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高二的课程和高一?差不多, 但是日积月累,压力要比高一?大很多。
而且,高二有一?个大考, 会考。
会考在十二月底,国庆过去,大家的重心便都放在了会考上。
会考前,简幸又去了一?趟医院。
有江别深提前?招呼,每一?个流程都简单轻易很多。
简幸到的比约定的时间晚一?点,在她?前面有一?个患有ptsd患者。
患者是男生, 年龄不大, 看?上去和江别深差不多。
据?是部?队毕业的,毕业第一?年参与过一?场救援任务, 任务很成功, 但是和他并肩的队友丧身火海。
患者离开后, 医生跟家属叮嘱?:“这个事情一?定要重视,绝不能忽视,即便是很轻微的ptsd,日后也有加重的可能。”
家属看?上去确实挺不重视的。
和县太了,很多文化传入得并不深刻。
每每遇到这种并不具象的问题, 家长?都会归类到矫情上。
快一?年了, 简幸至今都没有把自己的病情告诉简茹, 就是因为她?比谁都清楚,简茹的态度。
“老师, 咱们这边的人好像都不怎么?重视这种精神病情。”实习生?。
医生拿下眼?镜,一?边擦拭一?边叹气:“病例少, 而且心理上的病情确实要比身体上更难捕捉和观察,治愈过程也长?, 更重要的是,贵。”
“也对,”实习生跟着叹气,“既要付出大笔的钱财,又得不到显著的成效,大家当然觉得不靠谱。”
人人都有为难之处。
苦难没有放过任何一?个人。
简幸神情淡淡地?坐到医生面前,按流程回答问题。
答完医生很欣慰:“最近很好啊。”
简幸唇角露了一?个很浅的笑。
医生一?边开单子一?边?:“姑娘哟,十六七岁,正是开花的时候,多晒晒太阳,多笑笑,很快就开了。”
简幸接过单子的时候?句:“谢谢。”
简幸拿了药才发现自己的书包忘到诊室了,她?折回去找,正巧有人从诊室出来。
女人穿着连衣裙,踩着高跟鞋,挎着和鞋子同色系的包,处处都精致。
简幸看?到女人的脸,停在了原地?。
她?有些?没反应过来地?看?着女人,女人大约察觉,看?过来,简幸一?愣,匆匆挪开视线。
等二人擦肩而过时,简幸才察觉自己在腿软。
是徐正清的妈妈。
她?还是很漂亮很温柔。
时光和岁月好像一?直都很善待她?。
简幸眨了眨眼?睛,看?上去面无异样。
手心却攥满了汗。
她?没立刻进诊室,而是坐在了门口的休息椅上。
诊室的门没有关紧,闪开了一?条缝,有对话传出来。
很清楚。
“胡老师,这个就是你之前?的那个病例?”实习生问。
“对,以前一?个院的,她?儿?子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很优秀,之前中考的时候他妈妈送他考试,途中发生了点意外,耽误了一?科。”医生?。
“是ptsd吗?”实习生又问。
“不是,就是有点没反应过来,”医生?,“主要是事态差不多,再加上她?那天身体状态不好,反应有点大。”
之后话题就转到了ptsd上。
门外,简幸半低着头,她?手里还拎着药,塑料袋悬空转了一?圈又一?圈,把她?的手指勒得血液不畅通。
并不疼。
只是有点麻。
大概是医院的味道都差不多,简幸莫名?想起了很多年前躺在医院里的吕诚。
他那个时候腿还上了石膏,不知是不是像她?现在这样,很麻。
她?又想起来姥姥。
亲手拔掉氧气罩,呼吸开始变得不畅通,头脑缺氧,肌肤麻痹。
那一?刻,是不是也像她?现在一?样,很麻。
医院人渐渐多起来,走廊的穿堂风开始不够通常。
简幸感觉胸口有点闷,她?抬头往左右看?,乌泱泱全?是人。
病痛面前,任何人都一?样无助。
简幸又抬头,天花板比地?板干净多了。
但却高得像天一?样。
天其实是不会塌的。
但是人心会。
简幸咽了咽喉,没觉得胸口那股气咽下去。
她?慢吞吞站起身,没松开拧成绳的袋子,就这么?敲门示意。
实习生给她?递书包的时候,瞥到她?的手,“哎呀”一?声:“傻姑娘,都淤血了!疼不疼啊!”
这才哪到哪。
简幸垂眸,看?了眼?肿胀的手指,自嘲扯唇?:“没事。”
“你……真的没事吗?”实习生?量简幸。
简幸?:“没事,我走了,谢谢你们。”
简幸走后,实习生还在门口盯着,医生好奇问:“你看?什?么?呢?”
实习生犹豫着问:“胡老师,这个病患,真的是在好转吗?”
“在啊,”医生?,“个人情绪也在往好转的趋向发展,怎么?了?”
实习生挠挠头问:“有可能出现急性扭转的情况吗?”
“她?这个年龄,其实很少见,”医生?,“不过长?期自我压迫精神倒是会容易出现这种比较明显的起伏转变,但是我之前对她?做过调查,她?没有这种情况。”
“病患可以自我隐藏吗?”实习生问。
医生疑惑:“你今天怎么?问那么?多基础问题?一?般可以自我隐藏的病患都是病情很重,并且压迫时间很长?的,她?这个年纪,不可能的。”
医生又?:“?句不怎么?好听的话,她?那么?大的孩儿?,苦能苦到哪里去。”
实习生想到刚刚简幸平静得毫无波澜的眼?睛,喃喃地?“哦”了一?声。
简幸是借着晚自习前的吃饭时间去医院的,折回学校时林佳给她?买了一?份晚饭在桌子上。
旁边还放着一?瓶牛奶。
简幸看?了眼?戴余年,戴余年一?笑:“我刚刚喝了杯奶茶,这个不想喝了,送你了。”
简幸抿了抿唇,声音有些?沉地??了声:“谢谢。”
她?其实没什?么?胃口,但是林佳兴致很好,拖了把椅子坐到她?旁边,不停地?推荐这个卷饼有多好吃。
盛情难却,简幸只好装作很饿的样子。
她?吃饭的时候,大家凑在一?起聊会考的事情,有人提了句中考,紧跟着就有人提到了徐正清。
简幸握着卷饼的动作一?顿,嘴巴咀嚼,却一?口没往下咽。
她?注意力全?在徐正清中考这个话题上,只是林佳立刻?:“哎呀,别讨论这个了,老黄历了都,怎么?那么?好奇。”
其他人讪讪闭嘴。
饭后,林佳拉着简幸去厕所,洗手的时候,简幸随口问:“当初班长?缺考的是哪一?科啊?”
林佳对简幸没那么?多防备,如实?:“物理,缺考也能进过渡班,牛逼吧。”
物理。
简幸手还是水龙头下,十二月了,水有点凉,冲在肌肤上没一?会儿?就染了一?层红。
她?的物理,中考的时候属于超常发挥。
所以才顺利地?进了过渡班。
水更凉了。
风一?吹,简直要把肌肤一?寸一?寸地?冻住。
稍微紧绷一?点,都有撕裂的痛感。
“不嫌凉啊?”林佳随手把水龙头拧上。
简幸眨了眨眼?睛,一?点点拂掉手上的水珠。
她?擦个半干就把手装进兜里,每一?根手指都冰凉,怎么?也暖不热一?样。
往回走的时候,走廊已经?很空了,天沉下来,像一?块巨大的黑色幕布。
头顶没什?么?星星,也没有月亮。
仅有的光全?是教室里的。
简幸沿着护栏边缘走,恰好走到光的边缘处。
她?低声问林佳:“你知道他为什?么?缺考吗?”
林佳?:“好像是他妈妈开车不心碰到了一?个人,那个人没什?么?事情,当时站起来拍拍灰就走了,但他妈妈那天有点低血糖,再加上惊吓,晕了,就去医院了,没赶上考试。”
简幸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一?步一?步踩在最昏暗的地?方。
不知谁在大冬天扫地?洒了水,边缘融了灰尘湿漉漉的,像泥沼。
她?低声“哦”了一?声。
护栏外的风忽然加重,对着太阳穴吹,脑子里嗡嗡响。
“好可惜哦。”简幸好像没听到自己的声音。
风盖过了她?的声音。
愧疚也显得弱不禁风。
“是啊,很可惜的,”林佳?,“要不然他就是宏志部?的部?草啦,哪里还轮得到我们沾光啊。”
是啊。
要不然,哪里轮得到她?的世界里,遇到他呢。
晚上放学,简幸没着急回家。
她?坐在座位上,看?着班里的人一?个一?个离开,感受着周围空气一?片一?片安静下来。
她?微微向后靠在后排桌子上,偏头,目光落在徐正清的桌子上。
他的桌子并不整洁,试卷一?大堆,但是简幸记得他每次课前找试卷都是随手一?抓就能找到。
他的世界里,好像有他独一?份的守则。
她?进不去,也看?不到。
可她?扰乱过他的秩序。
她?不杀伯仁。
伯仁却因她?而死。
周围更安静了,连风都沉默下来。
简幸关了教室的灯,锁门。
走廊只有三班的灯亮着,简幸走过去,扭头看?到班里只有许璐一?个人。
她?埋头,看?上去很认真。
好像人人都有方向。
她?本?以为,她?也可以有的。
走出学校,快到爱七七的时候,简幸看?到徐正清和陈博予两个人凑在一?起低头看?手机。
没一?会儿?陈博予起哄了一?声,徐正清笑着把手机抢回去。
即便天幕已经?拉下,少年眼?里也亮如星海。
他笑着往旁边一?靠,嘴角眼?角都挂着浅浅一?层玩味。
他?:“你利用我跟蓝月这这那那,我揭穿你了吗?”
陈博予立刻喊:“哥!哥我再也不敢嘲笑你了!以后兔子就是我的神!”
兔子。
她?第一?次见兔子,就是在这个店里。
那个一?看?就是用心包装过的平安夜礼物。
简幸看?着,第一?次没有借机走他走过的路,而是从马路的另外一?侧离开了。
回到家,简茹还没回家。
这半年,简茹越来越忙,忙到没有时间管简幸。
简幸趴在书桌上发呆,没一?会儿?,掏出手机,拨了一?通电话。
“喂,简幸啊。”是吕诚。
简幸低低“嗯”了一?声,她?看?着抽屉里的纸飞机,唤了一?声:“爸。”
吕诚问:“怎么?了?”
简幸张了张嘴,开不了口。
头忽然有点疼,简幸头趴在了手背上,她?闭着眼?睛,忍下脑子里那根一?直在紧了又紧的弦带来的阵痛。
好久,她?才声?:“没事,问问你最近怎么?样了。”
吕诚沉默了一?瞬,笑着?:“挺好的啊,找了份宾馆的工作,人家虽然不包住,但是给了住房补贴。”
吕诚大概是第一?次有自己的生活,他身边没有可以?话的人,难得有人主动问,像开了话匣子一?样絮絮叨叨?了好多。
他已经?走在了他自己的方向里。
而她?还在被桎梏。
只有她?了。
简幸听着,长?长?舒了口气。
她?抬起头,推开了窗户。
窗外黑云压城,冬季已至,好天气成了奢望。
她?手指轻轻抠了抠玻璃窗,因为是新换没多久的,边缘灰尘很少,只有薄薄一?层。
两指轻搓掉,简幸垂眸,?句:“那很好啊。”
吕诚似乎察觉了简幸不太高兴的心情,他虽然脾气好,但是也没什?么?学问,?不出什?么?大道理。
唯一?的劝慰只能是不停地??:“你也会好起来的,好好上学,毕业了去想去的学校,这点你放心,你妈肯定不会插手的,这方面她?更相信你的选择。”
是吗。
简幸没?话,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那条被自己擦干净的窗框边缘。
吕诚又?:“我知道你很辛苦,有时候,可能还会有点痛苦,这只是现在,以后慢慢就过去了,你还,觉得难以承受很正常,过去了就不觉得有什?么?了。”
不是的。
痛苦就是痛苦。
痛苦没有等级。
没有今天明天之分,没有儿?时长?大之别。
可是,吕诚已经?活了大半辈子了,好不容易走了出来,她?又何必再用这些?反驳的话来为难他。
就让她?做铁屋子里唯一?一?个痛苦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