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只是单纯地帮助别人, 那沈无忧自然是一口答应下来。

    但按照卓玉宸现在的，根本就不是帮人的问题，而是插手政务了。

    沈无忧也是读过史书的, 她自问没有慈禧太后的魄力跟手段，所以插手政务的下场想都不用想，肯定死得很惨。

    沈无忧能有什么坏心思。

    她只是一个想要活下来的普通人而已。

    什么大情大义，不如自己的命重要。

    沈无忧出了卓玉宸今天听过一百遍的话：“陛下三思啊！”

    卓玉宸轻笑：“难不成你还怕大臣骂你？”

    看沈无忧受惊的样子，卓玉宸都要怀疑自己之前的判断了。

    只是以他对沈无忧的了解，自家太妃绝对不是在乎破名声的人, 不然也不会为了公道, 帮镇国将军解除婚约。

    “那倒不是，”沈无忧道, “他们就算要骂, 也骂不到我面前, 我权当不知道就是了。”

    “那是为何？”

    沈无忧道：“后宫不得干政，臣妾还是守规矩比较好。”

    “你坏的规矩还少吗？”卓玉宸道，“朕既然能让你做这事，那朕就是你的靠山，你无需害怕。”

    听了这话, 沈无忧心里摇摆了一瞬间, 但是很快就坚定了下来。

    现在有你这尊神做靠山, 我自然是平平安安, 那以后呢？以后你这个靠山不牢靠了，或者不愿意我靠了, 我留下这么大的把柄，不得被那些老臣吃了？

    沈无忧很清楚自己的地位。

    是太妃，其实是最高级的伺候宫人, 专门为卓玉宸服务的。

    她没有办法一辈子都活在卓玉宸的羽翼之下。

    她沈无忧姓沈，是户部侍郎之女。

    不是卓宇耀更不是长公主，并没有那个福气，能够一辈子得到陛下的优待。

    “陛下所之事重大，”沈无忧道，“臣妾怕是付不起这个责任。”

    “你平日一向爽快，这次为何一而再再而三摇摆，”卓玉宸：“吧，朕有时候着实不知道你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情纠结。”

    沈无忧：“……没有。”

    卓玉宸直接忽略了她这一句话：“要你是害怕，但是你有朕给你撑腰。”

    “要你是无情，你偏偏已经帮了这么多人，连远在宫外镇国将军的陈年旧病你也能治一治。”

    “要你有情，你又不肯帮伤兵。”

    沈无忧却从他的话里面听到了一点别的意思，她思索片刻之后，‘扑通’一下跪在了卓玉宸的面前：“陛下，臣妾知错，臣妾日后都不敢乱给别人看病了。”

    卓玉宸看着她跪下，却没有像以往那样将人叫起来：“依朕看，朕之前跟你了这么多，全都是废话。”

    沈无忧闻言抬头——

    啊？你刚刚的那些话，不是用来敲我的吗？

    卓玉宸扶额：“爱妃，朕自问一直以来对你算不错，宇耀都没有的赏赐朕让你先挑，还给了你不少特权，朕想不通，为何你非但没有恃宠而骄，反而越来越害怕朕？”

    沈无忧没有回答他。

    因为他的都是事实。

    归根结底，这个事情其实是沈无忧一个人的问题。

    她原本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她心虚害怕的啊！

    “若是朕真的要为了你给外人看病这个事情生气，也不会等到现在，”卓玉宸扶着隔壁的黄公公站起身，“你先自己想想，等想清楚了再来找朕，朕累了，先回去歇息了。”

    卓玉宸走了之后，沈无忧也没有起来，还一直跪坐在刚才的地方。

    沈无忧心中有些慌，方才她分明感受到了卓玉宸的伤心和失望。

    虽然稍纵即逝，但是沈无忧就是感受到了。

    黄公公上前来：“娘娘，您先起来休息一下吧，跪这么久了陛下会心疼的。”

    沈无忧并没有起身，转头看向卓玉宸的寝殿：“黄公公，您是不是伺候陛下很久了？”

    “是，”黄公公道，“陛下六岁的时候，奴就已经到了陛下的身边，除了休沐跟出征，奴从未离开过陛下。”

    “那你肯定很了解他，”沈无忧突然问，“他刚才是不是生气了？”

    黄公公道：“陛下平时也经常对着大臣们生气，娘娘不用放在心上。”

    沈无忧道：“我觉得他不只生气，还伤心了。”

    黄公公顿了一下，没有话。

    沈无忧道：“吧，不用顾及什么尊卑。”

    黄公公道：“平常夫妻人家尚且讲究坦诚相待，若是娘娘总是将话藏在自己心里，陛下就会一直去揣测娘娘，误会只会越来越深。”

    “可他是皇帝。”

    “可陛下也是一个人，”黄公公微笑着道，“也是一个有喜怒哀乐的人，他也会希望自己的付出能够得到回报。”

    坦诚相待……

    坦诚相待……

    坦诚相待……

    沈无忧将这四个字默念了好几遍。

    黄公公的坦诚相待确实戳中了沈无忧的心。

    无论作为太妃还是作为朋友的立场，沈无忧都没有做到坦诚相待，反而将自己对于帝王的刻板印象强加在卓玉宸的身上。

    然后就基于这个刻板印象，一直在有意无意地逃避卓玉宸，以为避开他就是避开了危险。

    这一点上面，卓玉宸比她做得好多了。

    卓玉宸虽然知道她来历成谜，但是一直都毫不吝啬地给予自己的承诺。

    也毫不吝啬自己的信任，甚至可以，将自己的性命都交付给了沈无忧来掌控。

    沈无忧站起身，拍了拍衣摆上的尘土：“陛下之前生气，你们都是怎么哄好的？”

    沈无忧想，撇开情愫，她跟卓玉宸现在的关系应该算是共过患难的朋友了，自己着实不应该为了想象中的未来，想象中的单独斗，想象中的残忍，而这样对待自己的朋友。

    对他不公平。

    黄公公道：“娘娘笑了，那可是陛下，咱们这些人怎么有资格去哄他。”

    “真是一个可怜，”沈无忧往厨房走，“连哄他的人都没有。”

    沈无忧给这一场道歉做足了功夫。

    她直接掠夺了御膳掌事刚刚从御膳房抢回来的上好燕窝，以及刚刚摘下来处理干净的芦荟。

    沈无忧准备做一个清凉爽口的糕点，下火。

    清新的味道加上滋补的燕窝，一口咬下去就是夏日的余韵，还带着一丝回甘，外加上芦荟的胶质让糕点嚼劲加倍，口感很好。

    “陛下肯定喜欢。”

    沈无忧对这个冰镇芦荟燕窝糕非常满意。

    沈无忧亲自端着这个糕点去到卓玉宸寝殿的门口：“黄公公，陛下起来了吗？”

    “还没，刚刚才睡下，娘娘不如先去后院歇息，等陛下醒了奴派人去告知娘娘。”

    “不用了，”道歉就要有道歉的样子，沈无忧道，“你让人拿个椅子来，本宫就在这儿等着。”

    沈无忧道歉不含糊，外面就算再热，也不让宫人给自己扇扇子，中途突然想起来还回去脱了簪子。

    虽然没有负荆请罪，但是样子算是做足了。

    等了约莫半个时辰，卓玉宸才起来，黄公公第一时间就将她叫了进去。

    卓玉宸刚刚睡醒，坐在床上微微蹙眉，看上去还有点起床气。

    他看见沈无忧的一瞬间先是有些诧异，然后还有些惊讶：“你这幅样子是在做什么？”

    黄公公非常有眼力见，带着寝殿里面的宫人都退下了，把地方留给他们。

    沈无忧走到卓玉宸面前：“臣妾脱簪请罪来了。”

    卓玉宸：“你这又是从哪里学来古灵精怪的东西？”

    沈无忧将手上的糕点给他：“陛下，臣妾还做了吃的来给你赔罪，这诚意应该很足够吧？”

    卓玉宸捏起一块糕点放在嘴里：“想清楚要跟朕什么了吗？”

    沈无忧点头：“想清楚了。”

    卓玉宸朝有铜镜那个桌子处努了努下巴：“坐过去。”

    沈无忧乖乖照做。

    谁知道，卓玉宸下一秒就坐着吊椅过来，还从桌子的抽屉当中拿出一根发簪：“朕这里没有女儿家的东西，只有这簪子还算清雅，配上你今天的衣服，应当合适。”

    “陛下……”

    卓玉宸摁住沈无忧的肩膀：“别动，朕为你梳妆。”

    沈无忧乖乖坐在铜镜前：“陛下，这样不太合适吧？”

    “民间夫妻尚有贴花黄的闺房乐趣，我给你带个簪子怎么就不行了，”卓玉宸道，“况且这里只有你我二人，只要咱们俩都觉得合适，那便再合适不过了。”

    沈无忧看着铜镜里面的两人，特别是卓玉宸，低下头的样子竟然似乎有万般温柔。

    卓玉宸给她弄好头发：“行了，咱们坐回去桌边，边吃边。”

    想通了的沈无忧非常干脆。

    她坐在卓玉宸的面前，老老实实地承认了自己的错误：“臣妾不是有心疏远陛下的，臣妾只是有点害怕，怕什么时候陛下痊愈了，臣妾在您身边就没有作用了，您就要厌弃臣妾了，那臣妾现在得罪的人越多，到失去陛下庇佑的时候，想要踩臣妾一脚的人也就越多。”

    卓玉宸轻叹：“朕过很多次，我就是你的靠山，你可明白？”

    “臣妾记下了。”

    “你记下了，但是你还是没有明白，”卓玉宸道，“我的意思是，我们之间的情谊，并非单单是你给我治好了病这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