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乔猛地看向洛商安，红帽三个字响在他耳边，他仿佛都能感觉到自己太阳穴附近的血管在“突突”地跳动。

    “洛老板，你……”北乔的话语梗在喉咙里，因为洛商安拉住了他的手。

    那只手依旧冰冷，像是希望从北乔的掌心汲取温度一般，贴近他的皮肤。北乔感觉到一丝异样——隐藏在洛商安强大压迫力背后的脆弱和无助。

    曾经过往的无数画面在北乔脑海里回映，每当北乔提起红帽，洛商安不是转移话题就是保持沉默。难道原因就是，洛商安是红帽本人吗？

    如果洛商安就是红帽，那么自己的心脏是被洛商安拿走的，任务也是被这个人交办的，甚至连自己无法回到现实世界，也都是洛商安干的！

    所以洛商安才会从一开始就关注他，紧跟他，不放过他。

    这是他一直渴求的答案吗？

    心脏的位置再度疼痛起来，像是电流密密麻麻渗透进全身，北乔单手捂住胸口，想要松开洛商安的手，却被对方拽得死死地。

    就好像，一旦松开手，北乔就会消失不见，再也找不到了。

    “米冬。”洛商安漆黑的眼瞳中映出屏幕的光亮，“看清楚、听清楚了么？我就是拥有着最高管理权限的人，在我面前谎，下场可是会很惨的。”

    米冬的唇瓣哆嗦着，他的宝蓝色眼睛不停地抖动，像是在做着剧烈的心理挣扎。

    “你居然是……红帽。”米冬艰难地吐出一句话，“杀了你……杀了你。我们的世界，凭什么……凭什么要被别人捏在手里！”句子破碎成一团，声音嘶哑地像是生锈的喇叭，但米冬依旧吼出这句话。

    洛商安嘴角露出略带嘲意的笑容：“你们的世界？你真的了解这个世界么？”

    “你到底在怨恨谁，没有被花域赶出来的话，你还会有这么多的不满吗，不就是因为曾经得到的突然失去，本来在云端的突然跌落，无法接受这种落差感么？”

    “瞧瞧你的身体，被蓝海侵蚀，很痛苦吧？你不愿意也没关系，仇恨我也没关系，因为你，马上就要死了。”

    洛商安几乎从来没有这样不留情面过，他的每一句话都像是针尖利刃，一下下刺进米冬的胸膛。

    然而，下一秒，突然有人开口，喊出一句“Hello World”。

    洛商安一顿。

    强力的飓风瞬间以北乔为中心铺开，九面蓝光屏幕依次展现，如同防护墙一般层层环绕在北乔身侧——他从洛商安的手里，抢夺了系统的控制权。

    “乔。”洛商安低声喊了一句。

    “洛老板，谢谢你。”北乔缓声，“但恶人还是我来当吧，毕竟，消除这世界上的bug是我的任务。你可是最高权限，略微动一动，怕不是要把整个东区都夷平了。”

    洛商安没有否认，他视线汇聚在树林的角落里，不知在想些什么。片刻后，洛商安松开北乔的手退后一步，算是认可了北乔的决定。

    “阿秋。”北乔喊了一声。

    阿秋了个激灵，下意识回了一句“在”。它手中的提灯摇晃着，是这片区域里唯一的光源。

    “阿春和阿夏的死，我很遗憾。不过它们绝对不是白白牺牲。”北乔的刘海被风吹起，他的目光坚定，“他们最错误的一个决定，就是在我面前用计算机病毒。”

    他的手指在键盘上扫过，轻巧的几下敲击，一个个命令行窗口被开，数十个查询程序同时在屏幕上运行着，北乔移开视线放到米冬身上。

    有咏叹调的声音从不远处靠近，几点灯光在林中亮起，渐渐那灯光越聚越多。

    ——木偶群靠过来了。

    “乔，它们要来了。”阿秋的声音颤抖着。

    屏幕上的数据流飞快输出着，北乔冷静地瞟了一眼，补充了几个查询条件。

    “木马和病毒的捆绑混合，早年我曾经破解过几次，首先使用木马进行程序入侵，再使用病毒进行感染扩散。”北乔的声音干冷，不带一丝感情，“木马的发作一般都有条件限制，从东一区的状况来看，这种限制应该是‘区域条件’+‘时间条件’，也就是从源病毒进入东一区开始的24时内。”

    阿秋一怔。很显然，它对“24时”这个词非常敏感。

    手指迅速地敲击着键盘，北乔很快就捕捉到了几个关键时间点。

    “三个月前我来东一区的时候，这里没有出入限制，也没有木偶群，所以病毒的启动时间是在最近三个月。木马捆绑着源病毒进入东区，目的是扩散和感染，而病毒还有一种不可觑的功能，叫做——信息篡改。”

    北乔指间动作一停。“我申请访问……东一区系统日志。”他伸手按住耳机。

    电子音再度在空中响起：“等待管理员申请通过。”

    站在一旁的洛商安停顿片刻，开口：“同意，无限制。”

    北乔微微抿唇。

    “管理员通过了您的访问申请，没有访问时间限制。”

    北乔开了日志界面，将找到的关键时间点输入检索。“接下来，只要找到这几个时间段，东一区有哪些数据被篡改……”

    “不用找了。”米冬从喉咙里挤出这几个字，有些艰难地，“我就是携带了捆绑病毒的感染源。”

    “什么！”阿秋转向米冬的方向，声音都变了形，如果不是因为它是木偶脸，此刻一定是异常震惊的表情。

    “所以呢？你能怎么办？”米冬勉力着，身体还在不断地分解，“这么多的感染体，你能一下子都解决吗？在这之前，你早就被撕碎了。”

    无数盏灯光亮起，黑幕笼罩的森林里，现出许许多多的宝蓝色眼瞳。

    他们，被围堵了。

    “如果世界如此不公，那它还不如……不如就此灭亡。”

    米冬的眼睛中流下泪水，“凭什么有的人就可以生活得幸福快乐，而我就要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被烈日炙烤，被腐蚀风化致死？同样都是生活在南区，为什么会有【花域】这种地方存在？”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米冬的四周代码紊乱，“0”和“1”组成的字符串魔爪一样在空中飞舞，像是死神的钩锁。

    木偶群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吟诵声越来越大。

    “理想乡将我们从不幸中救赎。

    这是我们唯一的归宿。”

    “你不要把不幸当做借口来伤害别人！”北乔突然提高了音量。

    洛商安看了北乔一眼。

    “这个世界上，有谁活着是容易的呢？就因为你的不幸，你就可以剥夺别人的生命了吗？”北乔按着键盘的指节泛白，他单手握拳，似是在努力克制着什么。

    曾经，在南三区的收容所，北乔好心将食物罐头拿给流民，却被流民拿来当做杀死沃森的武器。当时流民看他的眼神，北乔至今还记得——没有感激、没有欣喜，有的只是冰冷和仇恨。想来，他们的心理和米冬是一样的吧。

    ——凭什么你们有防护服，有食物，而我们却要颠沛流离，居无归所。

    这本身就是一种不公平。

    无数盏提灯将北乔和洛商安围在圈中，木偶们停止颂唱。

    米冬开口：“他们……是来毁灭理想乡的。”

    那一瞬间，所有木偶的宝蓝色眼瞳都亮了起来，它们齐齐看向北乔和洛商安，四周寂静地仿佛能听见风的脚步声。

    这阵势有些吓人，阿秋根本不敢往队列的方向靠近，只好一步步退到北乔身边。

    “乔，十分钟够么？”洛商安低声问了一句。

    “足够。”北乔回答。

    下一秒，木偶群像是被集体启动了一样，直接向他们冲了过来。

    “东一区 C9，启动系统防火墙。”洛商安。

    “缺少防火墙必备物件：玄武。”系统电子音冷硬地在天空中响起。

    “强制启动。”洛商安情绪没有丝毫波动。

    “提示：需要消耗管理员……”没等电子音完，洛商安断了它。

    “立、刻、强制启动！”

    话音刚落，一股无形的透明光波瞬间扩散开。那些奔跑而来的木偶像是撞上一层玻璃一样仰倒在地，紧接着很快爬起来，用力地撞击着这层隔阂。

    北乔面色严峻，他双手在键盘上飞舞，一行行数据流从屏幕上倾泻。他需要在数据库中锁定所有被感染的文件，然后剔除掉病毒在其中插入的代码，将文件恢复原样。

    北乔本来可以采用更简单快捷的方法，也就是直接将感染病毒的文件删除，但他没有这样做——他从内心深处希望着，尽量给这个世界减少不必要的损伤。

    米冬的身体已经分解地只剩下上身躯干，但他的恨意丝毫没有减弱。

    木偶群连续冲撞着防火墙，透明的空气中，传出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洛商安半眯着眼睛，他将手伸到口袋里，摩挲着麻将牌的表面，紧接着仰头观察了一下树木的密度和高度。不行，他心里暗想，这里无法直接召唤朱雀，树木太密了，朱雀反而会被困住的。

    北乔这边，九扇屏幕齐齐展开，他全然是奋力投入的状态，每一秒都用在了刀刃上。地图上一个又一个红点被锁定，破解程序已经进行到尾声。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北乔手指在键盘上移动的速度越来越快，视线不停地在九扇屏幕之间游移。

    突然！一只木偶冲破了防火墙的隔离！它一下子摔倒在地面上，提灯破碎，整个身体呈现出混乱的二维数字编码。

    “给我——停下！”北乔喊了一声。

    木偶群涌上来的同时，北乔高抬手，重重按下了回车键。

    白色的荧光井喷，像是炸开了一朵蘑菇云，瞬间笼罩了整个C9区域，凡是被这股白光照映的木偶，都失去了行动力。它们手中的提灯像泡沫一样溶解，身体倒在地上，木制的躯干渐渐伸长、扩展。

    这时，北乔听见身边传来阿秋尖利的呼喊“闪开”！

    北乔下意识扭头，眼前却闪过一袭白衣，紧接着他察觉到自己被人整个揽在怀里，冲进鼻腔里的满是洛商安身上的清香。

    钝器击中身体的闷响声。

    北乔看见阿秋手里的提灯滚落到地上，化成一阵二维数字消失在空气里。

    “对不起……我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阿秋完这句话，摇晃着倒了下去。

    北乔瞬间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轻柔的呼吸擦过他的脸颊，他立刻反身撑住洛商安的身体，急切地问着：“你傻吗？替我挡什么？！”

    洛商安错后一步站稳，揉揉北乔的头发：“乔，干得好。”蜿蜒而下的血液染红了他的右肩——提灯重击破裂的碎片划伤了他的皮肤，伤口看上去并不浅。

    洛商安居然一声都没吭。

    北乔抿了抿唇，从背包里抽出一块儿毛巾，穿过洛商安腋下，盖住伤口，系好。

    所有的提灯都已经熄灭，他们周围唯一的光就来自北乔所开启的蓝光屏幕。

    “恭喜你，成功修复BUG：25个！累计修复BUG：75个！额外完成病毒清理工作，奖励东区所有地图开启！”

    北乔扭开自己和洛商安携带的手表手电筒，两束白光亮起，他摘下耳机，屏幕暗了下去。

    午夜的时针已经超过了十二点，一切都已结束。

    地上躺倒了一片人，他们都处于昏迷状态。而靠在水洼旁的半木偶米冬则是消失地干干净净——作为源病毒，他不可能在北乔的反制程序下存活。直到死，米冬都没有放下自己心中的怨恨。

    “你能自己走路吗？”北乔看向洛商安。

    洛商安单手扶住右肩，面带笑容，“我伤的又不是腿，乔想背我？不用这么客气。”

    “一会儿再跟你。”北乔越过洛商安，朝着一旁走去。

    他前方的位置躺着一位昏迷的女孩儿，看样子只有十四五岁左右，齐耳短发，头发上有个蝴蝶结发卡——那是阿秋。

    北乔轻松地将阿秋从地上抱起来，重新走回到洛商安身边，“我带她一起，她比那些毫不知情的人受到的击更大，我们最好不要把她一个人留在这儿。”

    洛商安点点头，对北乔的决定没有什么异议。

    往前刚走了几步，北乔像是想起什么事情来一样，停下脚步。

    “洛老板。”他喊着洛商安的名字。

    洛商安偏头看向他。

    “我知道你不是红帽。”北乔语气放缓，“真正的红帽不可能被我夺去系统控制权。”

    洛商安身体一顿。

    “不过，对于你是最高权限管理员这件事，我没有异议……你是为了让米冬把注意力从我身上移开才暴露身份的吧。”北乔，“当时不知道那个疯子会继续做出什么事。总之，谢谢你。”

    洛商安揉了揉太阳穴，轻轻一笑。“真啰嗦啊乔，我饿了，找个地方吃点东西。”

    按照地图的指示，他们找到了一处还算开阔的空地，从这里往上望天空，就像从井中向上看一样。

    北乔先将阿秋安置好，让她能倚着树木坐稳。

    然后北乔拉着洛商安靠在一块儿突出的石台旁边坐下来，从背包里掏出两盒应急食物罐头，朝洛商安晃了晃“你不方便的话，我帮你开”。

    洛商安勾了勾手。

    北乔于是没再多话，十分干脆地丢给洛商安一盒。

    洛商安抬手接下，利落地开滑盖，一点儿也不像肩上受伤了。

    北乔见洛商安那边没什么异样，这才放心，自己也开一盒罐头，拿出牛肉干放进嘴里慢慢咀嚼。

    四周很安静，没了木偶们的咏唱声，只听得见阵阵蝉鸣。

    微咸的牛肉干入喉，味蕾上的刺激使得北乔思绪清楚了许多。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实在太过冲击，他需要好好顺一下。

    对于东一区这边的情况，他是做了充足的思想准备的，所以无论是突袭的蓝海还是疯狂的木偶人，北乔都还在可以承受的心理范围之内。

    唯一让他情绪难以平静的是——洛商安。

    北乔咬了一口牛肉干。

    实在的，洛商安对米冬展示红帽的权限时，北乔的的确确有一种窒息感，当时他的大脑一片空白，被洛商安就是红帽这个“事实”震惊地几乎不能思考。

    但是，北乔想到了他曾经和西佑交流的内容——红帽目前并不在这个世界。

    北乔相信西佑不会谎，所以用了“抢夺系统控制权”这种方法进行了测试，一方面是阻止洛商安冲动之下破坏东区，另一方面是判断洛商安身份的真伪。测试的结果让他松了一口气，洛商安果然不是红帽。

    那么，一个更重要的问题随之浮出水面。

    洛商安在敌人面前暴露身份吸引火力，能有什么目的？在当时的情况下，只有一种可能性，那就是保护北乔他。毕竟蓝海阻断剂就只有一瓶，万一米冬再来一回攻击，他自己绝对防不住。

    洛商安见自己第一面就想办法和自己挂上关系，随后的半年多时间，无论北乔怎么躲，洛商安都能顺利找到他。北乔去南三区做任务，洛商安就跟去南三区。他去花域，洛商安也去花域，还搞了什么烟火晚会，了些奇奇怪怪的“只想你高兴”之类的话。

    甚至，就在刚才，为了保护他，洛商安受伤了。

    阿秋的提醒和攻击之间不到一秒，如果不是下意识的反应，绝对不可能那么快做出动作。

    那么，这位洛老板……

    不知怎么，北乔觉得脸上的热度有些升高。他抿了抿唇，偏头看了洛商安一眼。

    手电筒光芒的映照下，洛商安慢慢地吃着牛肉干，手臂搭在支起的膝盖上，靛蓝流苏散开，一如既往的赏心悦目。然后，他就看见洛商安目光扫了过来。

    嗯，偷看人家被发现了。他会被这个嘴下不留情的人损死的吧。

    洛商安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开口：“乔，你有话跟我？”

    北乔沉默片刻，他不是个能在心里存住秘密的人，既然有疑问，还不如当场问清楚。

    于是他咳了两声，做好准备，“的确有个问题。”

    他缓声道：“洛老板，你该不会是……”

    “我不是。”洛商安立刻接话。

    北乔一愣，没想到洛商安这么干脆突然。“你猜到我想问你什么？”

    “嗯。”

    北乔赶紧，“对不起，我误会你了，我还以为你对男人感兴趣。”

    洛商安将手中罐头盒放下，“我对男人不感兴趣。”

    北乔松了口气。

    洛商安抹去唇边痕迹。

    “我只是对你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