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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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续两个晚上,  一共走了四家黑砖窑。前三家规模比较,人员看着也都比较正常,至少明面上看不出来有智力缺陷的。到第四家,  陈飞和曹翰群一下车,视线便不约而同的集中到了院内一个码砖坯的工人身上——

    那人背冲他们,能看出身材矮,  脑袋很圆,  头身比偏大,  肩膀有点点端着,仿佛没脖子似的。曹翰群被沈七带着去见厂主,  陈飞就点了根烟,假装四下踅摸,这看看那走走的,  慢慢蹭到砖坯工的正面。就着场院里昏黄的灯光,他不动声色的观察着那张被煤灰泥水糊的得难辨五官的脸,少顷,眉心稍稍皱起。

    和韩定江那张素描上画的脸很相似:宽眼距,  低鼻梁,  低耳位,眼外角斜向上,短下巴,嘴巴微张。但,不是微笑脸。这人可以毫无表情,  木呆呆的,手底下机械的摆放砖坯。码的还挺整齐,  横竖间距相等,跟拿尺子比着量出来的一样。不知在此遭受了何等对待,  连正常人都未必干的好的活儿,也给训练得有模有样一板一眼的。

    ??他环顾四周,还有几个零散干活的工人,倒是再没一个看着就是唐氏症患者的主。不过他们的行动都很机械,神情同样呆滞,脸上身上都很脏,也都很瘦,看着就跟光干活不给饱饭吃一样。又朝院墙望去,只见两米高的围墙上遍布着带刺的铁丝网,墙头的水泥层里,锋利的碎玻璃碴凝着寒冷的冰光。

    这是怕工人跑呢。他默默的咽下口闷气。此时厂门口拴着的恶犬突然吠叫不止,凶狠暴戾,吓得旁边推车的工人一把扔下车,抱头躺倒在地哇哇大叫。一个身材结实的男人闻声从工房里冲出,拎着二指粗的木棍,劈头照着地上的工人就往下抡——

    “住手!”

    陈飞一出声就后悔了——艹!今儿是来踩点的!不能草惊蛇啊!

    可他喊都喊了,这会想收回去也晚了。只能在男人用质疑的目光瞪向自己时,讪笑着靠近,敲出烟分与对方:“现在查的那么紧,坏了容易惹事,我们老板急用货,不好给他添麻烦。”

    对方上下量了他一番,接过烟,低头就着火机点上,吊着肩膀问:“跟七哥来的?”

    陈飞含笑点头,实则心里压着股子火气。这子看面相也就二十出头,一脑袋黄毛,流里流气的。就这号流氓,别赔笑脸了,搁以前他一秒就能撂倒一个。

    年轻那会干化妆侦察工作的时候,他犯过错,一言不合就跟对方动起了手,害曹翰群脑袋上挨了一扳手,好险光荣了。结果是啥也没摸到,还差点被人民群众扭送当地派出所,回去被罗明哲追着满楼道。后来就知道了,有火儿,压着,等收了网,跟这帮王八蛋操的算总账!

    “要多少啊?”黄毛岁数不大,语气却是老气横秋的。

    估摸了一下前面三个砖厂的存货量,陈飞:“七八百方吧。”

    大客户啊!黄毛的眼神一下就变了,嘴角也挂起了笑意。他抬腿踹了一脚还在地上抱着头哆嗦的工人,朝旁边啐了口唾沫:“滚那边去!妈的看着就碍眼!”

    又对陈飞:“来,哥,进屋话,外头风大。”

    陈飞应着跟他进了工房,对门一张桌子,桌子后面一把转椅,左手边有个布艺长沙发,布料都脏的看不出本色了。桌子旁边有个档案柜,里面放满了记账用的蓝色塑料文件夹,柜子里面和墙夹角的地方,塞着个半米多高的保险箱。干这买卖的都是现金交易,概不赊欠。

    坐下后黄毛递给他一听红牛,笑着:“听我干爹,你们是接的外企的项目,现在老外也好糊弄了?”

    “老外也认人民币啊。”陈飞意有所指的看向保险箱。

    似懂非懂的点了下头,黄毛勾手挠了挠眉毛。

    陈飞四下看看,随意道:“交货的时候,是你们派车还是我们派车?”

    “我们这就一中型货车,要大车还得租,那样你们得加钱。”

    对上了,陈飞暗暗窃喜——残障工人,中型货车,提人是没问题了,就是还得搞清这里到底有多少人,管事儿的有几个,工人有多少。

    “我看你们这的工人,怎么都傻了吧唧的?”他问。

    “这您就不懂了吧,明白人干活他偷奸耍滑啊。”黄毛得意的喷出口烟,抬手朝外一指,“您甭看我们这净是傻子,那活儿干的,一点不比正常人差,加班加点从无怨言,只要给口饱饭吃,感恩戴德的。”

    操/你大爷的,喝人血呢这是。陈飞心里暗骂,面上却还端着笑:“你们哪弄这么多傻子啊?我们老板找几个残疾证挂单位里减税都费劲。”

    黄毛稍稍往前弓过身,讳莫如深的:“有的是走丢的,有的是收容站里联系不上家属的……哥,我跟你,就这帮人,活着那特么就是垃圾,拖家里人的后腿不,还浪费粮食,到我们这也算废物利用了。”

    木棍子被黄毛进屋时撂门边上了,陈飞一伸手就能够着。要倒退二十年,冲他的脾气,绝得是抄起来就给这孙子抡躺下。什么东西!人家爹妈当宝一样护着的孩子,到特么你们这成垃圾了?到人世间走一遭他就是条命,容不得任何人践踏!

    另收容站也有问题,这不就是明晃晃的往出卖人么,得严查!严惩!

    不管内心如何澎湃,陈飞面上依然毫无波澜:“这痴傻呆乜的,他好管么?”

    “嗯,就拿那个管。”黄毛朝立在门口的棍子抬了抬下巴,“跟管狗一样,服了,让干嘛就干嘛,反正都是力气活儿,也没什么技术含量。”

    点点头,陈飞继续探:“就你一个人管?”

    “我,我干爹,我表哥还有我干爹一朋友,我们轮流过来看着。”黄毛毕竟年轻,对“大客户”毫不设防,有什么什么,还有些沾沾自喜:“不过他们最怕的是我。”

    “英雄出少年啊。”

    随口迎合了一声,陈飞暗暗骂道——兔崽子,你等着的,回头老子也让你尝尝被当成狗一样管是特么什么滋味!

    —

    “经过我和曹翰群的踩点摸排,确认该黑砖窑有包括老板在内的五名管理人员及十一名残障工人,除了老板,剩下的四名管理人员都居住在厂内,老板的居住地已安排监视,围捕时可一并抓获,周围两公里范围内没有居民,可预设狙击点位的范围,老曹已经在图上标出来了。”

    到这,陈飞端起保温杯,示意曹翰群接话。这是重案大队的传统,以罗明哲做榜样,从不邀功,谁负责部分的谁进行明,不像有些领导,拿着底下人的功绩到会上口沫横飞,其实没多少活儿是自己干出来的——比如于瑞福之流。

    曹翰群起身走到投影屏幕前,继续进行明。正当众人凝神听取抓捕计划时,齐耀祖的手机响了起来。他看了眼来电显示,表情一怔,抬手示意曹翰群噤声,随即接起。

    这通电话了得有一刻钟,其间齐耀祖同志的表情从最开始的震惊逐渐向凝重过度。挂断之后,他点了陈飞、赵平生和于瑞福跟自己一起到会议室外面话。

    在走廊上站定,齐耀祖扫视过三人,郑重道:“抓捕行动,可能得延后,刚厅长给我电话,部里要来人督办此案。”

    “什么?我都和沈七那安排好接货时间了!部里的来凑什么热闹?”

    陈飞眼看着要窜,被赵平生一把按住胳膊。但立刻,赵平生又放开了手——保持距离,对大家都好。

    这种时候就显出于瑞福的重要性了,立刻往陈飞眼前一挡,信誓旦旦的:“部里领导莅临指导工作,我们当然欢迎,不过,这种程度的案子,不至于吧。”

    齐耀祖点点头:“还记得前两天找着的那块泡沫塑料板么?”

    “记得记得,我安排人找的嘛。”

    于瑞福一张嘴,陈飞就冲他后脑勺翻出个斗大的白眼。正被齐耀祖看见,警示性的瞪了他一眼,提醒他必须严肃对待眼下的情况:“在那块泡沫塑料板上,检测出一枚属于公安部B级通缉令逃犯的指纹,通缉令是由云南省厅申请发布的,该逃犯名叫霍军,曾于1995年至1996年在中缅边境参与武装贩毒。”

    这话听得陈飞的白眼卡的有点疼,眼轮匝肌直抽抽。好家伙,一抛尸案牵扯出部级通缉犯了,怪不得上面得来人督办。起来他和曹翰群那天在砖厂的时候没看全管理员,只见着了厂主,黄毛,还有黄毛的干爹,这仨人肯定不是通缉犯,每年发布的部级通缉犯的照片他都印在脑子里。黄毛他表哥按年龄算应该也不是,十年前的逃犯了,怎么着也得三十多四十了,可那子还不到三十岁。就剩那个干爹的哥们了,当时是在后面的宿舍睡觉,据此看来,此人的嫌疑最大。

    “霍军?”赵平生对此人略有印象,“他不是贩毒集团的首脑,是因围剿行动时射伤了三名缉毒警,实施通缉令分级后,被列入B级通缉犯进行追逃。”

    齐耀祖点头确认,还没开口,就听于瑞福兴奋不已的:“齐局!这可是大案啊!这人要是搁咱手里抓着,那不得——”

    “那你就能穿白衬衫了。”陈飞毫不留情面的断他,在对方瞪着金鱼眼回头怒视自己时,轻巧一笑:“立新带人蹲守黑砖窑呢,待会我们也都过去,什么时候部里的领导一声令下,我们立马冲进去抓人,绝不能给领导脸上抹黑。”

    看表情,于瑞福要炸,齐耀祖伸手一拦,严厉道:“陈飞的对,上级命令下达之前,先按兵不动,看住了,严防死守,要敢让人跑了,全都给老子脱衣服回家!”

    “是!”

    三声应答叠在一起。完仨人互相看看,于瑞福黑着脸甩了陈飞一记“那两瓶酒我还没找你算账呢”的冷眼。

    TBC

    作者有话要:主要还是得走案子,谈恋爱得稍带手的,他们毕竟是警察叔叔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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