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龙颜大怒
宫里的人突然发现,皇上这几日的心情突然大好了,不仅赏了所有人半年的月钱,还在朝堂上大赞了不少官员,连不少官员犯错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皇上遇到什么好事了?”有官员私下问。
“也许是皇后有喜了?听宫里奴才们都赏了半年的月钱,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大事能让皇上如此高兴?”
“皇后有喜是国家大事,怎么可能我等不知?会不会是太后要回来了?”
“太后回来算是哪门子喜事?西北那边也没传来好消息吧?”
“嘿,猜不到就算了,皇上心情愉悦我等也能少受点罪,近日山东闹匪患,兵部耿尚书愁的脸都白了,山东都指挥使可是他的亲侄儿,没想到皇上只让他戴罪立功,剿清匪患,换做以前,人头能保住就不错了。”
皇帝的好心情一直维持到沈嘉销假回朝,这一日,前往于家老宅的锦衣卫回来了,押送着于家数百族人以及十车的金银回来,震惊了全长安。
“这……这不会是假的吧?”百姓们沿途围观,有些不敢相信这长长的车队真的是从于家找出来的脏银。
理智的百姓已经相信了,“这如何做得了假?锦衣卫还能拿出如此多的真金白银去陷害于御史不成?就算有,这些金银可是要收归国库的,锦衣卫怎么可能做亏本买卖?”
“难怪之前在于家一直找不到脏银,原来是被藏到于御史老家去了,真是能藏!”
“听是在于家老宅的祠堂中找到的,一整座的祠堂,四面墙壁全是银子堆砌而成,祠堂里供奉的牌位全是金子做的,连瓦片都藏着金块呢。”
“不止这些,我还听,于家在当地是一不二的土皇帝,连知县都完全听于家的,于家还给于御史建了个生词,塑了雕像,雕像也是金子做了呢。”
“嘶……这……这于通到底贪墨了多少银两?”
“光看这十辆满载而归的马车,少也是几百万两,真不知道他是如何贪墨如此巨额财富的。”
“听是私卖了皇粮,而且是高价卖给了敌国。”
“这可是通敌卖国的罪名啊,于家九族完了!”有些百姓看到囚车里的老弱妇孺,多少有些不忍心。
“你可别心软,还好这案子被查出来了,若是长此以往,敌国得了粮食,兵强马壮,转过头攻大晋,你以为咱们死的人里没有老弱妇孺吗?”
这么一想,人群激愤起来,纷纷拿臭鸡蛋臭菜叶丢向囚车,文人墨客也开始大篇幅地笔伐于家,要求朝廷重判!
消息早一步传入朝廷,曾经为于御史求过情的官员人人自危,恨不得扇自己几巴掌。
沈嘉上朝第一天正好亲眼看到了锦衣卫将成箱成箱的金银搬入大殿,使得金銮殿瞬间闪闪发光。
赵璋双手握紧,压抑着怒气吩咐:“周尚书,带人清点赃款!”
周擎心里震撼,不敢耽搁,赶紧领着户部各官员以及几名太监开始清点脏银,皇上高高坐在龙椅上看着,文武百官跪在地上低着头,一句话也不敢,大殿之上只有银子碰撞的清脆声响。
这一清点从早上持续到了黄昏,百官跪晕了好几个,所有人饥肠辘辘,可皇上都没喝一口水吃一口饭,他们哪里敢喊渴喊饿。
直到落日余晖散尽,周擎才头昏眼花地呈上了账册,“回皇上,这批赃款共计白银两百五十万两,黄金二十万两,还有其他珠宝古画等一百多件。”
“嘶……”众人也顾不上饥饿和疲乏了,纷纷讨伐于御史,明明在今日之前,还有不少人理直气壮地要求皇上放人。
赵璋笑了,笑声令人头皮发麻,“呵,朕很想知道,于御史贪的这巨额银两都是通过谁的手,满朝竟无一人察觉,难道他的金银是天上掉下来的吗?查!但凡与此案有关者,一律先扣押,朕要知道他是如何在百官眼皮底下藏匿了几十年不露馅的。”
刑部尚书跪着爬出来,老泪纵横:“皇上,臣无能!”
“你确实无能!爱卿年纪大了,回去颐享天年吧,调任陆翦为新的刑部尚书,执掌天下刑狱律法,擢升凌靖云为锦衣卫指挥使,其他空缺由吏部拟定名单内阁商议后再呈给朕看。”
刑部尚书跪着磕头,并没有求情,他原以为自己的位置可以稳稳坐到曹瑞文成长起来,他原以为这个位置皇上是要留给曹瑞文的,没想到居然会是陆翦。
不过陆翦从锦衣卫指挥使调任刑部尚书,看似升迁,实则权利反而了,也不知是不是为了给凌靖云让路。
“谢皇上恩典!”陆翦与凌靖云谢恩,然后对视一眼,这一番调动,两人从此关系也不必太紧张了,对他们来也是好事。
任何衙门里都有派系之分,更别提锦衣卫这样的实权衙门,陆翦和凌靖云根本不是一路人,两人行事风格与性情完全不同,若是还在同一处,迟早也要斗个你死我活。
“沈郎中随朕去御书房,退朝!”赵璋先离开,沈嘉被点了名也跟着去了御书房,其余大臣相互搀扶着走出大殿,一天没吃没喝,对上了年纪以及文弱的文官而言实在是一场酷刑。
“首辅大人,这次咱们可真是无妄之灾啊!”礼部尚书一屁股坐在台阶上,等着随从来背他离开,他的两条腿已经跪的麻木了。
徐首辅年纪更大,中途晕过去一次,后来在偏殿休息了一会儿继续回去跪,身体的疲惫不算什么,心里的创伤更大,到了他这个位置,本该是人人敬重的,却在金銮殿上跪晕过去,传出去实在不好听。
这一切都是因为于通,徐首辅之前没替于通求过情,但他默许了自己的门生这么做,没想到却被脸了。
他脸色极差,沉声:“皇上大怒也不只是因为于通贪墨数额巨大,还有是他藏的深,朝廷锦衣卫已经无所不在。可是居然没发现他的事,最后居然是从户部的一份奏折上看出来的,你觉得皇上能高兴吗?”
周尚书走过来,被二人拦下,楚荣威似笑非笑地夸赞道:“周大人,户部当真出了个大才啊,恐怕很快就要升官了吧,这是要直逼您的尚书之位啊!”
周擎伸手扶他起来,笑着:“是啊,大晋有如此人才真是幸事,就算我把位置让给他也是应该的,楚大人,像你这样稳坐第一把交椅的人毕竟是少数,礼部也没什么争着去。”
楚荣威恼羞成怒,周擎这是嘲讽他礼部是个不重要的衙门,他反讽道:“那也比户部是不是出个蛀虫好,这次是于御史,谁知道下次轮到谁,有沈嘉这个火眼金睛,周尚书可得把账本做的好一点。”
徐首辅暗暗摇头,这才哪到哪,这二人就掐起来了,有那闲心,不如好好想想这次空出来的位置谁能顶上,这可是一次绝好的机会。
沈嘉进了御书房,赵璋让他坐下,拿了一瓶膏药过来,挽起裤脚给他膝盖上药。
“只是一点点发红,托皇上的福,也没跪多久。”沈嘉低头看着他轻柔地给自己抹药膏,很难想象他刚才在大殿上对满朝文武发难的情景。
杜总管领着人送晚膳进来,沈嘉饿了一整天,闻到食物的香味肚子不争气地叫了起来,就连赵璋也不例外。
“人食五谷杂粮可饿不得,下回你再生气也别拿自己身体惩罚自己,饿坏了可不值得。”沈嘉提议道。
赵璋也是气过头了,而且这于通的案子必须闹大,通告天下,给全大晋的官员一个警醒,否则以后有样学样,这朝廷迟早被贪官污吏毁了。
“先喝一碗汤缓缓,别吃太饱。”赵璋提醒沈嘉。
两人一起吃完饭,沈嘉本该出宫去的,可是他知道赵璋今天心情不佳,不忍心抛下他一个人在这冷冰冰的宫里,凑过去:“今夜臣陪皇上看奏折吧?”
“好。”赵璋让杜富成去安排,和沈嘉一起看积压的奏折。
两人配合默契,不太重要的交给沈嘉,重要的给赵璋,事半功倍,很快就把奏折批阅完了。
赵璋总算露出一点笑容,“要是每天都能有你陪伴,那朕就不觉得累了。”
沈嘉可不敢,“要是让朝臣知道我动了御笔,我这条命可就不保了。”
“你一个清正的好官,只是替朕看几分奏折而已,不贪不腐,他们凭什么要你的命?”赵璋一想到于通这案子,双眼都能冒出火来,“虽然于通贪墨的证据早就有了,但直到今日朕才觉得触目惊心,而且最可怕的是居然没人怀疑他,他到底是怎么做到数十年如一日清贫地过着,却把赃款藏起来的?”
沈嘉也想不明白,猜测:“也许是想留给后代子孙?”
“问问也许就知道了。”
当天夜里,于通被锦衣卫抬进了皇宫,这大概是他最后一次入宫了,他年纪很大了,之前还是个精神矍铄的老人,如今看着却行将朽木,随时会断气的模样。
赵璋留沈嘉做记录,将其余人发出去,走到他面前问:“你可曾后悔过?”
于通趴在地上动弹不得,锦衣卫虽然没对他用刑,但他这把老骨头也动不了了。
“皇上息怒,老臣也是逼不得已啊……”
赵璋见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流,真是什么风骨都没有了,问:“难道还有人逼你贪墨皇粮?你可知道前几年因为粮食紧缺饿死了多少人?你若是将粮食卖给百姓倒也罢了,居然敢和敌国私下交易,你的良心呢?”
于通往前爬了几步,拽住皇帝的衣摆,哭着:“老臣知道罪孽深重,不求皇上饶命,希望皇上看在老臣几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饶了家里的女眷和孩子吧!”
赵璋抽出自己的衣摆,嫌恶地拍了拍,退到龙椅上坐着,居高临下地:“于通,你自己身为御史,难道不知道通敌卖国是什么罪名?你有什么理由让朕饶恕你的家人?”
“臣的儿孙们都不知情啊……”
“哈,真是天大的笑话,你用脏银在老家盖了一座祠堂,然后告诉朕家人都不知情,那试问,你这些金银是准备藏着供奉先祖的么?”
于通低声:“老臣平民出身,时候穷惯了,科考入仕一步一步走到今日,深知生活不易,子孙后代也没有特别出色的人才,嫡长孙还是个残疾,曾孙一辈就更是资质平庸,臣害怕啊,臣在一天尚能养活一家老,若臣不在了,他们没几年就得喝西北风!”
“朕从未听有人是为了后代子孙不饿死才做贪官的,于通,你不如直接自己欲壑难填,对权利财富渴望难忍,那朕至少还信你几句,没有你,难道你儿子就不做知府了?就没拿俸禄了?你孙辈多少人入仕为官,难道这不是前程?原本他们可以安安稳稳传承下去,是你的贪恋毁了他们!”
赵璋越越气,这于通根本没有悔意,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问:“你是如何将皇粮私卖出去的?都有谁与你同流合污?”这么大的案子绝对不是一个御史能办到的,虽然锦衣卫也抓了一批官员,但难保没有漏网之鱼。
于通自知必死无疑,趴在地上不肯话。
“看来你是看准了朕不敢对你用刑。”赵璋愤怒地砸了一个杯子。
“皇上,请您赐死老臣吧!”
“那也太便宜你了……”赵璋起身,走到沈嘉面前,抽掉他手里的笔,命令道:“沈郎中出宫吧,朕还有事要办。”
沈嘉一脸莫名,不是好了让他陪着么?
不过当着外人的面沈嘉不好问话,只能行礼后离开,在出宫的路上,他看到禁卫军带着一串孩童进宫,为首的姚沾看到他还对他点点头。
他已经许久没与姚沾过话了,自从姚知府伏法后,两人的关系就降到了冰点,虽然没有成仇,但也不可能是朋友了。
走出宫门的那一刻,沈嘉突然明白赵璋为什么让自己离开,那群孩子恐怕就是于通的子孙吧,而带他们进宫,显然是为了威胁于通的。
他不敢深想,坐上宫里安排的马车回府去。
第二天一早,沈嘉入宫后听到的第一个消息就是于通死了,听是咬舌自尽的,死前交代了自己的罪状,留下了几页的口供,也牵连出了数十位地方官员。
“这老不死的是想害死所有人啊!”楚荣威不知道他指证了那些官员,但数十人里难保没有他的亲朋好友,在朝廷做官,谁没个姻亲连襟,若是有人正好在名单上,那他也要受牵连的。
官员们心惊胆战地进入大殿,三唿万岁的声音都是颤抖的,跪在这里的文武百官可不敢全部自己是清白的,如果被于通指证,那这条命也保不住了。
“将于通的口供传给陆大人,尽快将此案了结,朕不想让朝廷上下人心惶惶。”赵璋交代陆翦。
“臣遵旨。”陆翦捧着那几张染了血的口供,眉心微蹙,跪下:“请允许臣先离开办案!”
“朕准了,大理寺卿与都察院右都御史一同去,朕信任你们,也希望你们能对得起朕的信任!”赵璋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扫了一圈,然后让他们先行离开。
周擎硬着头皮站出来问:“皇上,昨日清点的脏银是否如数入库?”
赵璋想了想,回答:“拿出一半退还给受害的地方官府,具体怎么分等案子结束后再,另外一半直接拨到军费,用于加强西北边防,朝廷派出一名监军负责监察这笔拨款的支出,具体事宜你与兵部交接。”
周擎有些失望,这么一大笔钱如果能入库今年的财政就宽裕多了,但他也知道皇上的决定才是最好的,一半还给被剥削的地方官府,补足财政赤字,一半补充军费,为抵御外敌做出一份贡献。
“皇上圣明!”朝臣们纷纷赞颂。
赵璋冷笑道:“朕圣明吗?朕重用一个蛀虫好几年,而且是朕亲自将于通留下来的,朕的双眼与瞎子也没两样。”
“皇上言重了,是臣等失察。”大臣们纷纷请罪,皇上能有什么错?就是他们也不敢自己一定是清白的,这如果皇上都要认错了,他们一个个就该抹脖子了。
“这一次能如此迅速的挖出这颗毒瘤还要多亏户部沈郎中,朕要重赏他,你们可反对?”
三公九卿们纷纷表示赞同,这个赏来的有点迟了,沈嘉这一年的功劳都攒在一起的话足够官升一级了,不知道皇上是否也是这个意思。
赵璋还真没想好要赏赐沈嘉什么,金银财宝这些很没必要,因为他想要多少都有,官职的话也没有合适的位置,而他私心里认为沈嘉最适合的还是户部。
像这次的事情,如果不是沈嘉心细,根本没法发现地方收上来的粮税竟然被人动了手脚,其实于通做的很隐秘,他的关系网很广,一次就能调动上万石的粮食,再通过走私卖往关外,获取高额利润。
这可是无本的买卖,各地州府的官员也认为自己所动用的粮食不多,以为就算查出来也不会有大问题,但他们不知道积少成多,哪怕一年一趟,这些年下来于通获取的利润就是一个天文数字,他势必要分给所有参与其中的人员,自己保留下来的就有几百万两,能盖一栋金屋银屋,真是骇人听闻。
“沈爱卿,你可有所求?”赵璋当着所有人的面问沈嘉。
沈嘉走出来跪下行礼,“回皇上,臣做的都是分内之事,谈不上功劳,臣不敢要赏赐。”
“不必谦虚,朕你有功就是有功。”
“那臣先叩谢皇恩,但臣确实没什么想要的,不如皇上替臣攒着,以后一起赏。”
赵璋大笑起来,连臣子们也露出了笑容,仿佛积聚在头顶上的阴云突然散开了。
“你怎么知道自己以后还能立功?”
沈嘉自信地:“臣还年轻,以后一心一意做事,总会有机会的。”
“好,若人人都如沈爱卿这般兢兢业业,公私分明,那就没有这么多为害百姓的蛀虫了!”
“皇上言重了,臣并没有那么大公无私,但臣与其他大人的心思是一样,都是为了让我大晋更加国泰民安!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大晋好臣才能好,大晋富强,臣才能安稳地生活,臣觉得,此次于通案应该昭告天下,甚至以后像这样的贪腐案都应该传达天下,让各地官员与百姓都获悉案情原由,一来给官员一个警醒,二来给百姓一个交代。”
赵璋回答:“这是自然的,这样的案子都会记录在官府邸报上,传送至各地府衙。”
沈嘉突然有了个想法,他:“皇上,官府的邸报只有官员才能看到,百姓是看不到的,臣觉得可以创办一种报纸,将国家大事记录其中,每月一刊,寄放在书店售卖,如此一来,学子们也能第一时间知道国家大事,经由他们口口相传,百姓们也会知道一二,若是办得好,甚至可以让百姓们作为朝廷的眼线,替皇上监察百官,一旦发现异常即可上报。”
众人纷纷怒视着沈嘉,这沈嘉疯了吧?怎么能提出这么疯狂的想法?让百姓监察官员,这怎么可行?
“皇上,不可啊,若是按沈嘉这种做法,以后官员哪还有威信?百姓天生对官府就是抵触的,任何百姓都能举报官员,那天下当官的谁还敢坐在衙门里?百姓们的唾沫都能淹死人。”徐首辅第一个反对,同时对沈嘉呵斥道:“沈大人,朝堂之上请勿胡言乱语,你的任何一句话都可能酿成沉重后果。”
“沈大人这是恃宠生娇啊,被皇上夸赞了几句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年轻人有想法是好事,但要谦虚谨慎,盲目自大要不得。”
大家你一言无一语讨伐沈嘉,沈嘉也知道自己操之过急了,谦虚认错:“各位大人教训的是,沈嘉鲁莽了,不过报纸一事,臣以为可以行的,朝廷做了许多事,大人们功绩斐然,这些人和事都应该让百姓们知道。”
“非也,我们办事难道是为了名和利吗?百姓愚昧,知晓太多反而不好。”楚尚书反驳道。
“好了,此事也并非完全不可,容后再议。”赵璋看了沈嘉一眼,眼里闪动着光芒,嘴角也扬起了笑容,他就知道,沈嘉是一块宝,总能带给他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