,赵老爷不是经常来咱们家吗?他不来也不过去吧?”
沈母心想:他来才不过去呢,沈嘉的客人大多数都是官场上的,肯定有人认识皇帝,他如果来了还不知道要掀起多大的波澜,而且就他和沈嘉的关系,沈母都怕他半途做出抢亲的事情来,所以最好还是不要来。
这么一想,她也坐不住了,起身往外走:“我去看看嘉嘉回来了没有,婚礼上的事情还要交代他。”
进了沈嘉院子,沈母见徐嬷嬷坐在院子里纳鞋底,门口守着两个眼生的侍卫,屋里亮着灯,除此之外整个院子静悄悄的,她就猜测应该是皇帝来了。
“老夫人半夜来寻老爷可是有事?”徐嬷嬷放下手里的活计起身迎她。
沈母握住她的手,关切地:“你年纪大了,这院子里这么暗怎么还动上针线了?眼睛可受不了。”
“也就这一会儿,不碍事的,这鞋底我纳了许多年了,闭着眼睛都能做好。”
沈母便知道这鞋底是给谁纳的了,心里又有些感动,没想到高高在上的皇帝穿的居然也是身边人做的鞋底,这么一想,他与普通人家的孩子也没什么区别。
“老夫人,我去帮您通传一声吧?”
沈母点头,正主在也好,有些话就算不好也得,沈嘉估计是不会的,那只能她来当这个恶人。
沈嘉听到动静亲自来开门,将沈母迎进屋里,他看着相似要睡下了,散了头发,穿着白色的睡衣,夜里凉了,他出门时披了件薄外衣。
沈母深怕那位也是这样的装扮,不好走进内室,就在外厅坐下了,微微咳嗽两声,声:“那个,为娘来问问你,迎亲那天的傧相确定了么?”
沈嘉记得自己过这件事,不过最近家里事忙,母亲忘记了也正常,于是:“定了的,请了户部的佐员外郎还有儿子以前的好友陈子安。”陈子安这次特意赶回来参加沈嘉的婚礼,自从他外放后,两人一直有通信。
这两人都很年轻,做新郎官的傧相比较合适,否则沈嘉认识的其他人不是职位太低就是年纪太大。
“哦,那我会给他们准备好衣裳鞋袜,那个……你成亲那天……”沈母话到嘴边又不出口了,人家偷偷摸摸过日子已经很艰难了,要是连婚礼都不允许他参加是不是太过分了?
一个高大的人影从内室走出来,身上穿戴整齐,但头发是披散着的,明显沐浴过了,他坐在沈嘉身旁,对沈母:“老夫人放心,那天朕不会出宫的。”
沈母一脸尴尬,急忙解释道:“也不是不让你参加,就怕你看了伤心,你们两个这样……哎……”
“您不用担心,这是我们两人的选择,该如何做我们心里有数,不会给家里添麻烦的,不过那天庭哥儿可能会来,他一直惦记着要参加他师父的婚礼。”
“那自然是欢迎的,要不是他年纪太大,我还想请他当压床童子呢。”完这个沈母又尴尬了,沈母压床童子,那是人家盼着孙子出生的人家才有的,他们家这个……还是算了,但该有的流程不能少,否则该闹笑话了。
“我没别的事,你们早点安寝吧。”沈母来的匆忙,去的更匆忙。
沈嘉笑了起来,撑着下巴看赵璋,端详了片刻后:“你长的也挺俊啊,人看着也随和,怎么我娘见到你就跟见到洪水勐兽似的?”
赵璋摸了一把他的头发,两人刚才洗了头发,要不是因为头发未干,不定沈母来的时候他们就在床上办事了,“她只是一时不习惯朕的身份,多见几次就好了。”
“我看未必,下回她夜里来你就不要出来了,让她见到你在我屋里出现她能高兴才怪。”
“她估计也是心急,怕我大闹沈大人的婚礼,给你丢人。”
沈嘉笑得趴在桌子上,想象了一下那画面,喘着气问:“话,如果我们没走到今天,如果我真的成亲了,你会来抢亲吗?”
赵璋一脸冷漠地回答:“不会,朕做不出这样的事情来!”但他心里知道,自己如果放不下沈嘉,有无数种方法让他成不了亲,他真以为能在自己眼皮底下娶妻不成?
随着沈嘉成亲的日子越来越近,赵璋心里莫名的焦躁起来,理智上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心情却完全不受控制。
皇帝不高兴了,整座皇宫的气氛都随着沉寂下来,太监宫女连走路都不敢大声。
“皇上……皇上饶命,老臣有罪……皇上饶恕老臣这次吧……”一名形容狼狈的老官被两名禁卫拖了出来,他头上的官帽被摘了,官服也脱了,一看就是犯了大事的。
赵璋初登基的头一年,这样的场景在宫里是经常能见到的,如今朝堂上站着的文武百官当时清洗了近三成,午门那儿的血迹浓厚的发黑,连百姓都不敢从他走过。
但这两年皇上脾气好多了,也不会动不动就砍官员的脑袋了,上一回大动干戈还是蒲国公府的事,这回也不知道这个官员如何触怒皇上了。
“陛下息怒,于御史罪不可恕,杀了也就杀了,您为了他生气不值得。”杜总管见皇上一脸怒容,连平时最喜爱的摆件都砸了,心里也骂了那姓于的几句,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老东西。
赵璋的面前摆着一份奏折,是沈嘉当初呈上来的那份粮食产量预测表,这段时间他每天都会翻一翻,这份奏折里能看出不少问题,但问题还不至于让他兴师动众的拿问官员。
而他能看出的问题内阁大臣同样能看出来,也不知道那些人私底下是如何运作的,听锦衣卫的情报,最近各家往地方送的信件都变多了。
而这姓于的是都察院右都御史,三朝元老,也是赵璋曾经的老师,对他很是敬重。
但他没想到,这次挖出来的最大的毒瘤居然是这位年近古稀的老御史,原本他早该致仕了,是赵璋留用了他,也希望他能替他督察百官,却没想到他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锦衣卫将证据摆在他面前的时候赵璋还不敢相信,怀疑是有人栽赃陷害,但这份证据是陆指挥使查出来的,他办事赵璋从不会怀疑。
“朕确实愤怒,但更多的是心痛,于通三朝元老,当过帝师,有过丰功伟绩,这样的人居然也是朝廷的大蛀虫,朕怎么不心痛?”
杜总管安慰道:“皇上息怒,也是于御史太擅长伪装了,谁能相信他居然个大贪呢?他住的是城西巷子的二进宅子,穿的是旧衣裳,平时两袖清风的,哪里能想到他居然常年贪墨皇粮。”此事一出,朝野上下又该震动了。
“命锦衣卫将此案涉事官员全部清查一遍,该杀的杀,该流放的流放,至于于家,抄没财产,于家男丁判充军,女眷流放岭南!”
于通在官场名声太好,在百姓中也是多有赞誉,突然被剥了官服游街,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等听了他犯的事,不少人都表示不信。
“沈大人,你事先可听过这事?”户部不少官员都找沈嘉听情况。
沈嘉摇头:“我也不知,太突然了,听是陆指挥使亲自查证的,人证物证俱在,还有不少帮凶同伙。”
“但这么大的案子怎么也没三司会审?只听锦衣卫的会不会过于草率?”锦衣卫在大家眼中实在不是个好人,相比之下于御史的名声好太多了,大家都怀疑他是被锦衣卫陷害了。
“皇上必然是再三查证过的,此案牵连甚大,如果按流程慢慢查,也许会多出许多麻烦来,皇上应该是想速战速决。”
“可万一服不了众……”
也有人:“其实,只要在于家抄出相应的金银,这案子也就没什么疑问了。”
“不知此次是谁负责抄家?”
这个沈嘉知道,“是顺天府尹曹大人与刑部侍郎应大人。”
“真想去看看,于家不少人都去过,就是一座旧宅,无法相信里头藏了巨额财富。”
沈嘉对这也很好奇,于御史这个人他没过交道,因为年纪大了,他很少上朝,但听过不少他的事迹,早在先帝在时,他就敢弹劾蒲国公仗势欺人等等罪名,被大家视为铁胆御史。
夜里,沈嘉将大家的怀疑告诉赵璋,赵璋于是:“那你明日也一起去于家帮忙吧。”
“我去?合适吗?”
“户部原本就该有人去记账,抄没的资产也要移交国库,你去有什么不合适的?”
“那原先定了谁?”
“不知,周尚书自有安排。”赵璋没过问这种事,抄家的主官他定,其他相关人员自然是各衙门自己安排。
但为了沈嘉破个例也没什么,何况也不是什么大事。
沈嘉一开始只是好奇,并没有一定要去看的意思,但既然赵璋同意了也没什么好拒绝的,这种走后门得来的机会他向来用的心安理得。
“我听抄家也是有官场默契的,真金白银的不能动,但奇珍异宝只要没过明路的都可以挑,跟着去的衙役们也能拿点辛苦费,那明日我是该随大流呢还是该铁面无私呢?”
赵璋笑骂道:“你可是朕的亲信,那点恩惠有什么好拿的?告诉他们收敛一些,若是不怕锦衣卫半夜上门就尽管拿!”
沈嘉翻个了身,个哈欠:“那就公事公办,不要太过分就行,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