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家工就是不容易, 贵人们吵架，遭殃的就是奴才了。

    更何况是卓玉宸这个人，天生孤傲冷僻, 自从他登基之后，黄公公就没见过有人敢在他面前直接甩袖离开的。

    偏偏卓玉宸还得要拿好东西上赶着去哄。

    黄公公带着自个儿的徒弟去了库房挑选玉如意。

    徒弟在上头爬来爬去，找了一个中上等档次的玉如意，跑回黄公公的面前：“师父，您看这个可妥当？”

    宫人帮皇帝挑赏赐的东西都是有讲究的，什么样的地位什么样的家世就要配上不同的东西。

    徒弟平时都是在外头随侍, 帮黄公公做一点没空理的事情, 并不会经常跟在卓玉宸身边，对他们俩的关系自然没有这么敏感。

    他心想娘娘虽然受陛下宠爱, 但毕竟家世也就那样, 这个档次的玉如意已经很超越她的身份了。

    黄公公翻了个白眼：“没眼力见的东西, 上次江南送来的上等货色呢？”

    徒弟摸了摸自己的大脑袋：“在后头收的好好的。”

    黄公公：“还不赶紧拿出来，等着我给你递凳子吗？”

    徒弟迷茫地往后头走，心里迷惑为何师父已经对太妃娘娘如此另眼相看。

    按照以前的规矩，这上等的玉如意拿给皇后都是好的。

    但当他跟师父一起将挑选好的玉如意呈给陛下过目，心里就瞬间清楚了。

    卓玉宸放下书, 拿旁边的毛笔轻轻敲了一下玉如意, 又提灯仔细看了一遍：“刚才不是跟你要拿好的吗？”

    面前的玉如意形态虽流畅, 声音也算得上清脆, 但是色不透，算不得是什么上乘的好东西。

    黄公公道：“江南那边刚刚磨好就送进京, 还没有接触过人气儿，娘娘福泽深厚，放身边养养就好了。”

    卓玉宸嫌弃地又看了一眼：“真的没有别的吗？”

    有, 但都是以前先皇赏赐下来的，不能转手给别人。

    卓玉宸喜欢玩刀剑多过喜欢这种玉器摆件，所以从他登基以来，底下的人都不会去费心找这些他不喜欢的东西，好东西自然就比以前少了。

    黄公公摇了摇头：“没有了。”

    “行吧，”他摆了摆手，“就这样吧。”

    卓玉宸坐在桌子前头：“还真是越来越会敷衍我了。”

    徒弟大气都不敢出，乖乖低头跟着黄公公走出门，这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声问道：“陛下刚才是不是恼怒了？”

    “恼的又不是你，紧张什么，”黄公公看了一眼徒弟，“守在这儿，别再惹陛下生气。”

    徒弟：“是。”

    ***

    至于宁寿宫这边，沈无忧平时也比较亲切，大家话都自由一点。

    “你们瞧见了吗？娘娘刚才是从宁寿宫回来的，看样子气得不行。”

    “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娘娘气成这样的。”

    “刚才娘娘才出来拔了两株金银花草，天知道这可是娘娘算用在祭天大典之前的。”

    “也不知道是谁惹了咱们娘娘生气。”

    “还能是谁啊……”

    “……”

    “什么呢？”

    “翠姐姐。”

    “翠姐姐。”

    大家纷纷闭嘴，立在一边等着翠训斥。

    翠手上端着一个托盘：“你们要是没事就去内务府找活干，免得天天闲到编排自己的主子，主子脾气好也不是给你们这帮奴才蹬鼻子上脸的。”

    这奴才碎嘴要放在其他宫里是要挨板子的，现在只是被训了两句，已经很宽容了，宫人不敢反驳：“是。”

    翠冷哼一声：“还不去干活？等着娘娘给你们讲故事吗？”

    众人作鸟散。

    翠是过来拿东西的，骂完人之后就又急匆匆地是找沈无忧了。

    沈无忧在自己的寝殿里面，将卓玉宸当成茶叶放在研杵里头捣。

    翠走进来，将沈无忧的思绪拉了回来：“娘娘，奴把东西拿回来了。”

    沈无忧接过：“做什么了？一副气鼓鼓的样子？”

    “没什么……，”翠将东西放到沈无忧的面前，“奴刚才教训了几个不识好歹的奴才罢了。”

    沈无忧平时不太管底下的人是怎么闹得，反正有翠把着关，也翻不了天，笑了笑：“行了，等下的降火茶你也喝一份吧。”

    翠陪在沈无忧身边开始干活。

    沈无忧将东西捣碎沏茶后，又跑去做木工活，研究研究康复器材，人一旦手上有事情做，杂念就消失了，刚才闹的脾气暂时压制下去。

    等黄公公来的时候，沈无忧还疑惑了一下：“公公来做什么？”

    翠笑道：“也许是拿好东西给娘娘呢？”

    沈无忧跟着她笑：“就你会话。”

    如果是卓玉宸本人，那沈无忧就直接给发走了。

    但他偏偏非常鸡贼，安排了毫不相干的其他人。

    卓玉宸了解沈无忧，他们两个人的矛盾，沈无忧也不会想要将别人给拖下水：“进来吧，听听他是不是让公公来骂我了。”

    黄公公知道沈无忧肯定正在不高兴着，不过还是满脸笑意地进来：“娘娘，陛下有赏。”

    沈无忧：……

    刚刚吵完架就过来赏赐，都还没过半个时辰。

    您老可是太上皇，难道被我下了面子不需要一点缓和的时间的吗？

    卓玉宸还真不需要。

    只是沈无忧不知道她前脚刚走，卓玉宸后脚就已经让人将东西安排上了。

    黄公公目光炯炯地看着沈无忧：“娘娘？”

    沈无忧意思性地跪了一下，看都没看便：“劳烦黄公公将东西拿回去吧，顺便替本宫跟陛下一声，宫里什么都不缺，就不劳烦他老人家费心了。”

    黄公公是个人精了，沈无忧赌气话他怎么会听不出来：“娘娘，这是陛下专门挑的，您行行好就收下吧，更何况还有个东西，要是被主子厌弃，它怕是得饿死了。”

    沈无忧：“什么东西？”

    黄公公摆了摆手，后头就有人将一只黑不溜秋的猫带了上来。

    沈无忧：……

    沈无忧：“你们刚才就是在抓这玩意儿？”

    黄公公：“陛下昨日特意吩咐奴才们抓的。”

    沈无忧：“给本宫这玩意儿做什么？我这儿也没有老鼠。”

    黄公公笑容可掬：“这个奴就不知道了，娘娘如果好奇可以去问一问陛下。”

    话里话外都不忘记给卓玉宸制造机会，果然是多年的忠仆。

    沈无忧：……

    沈无忧拿这几个老狐狸没有办法：“行吧，东西就先留下吧。”

    黄公公高高兴兴地退下：“那老奴就先回去复命了。”

    然后便留下猫跟沈无忧两个人面面相觑。

    “喵——”

    沈无忧拎着黑猫在跟前看。

    “好像不是上次那只？”这猫刚才还闹得天翻地覆，现在在沈无忧的手上倒是乖得很，“刚才在宁寿宫捣乱得好啊，就应该多多欺负一下他们，免得他们主人还整日找我笑话看。”

    翠拿了一些厨房剩下的饭菜进来。

    沈无忧盘腿坐在地上，让黑猫吃东西。

    猫胃口不大，吃完之后还非常懂眼色地翻起了肚皮给沈无忧。

    沈无忧笑眯眯地撸了两把：“不错，本宫就把你留下吧。”

    翠拿着黄公公带过来的玉如意左右为难：“娘娘，这些奴要放在房间里面吗？”

    沈无忧想了想：“你先放着吧，待会儿再退回去。”

    话是这么，但是到晚上的时候沈无忧都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去直面卓玉宸。

    有点尴尬，还有点不知所措。

    最后还是对方找上门来的。

    卓玉宸将一叠纸放在桌面上：“宇耀刚刚送来的。”

    是秦先生那些问题的答案，原本随便叫个下人能做的事情，他偏偏要亲自跑一趟。

    沈无忧：“陛下您今日这么闲的吗？”

    卓玉宸：“忙里也要偷闲休息一下，倘若朕连轴转累倒下了，辛苦的不还是你？”

    沈无忧：……

    跟我有什么关系，你这么大一个太医院是摆设吗？

    “正好，”沈无忧拿出了黄公公刚才送来的玉如意，“臣妾这儿没地方放这些个宝物，陛下还是收回去吧，免得糟蹋了。”

    卓玉宸手指轻点桌面，沈无忧顺势放下。

    玉如意在旁边烛光的照应下更加通透，如同绿水顺着如意的形态流动，流畅且自然。

    难怪那些达官贵人都喜欢在家里面摆这么一个玩意儿。

    沈无忧想，要是她不是在跟卓玉宸赌气，估计也会高高兴兴地将这个东西放在最显眼的地方。

    多好看啊！

    卓玉宸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玉如意，最终停在尾部的地方，他声音很轻，甚至都没有像往常那样抬头看着沈无忧，只是轻飘飘地问：“你真的不要？”

    “不要，”沈无忧一咬牙道，“陛下您拿回去吧。”

    卓玉宸手指一动。

    “砰——”

    玉如意粉身碎骨。

    沈无忧被吓得一个激灵：“你做什么？”

    旁边的宫人顿时跪了一地。

    卓玉宸淡淡道：“不喜欢那便砸了吧。”

    什么狗脾气？这么好的东西砸就砸！

    沈无忧蹲下，蹲在碎片面前挑挑拣拣，想要找出比较完好的一块，回头还能拿去重新磨成挂件。

    卓玉宸看了半晌才道：“你不是不要了吗？还看什么？”

    沈无忧找到其中最大的那块，拿帕子擦干净碎屑：“我不要，也没让你摔了啊，这太可惜了……。”

    卓玉宸嗤笑：“有什么可惜的，你不想要的东西，便不需要存在。”

    沈无忧没有深思他所的话，一抬头，就看见卓玉宸直勾勾地盯着早上刚刚拿过来的那只猫儿。

    猫儿背上的毛跟沈无忧一起炸了起来：“陛下，这是活的，况且我没不要，你别把它掐死了啊。”

    卓玉宸这才收回目光：“我什么时候要掐死了……。”

    沈无忧松了口气，走到黑猫旁边，拎着它的后脖子放出窗外。

    而后又绕开碎片走去另外一边：“您您这通脾气发的……。”

    卓玉宸道：“你这一天跟我话都阴阳怪气的，我难道还不能发发脾气吗？”听起来还挺委屈的。

    沈无忧：……

    卓玉宸可能又觉得自己做得太过分了，又道：“这东西库房多了去了，不用觉得可惜，你要是喜欢，回头朕让人给你送一车子过来。”

    沈无忧念念有词——

    莫生气，气坏身体无人替……

    莫生气……

    沈无忧深呼吸了好几口气，这才慢慢从抽屉里面拿住自己一早就做好的清肝热茶包，冲了一壶茶放到卓玉宸的面前：“陛下，你也喝一口。”消火。

    卓玉宸跟狗舔水一样乖乖喝了一口。

    而后又将水杯重重放下，跟桌面发出‘砰’的一声：“烫了。”

    沈无忧：……

    这人还得寸进尺了？

    沈无忧开茶壶，直接咕噜咕噜往自己嘴里面倒，然后豪气地一抹嘴巴：“哪里烫了？一点都不烫。”

    “哦。”卓玉宸低着头喝茶，同时飞快抬眸瞄了一眼。

    这样僵持也不是办法……

    沈无忧坐到他的对面：“我出去是真的有事要做，陛下真的不能放人？”

    “你能有什么要事？”卓玉宸道，“你那是抱有私心的，分明就是想要自己出去玩，还愣是从朕的身上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沈无忧道，“我这不是很正当的理由吗？”

    况且我又不是出去玩的，我这是想出去给你带礼物回来的啊！

    不拿你当借口拿谁？！

    卓玉宸道：“我过了外面危险。”

    沈无忧：“我也过了，你要我带多少侍卫我都可以带上。”

    卓玉宸：“我不行就是不行，朕过来不是跟你吵这件事的。”

    “那你过来做什么？”莫生气没有用了，清火茶也失效了，沈无忧积压的怒火终于爆发，“继续找别的事情来控制我吗？！”

    卓玉宸手中的茶杯落到地上，跟先前玉如意的碎片混到一起去了。

    清脆声让整个宫殿里面顿时安静下来。

    身旁的宫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退了下去，黄公公还很贴心地帮他们将门关好。

    卓玉宸从怀里拿出手帕擦了擦手：“若是朕真的要控制你，你连宁寿宫的宫门都出不去。”

    沈无忧没有话，她知道自己刚才的语气重了，但是气在头上也不可能让她现在道歉。

    卓玉宸直接将带过来的兵部问答卷子摊开，读出来：

    “乙亥年五月，兵部尚书在京城遭到暗杀，起因为先前在流域上整治番邦。”

    “辛丑年七月，兵部御史于大石窝镇遇害，起因为山匪复仇。”

    “同年，兵部于春猎时发现探子……”

    “……”

    “就连当年母后出宫拜神，都险些在茅房遇害，”卓玉宸轻叹，“无忧，出了门之后你就不是待在固若金汤的皇宫，若朕在，便可以日夜不分时刻在你身边保护你，但侍卫不行，宫人也做不到。”

    沈无忧无言以对。

    卓玉宸站了起来：“罢了，爱听不听，反正这是没得商量，朕先回去了，你自己好生思量吧。”

    完，便自己撑着拐杖艰难地走去门边。

    看着他的背影，沈无忧一万句话憋在自己的心头。

    卓玉宸生在天家，他的成长环境跟现代的人是截然不同的，要用现代人的眼光去要求他，那就真的是难为他了。

    别什么朋友不朋友的，她从一开始的身份就注定不能够跟卓玉宸成为单纯的朋友。

    身在皇家，就连卓玉宸也有许多身不由己，更何况是她这么一个没有背景的妃子。

    卓玉宸的控制欲，到底也只是为了保护她罢了。

    沈无忧突然问：“如果京城彻底没有了危险，我能自己出宫去吗？”

    卓玉宸背对着没有转身：“若是没有危险，我拦你做什么，闲得慌？”

    完，就准备要开门。

    “陛下，”沈无忧叫住了他，“我瞧这玉水头很好，不如改成鸳鸯吧，到时候你一个我一个。”

    卓玉宸放下了准备开门的手。

    沈无忧走到卓玉宸的身边，垫着脚尖去看他脸色：“只是我不喜欢宫里师父的手艺，太过板正了，臣妾回头列个需要的消息清单，陛下让人出去探消息的时候，顺便帮忙带出去找师父做了吧？”

    窗边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风敲出了一条缝，卷着花意萦绕在二人四周。

    沈无忧的长发被吹起，划过卓玉宸的脖颈，还恋恋不舍地翻滚了一下，占够了便宜才肯离开。

    欲留未留。

    痒痒的。

    痒到了心底。

    卓玉宸：“鸳鸯……甚好，我会交代下去的。”

    沈无忧：“臣妾还想要玉如意，陛下能再赏我一个吗？”

    “……好。”

    “还想要玉灵芝。”

    “回头让人去看看有没有。”

    “还想要一批汗血宝马。”

    “为什么？”

    “就是想要嘛。”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