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A+A-

    从头到尾过完派出所的立案记录,  廖志刚为人师表受人尊重的好形象基本坍塌——时年四十一岁的他,因和十五岁的学生孙宁宁发生关系导致对方怀孕,被孙宁宁的哥哥孙旺群至右耳失聪。

    孙旺群一口咬定廖志刚强/奸,  而孙宁宁始终坚持自己和廖志刚是恋爱关系,廖志刚也这是一段忘年恋而非强迫。这俩人是不是真的在谈恋爱有待商榷,至少按照世俗的眼光来看,  廖志刚为师不遵,  和学生发生关系并导致其怀孕,  实该受到谴责。然而法律拿他没办法,和年满十四岁的女孩发生关系,  只要对方是自愿的就不会被抓,仅能从道德层面进行批判。孙旺群廖志刚是为了给妹妹抱不平,作为哥哥他很称职,  但选错了解决问题的方式。这种事只要捅到学校和教委去,廖志刚就没有立足之地了,只是从情感因素的层面讲,大概很少有人能心平气和的坐下来去解决。

    据此来看,  出事后廖志刚在当地混不下去了,  只能背井离乡换个地方重新开始。显然之前苗红电话问学校的时候,那个管人事的老师不愿背后人坏话,没将这个情况如实告知。

    放下资料,陈飞搓着发酸的眼眶:“苗儿,你明儿接着追,  查查这孙旺群现在在哪,干嘛呢。”

    “您怀疑是孙旺群干的?可都过去这么多年了,  他还记着仇?”苗红正往眼睛里滴眼药水,看了好几个钟头的资料,  眼睛都干了。

    “要不怎么叫记仇呢,你看柯建国,为抓霍军跟我们一块儿在沟里蹲了一礼拜,都特么五十好几的人了,心脏还过支架,玩命呢不是?”陈飞笑叹,“这孙旺群要是不恨廖志刚,不能下那么重的手他,还特么坐了牢,反正搁我我得记丫一辈子。”

    “你先追追看,要是人没在这边可以先放放。”赵平生着,看向陈飞,“那个早餐店的男孩,曹儿给消息了么?”

    陈飞摇摇头,拿出手机给曹翰群追过去一条信息。

    “我估计还是廖志刚身边的人干的,他这种人,得过手,压抑不了一辈子。”

    从赵平生的专业角度出发,像廖志刚这样的男人,身为老师却和年仅十五岁的女学生谈恋爱,虽然算不上恋/童/癖,但也属于是一种比较偏执的性取向。男性受到异性的吸引,大多是在第二性征发育之后显现出来的。但十四五岁的女孩子,正处于还未完全发育的阶段,女性特质不明显。喜欢这类女性的男性,大多数是青春期时萌而未发的心理造成的,那种求而不得的遗憾在心中留下深刻的烙印,即便成年后,潜意识里还是会在异性身上寻找当年暗恋之人的影子。

    廖志刚的偏好必定是娇型,看他媳妇就知道了。秦丽的个子就的,虽然现在四十多了,不过七年前她可能看起来跟高中生差不多。

    回忆起昨儿过一个照面的秦丽,赵平生皱眉凝思片刻,问:“秦丽的女儿姚欣,是不是也是个子,娃娃脸,看着跟未成年似的?”

    “不光个子长相,她话都奶声奶气的,没变过声儿。”苗红完也意识到了不对劲儿,惊讶道:“师父,您的意思是……廖志刚娶秦丽,真正的目标是姚欣?”

    和陈飞对视一眼,赵平生不置可否的耸了下肩。类似的事情对于他们来不算新鲜,从警这么多年,各行各业的人基本都接触过,违背职业道德乃至人伦的并不少见。比如公公和儿媳妇私通,合谋弄死儿子的,要不就是为了财产弄死爹妈兄弟的。主要不犯事儿的到不了他们这,或者,在追踪案件的过程中,那些不为人知的阴暗面终将会被挖掘出来,暴晒于日光之下。

    不过还是刷新了苗红的世界观,至少她生活的环境里没有这样的人存在。也不能妄下断论,有些人只是表面光,私底下什么德行没人知道,要不伪君子这词儿哪来的?人的私欲一旦膨胀起来,不管为财,为色,为权利,为了虚荣心和面子,皆能无所不用其极,甚至有的为了争口气都能杀人。

    又听赵平生问陈飞:“你上午去见姚欣的时候,有感觉到什么奇怪的地方没?”

    “问什么答什么,没哭也没闹,情绪很平和。”

    “所以,廖志刚的死对姚欣来,不像秦丽的那样‘击沉重’?”

    “是啊,我也觉得纳闷,前几天咱去走访他同事的时候,不都他们父女俩感情挺好的么。”陈飞摸出烟盒,烟都叼上了,反应过来苗红还在旁边待着,冲她挑了下眉毛,“我懒得出去了啊,就跟屋里抽了。”

    苗红把夹在围挡上的电风扇摁开冲他吹。

    赵平生敲敲苗红办公桌的围挡:“你先去休息吧,太晚了,明儿白天再跟我去找一趟姚欣和秦丽,把廖志刚以前的事儿跟她们,看她们什么反应。”

    苗红哪知自家师父什么心思,耿直道:“我不困,你们聊,我听着,学习学习。”

    “……”

    默默的端起自己和陈飞的保温杯去饮水机那水,赵平生盯着面板上亮起的加热红灯,无可奈何的释出口气——唉,这好徒弟,耽误师父泡师母。

    —

    一上午罗明哲都没出现,不用问,肯定是去朝西分局了。过午饭点儿才回来,陈飞看老头儿进屋,赶紧抄起记录本跟进队长办公室汇报调查进展。

    苗红一早起来就追着探孙家兄妹的下落,很快联系上了孙宁宁。她当年休了学,掉了孩子,现在已经嫁人,不愿再重提往事。整件事给双方带来的后果都是严重的:孙旺群因故意伤害被判拘役六个月,孙宁宁退学,廖志刚被学校开除。

    不过她还是在苗红的追问下简单聊了聊,那时的自己年少不更事,被廖志刚的花言巧语给蒙骗了,加之学生对老师的仰慕,造成错觉,误以为那就是真爱。提及哥哥,她孙旺群出狱之后去了俄罗斯工,早已在那边成家立业,且一直没回来过。

    看完记录,罗明哲欣慰道:“苗红这丫头我是真没看走眼,不错,是个好苗子。”

    “那是,您能有走眼的时候么?”陈飞适时的拍了下师父的马屁,上午肯定没少跟人家分局那边赔笑脸,得让老头儿舒舒心,“目前来看,孙旺群的嫌疑暂时可以排除了,我等老赵他们回来,看能不能从秦丽和姚欣那再问出点什么。”

    罗明哲点点头:“早餐店老板和她儿子呢?”

    ?“去北边亲戚家了,曹翰群过去找他们了,得晚上才能回来。”

    “死者的同事那边再挖挖,还有学生,平生的对,像廖志刚这样的,不大可能一直压抑自己的想法。”老头儿点了点记录本上赵平生的会发言,随后疲惫的靠到椅背上。

    陈飞伸胳膊给屋门带上,声问:“家楠那事儿,解决了?”

    “嗯,今儿早拿着医院的证明过去给那仨一看,他们连赔偿金都没敢要。”罗明哲阖目笑叹:“就我这大孙子啊,惹人疼的时候那是没法没法的,可惹起麻烦来,嗨,也是愁人,你没看卫东呢,人分局长手里接警棍的时候,脸都是青的,现在他队上也知道这事儿了,估计处分是跑不了喽。”

    陈飞笑道:“虎父无犬子嘛,更何况还有您这么个爷爷。”

    “你骂我啊?”

    “那不能!这不夸您呢么。”

    等了一会发现陈飞既不走也不话,罗明哲眼皮一抬:“你还有事儿?”

    “……”

    陈飞欲言又止,天人交战了一番,对上师父疑惑的视线,踌躇道:“那个……是有个事儿想跟您……跟您聊聊……”

    和老赵同志的事儿,跟家里指定是没法了,跟同事也没法。但憋在心里憋得他都快炸了,除了师父,这世上他找不到第二个人能吐露心思。

    这一听就不是工作上的事,罗明哲起精神:“有话,吞吞吐吐可不像你子的性格。”

    “……我那个……我……我谈对象了……”

    陈飞那动静比蚊子扇翅膀大不了多少,听的罗明哲不得不倾身向前:“谈对象?好事儿啊,就吴美丽上次给你介绍那个?”

    陈飞摇头,抻脖子使劲咽下口唾沫:“您认……认识……”

    在脑子里搜刮了一圈儿,罗明哲完全想不出哪个自己认识的女的能和陈飞谈对象,只能连猜带蒙:“苗红?”

    “不不不,您快别逗了,我能干那老牛吃嫩草的事儿么!”

    殊不知陈飞这话让远在二百公里外的曹翰群猛了一长串喷嚏。

    那能是谁啊?罗明哲皱起眉头:“你子别卖关子,又特么不是查案,还让老子猜啊!”

    房间里陷入沉默,外面的电话声和脚步声在狭的空间中被无限放大,压抑多时的心思也随之胀满胸腔。终于,陈飞紧紧摁住膝盖,把心一横,坦诚道:“是跟……赵平生。”

    “?????鱼。烟。读。加。?”

    不吃惊是假的,罗明哲的眼睛比听孙子亲口架进分局瞪得还圆。他是看出来赵平生喜欢陈飞了,可是没看出来陈飞居然也有这份心思,真可谓冷锅里长出热豆子——没想到啊!

    这辈子也算经过不少大风大浪,可老头儿眼下是一句能描述心情的话也找不出来:“……你……他……你们俩……”

    脸上烧得滚烫,陈飞闭眼一点头,认了。

    老头儿闷咳了一声,一时间手有点不知道往哪放了,拿过保温杯一看,空的,又皱眉顿到桌上。陈飞赶紧站起来屁颠颠去外屋了杯温度适宜的水进来,放到师父桌上,立在桌边垂头听训。实话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定要豁出去脸不要了和对方,大概是想听点儿反对意见好让脑子清醒清醒?

    然而罗明哲没发表意见,只是端起杯子喝了口水,看他跟旁边戳着,嫌弃道:“诶你坐下,别跟这站着,挡光儿。”

    陈飞立刻坐回到沙发上,又听师父长叹了口气:“有件事儿我在心里也憋了好些年了,你要愿意听,我就跟你。”

    “您。”陈飞的心忽悠一提——师父不会也有过什么难以启齿的过去吧?

    望着金属杯口那圈亮光,罗明哲微微皱起眉,眼角堆起惆怅:“还记得我以前养的虎子么?”

    “记得啊,那只退役的军犬,还帮咱破过案呢。”

    “那是你林师伯养的,他那年走之前,把虎子托付给我,让我替他养。”着,老头儿的眼里凝起丝水光:“他知道,这一走,很可能就是一去不复返呐……”

    陈飞默然。罗明哲的这人叫林伟东,是罗明哲的师兄。他进队的时候林伟东已经调去监狱系统了,因执行任务时头部中弹,弹片残留导致无法再承受刑侦的高强度工作。罗明哲腿上的枪伤也是同一次任务中留下的,除了他们受伤,还死了另外两位师兄弟。所以罗明哲不怎么提自己受伤的事,也不太提起以前的案子,伤心,不能碰。

    他也只是去监狱提人的时候见过几次林伟东,印象中是个沉默寡言,很尽忠职守那么个人。每次提人交接,手续过的很认真,一个字一个字的核对。头发总是剃得很短,能看到头皮上手术遗留的蜈蚣疤。那道疤自眉弓而起贯穿半个额头,纵入发际线斜插直颅顶,狰狞骇人。实话实,如果没这道疤的话,长得倒真挺精神。

    ?可人早就不在了,八八年自愿参加抗灾,最后传回来的只有一封死亡通知。那时起,他再没听罗明哲提起过林伟东,今日突然谈起,不知……

    “他是去找人的,找一个等了二十年的人,他跟我,找不到,他就留在那,守坟。”被岁月染浊的鹰目微微泛红,罗明哲回手擦了把眼,不无心酸的摇了摇头,“以前我问他,都三十多了怎么还不结婚,他他在等一个人,他们好了,等退了休再在一起生活,我那时候也不懂啊,就想着,那么多结了婚分居两地的,先把婚结了不行么?他当时就只是笑,然后闷头喝酒,喝醉了,就哭……

    “后来他受了枪伤,在医院里养伤的时候,我看有个脸晒得快跟核桃一个色的大高个儿来照顾他,那叫一个无微不至啊……调走之前他才告诉我实情,那个人是他以前的战友,退伍的时候被迫分开了……你知道的,那个时候不像现在,工作调动就调动,实在不行还能辞职自己找饭碗,而是国家让你去哪,你就只能去哪,而且一辈子就扎在那了,他退伍的时候被分配到了这边,可那个人呢,却留在了西藏……

    “他们都没结婚,二十年来在各自的岗位兢兢业业的工作,三两年才能见上一回面,八八年雪灾,正好在那人工作的区域,我师兄一看新闻就急了,电话到处联系,最后被告知那人所在的救援队全体失踪,那他哪还等的下去啊……临走那天我去他家接虎子,回去的路上虎子自始至终都没叫,可一直在哭,我就琢磨着,他这一去怕不是凶多吉少,就他那个身体啊,海拔三千七百多的地方,他上去能下的来么?可他不听劝啊……哎,最后还是死在高原反应上了……”

    抹去眼角的湿意,老头儿缓了缓心情,沉沉道:“陈飞……”

    对上师父视线,陈飞没有看到指责与偏见,只看到对爱徒未来的关切与担忧——

    “跟你这些,是希望你心里有个谱,你们俩在一起,以后的路,不容易。”

    凝思片刻,陈飞用力点了下头。

    TBC

    作者有话要:EMMMM~~~~~~~~希望我这种不时插一段其他人物故事的写法不会让你们感到混乱~不过看过之前那个已经被我吃了的番外的天使应该能看出我写这段是为啥233333333

    感谢订阅,欢迎唠嗑~

    感谢在2021-05-31  01:45:44~2021-06-01  16:57: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天使:坐看云起时  3个;冉冉  2个;holiholi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天使:ばか  65瓶;一苇  50瓶;起名废  30瓶;可舒  22瓶;酒酿桃花  10瓶;疏笺  6瓶;黑天玄火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