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元嘉很快就请来了大夫。

    得知陆娆前一晚洗了冷水澡, 后又因事被吓了一着，大夫并没太在意。普通的风寒又正好被冲撞了而已，只留了个药方, 叮嘱按时吃药好好休息别乱想, 就走了。

    但陆娆这病却来的又急又凶，药熬好时她已经烧的人事不知, 苦涩的药汁是周元嘉掰着她的嘴，一点一点硬灌下去的。喝过药烧倒是有退一些, 但到了晚间, 却又烧起来了。

    苦涩的药汁喝了一碗又一碗, 但她仍是反复烧了三天都没退。整个人被烧的一丝清明也没有, 人事不知的瘫倒在床上，到第四天还这样的时候, 蔡嬷嬷都要以为她快不好了。

    其实陆娆虽然烧的难受，但烧退了的那一会，还是有片刻清醒的。

    只每回清醒时都看见周元嘉, 一想到醒了就要面对他，就又糊涂了。

    好在第四天再清醒的时候, 周元嘉终于不在了。

    烧还没完全退, 陆娆连躺了三天, 只觉得头也疼身上也疼, 就连呼吸好像都憋闷的不行。

    蔡嬷嬷端了碗白粥进来, 瞧陆娆睁着眼, 眼神也好像挺清明的, 顿时高兴的走过来：“阿娆，你醒了啊？感觉怎么样了？”着她探上陆娆的额头，惊喜道：“好像没那么烧了！”

    都第四天了, 其实陆娆虽然病的晕晕乎乎，但一直挺好奇的，怎么没人把她挪出侯府的？

    从前不管是看电视剧还是看，那些下人得了看起来治不好的病，主子们不都是怕被过了病气，直接将下人挪出府里送到庄子上的吗？能活下来就再回来当差，不能，死也就死了。

    是周元嘉护住她的吧？

    陆娆心里是感激周元嘉的，但想到他做的事，感激却远远比不上惧怕。

    一想到病好就要面对周元嘉，她甚至希望自己能一直病下去。

    “来，阿娆，吃点东西。”蔡嬷嬷力气大，已经半抱着陆娆坐起来了些，舀了粥送过去。

    陆娆不想好起来，所以偏过头，有气无力的道：“我没胃口。”

    “没胃口也要吃，不吃怎么能有劲，没劲病怎么能好？”蔡嬷嬷不赞同，把粥又送到陆娆嘴边。

    陆娆只得张口吃了点，但等蔡嬷嬷去舀第二勺的时候，她就朝里侧了侧身子，然后滑回了床上。

    蔡嬷嬷看着，不由就有些生气：“阿娆，你到底吃不吃？”

    陆娆知道，虽然前三天每次清醒周元嘉都在，但周元嘉并不是一直在的，他还有自己的事要做，他晚上也没再到这边来睡。前三天真正辛辛苦苦照顾她的，其实是蔡嬷嬷，虽然蔡嬷嬷会那么尽心的照顾她是因为周元嘉，但她还是应该感谢蔡嬷嬷的。

    于是她只能努力提着劲，强撑着道：“我一会儿再吃。”

    陆娆现在的模样看起来太可怜了，因此看着她，蔡嬷嬷很难一直气下去。将碗放到一边的矮凳上，她拉了下陆娆的手，道：“阿娆，你病的这几日可能不知道，但我却看的清清楚楚，主子很担心你，为了你甚至连太医都请了。阿娆，不是我瞧不起你，但你一个只有几分姿色的丫鬟，能得了主子这样的看重，当真是你前世修来的福气了！所以你若是聪明的，就赶快好起来，好起来才能伺候主子，才能保住你的地位！”

    一想到若不是她愿意留下照顾陆娆，她家主子可能就要亲自留下了，蔡嬷嬷就觉得陆娆还这样多少有些不识抬举。不过是杀两个人，还是两个欲行不轨之事的恶人，有什么大不了的？

    她家主子，就算不登那高位，也有足够的权利处死人。

    陆娆什么道理都知道，甚至她心里其实对周元嘉一点不满都没有，但亲眼看着周元嘉杀人，她控制不住自己不害怕，尤其是想到接下来还要那么亲密的伺候他，她想到这些根本控制不了自己。毕竟在她生活的时代，像周元嘉这样的，都是极端人士了。

    他能那么眼不眨心不跳的要人命，谁知道他心有多狠，会不会哪日不高兴，也那么要了她的命？

    蔡嬷嬷不想再劝了，认不清自己身份的人，劝再多也没用。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看了眼矮凳上的粥，她道：“粥就在旁边，想通了你就喝。想不通的话，你要是真因这风寒没了命，最后也不过就是草席一卷，乱葬岗一丢，你自己看吧！”

    蔡嬷嬷气走了，临走前还把门也关上了。

    屋里一下子变得安静，陆娆不由就顺着蔡嬷嬷的话去想，草席一卷，乱葬岗一丢。

    风寒在现代不算什么大病，但在医疗条件落后的古代，确实是能要人命的。

    她想死吗？

    她不想死，她要是想死，在被赵应城堵在假山里的时候就会死了。

    但她没有，那会儿她甚至想，就算被赵应城虐身虐心虐全家，她也要好好活着。

    但活下去，她还有机会离开周元嘉吗？

    她要是敢偷跑，或者是用计，万一没能顺利离开，又或者被抓了回来，周元嘉会杀了她吧？

    那要一辈子乖乖的跟着周元嘉？

    陆娆忍不住了个寒颤，她不想。

    虽然周元嘉模样好，出身高，还对她大方看起来也对她好，甚至就连那种事也很厉害，但她还是不想。之前不想是因为她不喜欢周元嘉这个人，也不想以后他娶妻了活成他妻子的眼中钉肉中刺。但现在不想，就是纯粹的害怕，纯粹的不愿意跟这样一个恐怖的人在一起。

    连喜不喜欢都顾不上去想了。

    想了会儿，她就觉得头脑又不清醒起来，这么连续三天她已经有经验了，知道这是又烧起来了。脑子混沌的什么也想不了，但她却知道她是不想死的，既然不想死，那这病就得尽快治好。

    陆娆翻身爬起来，拿过矮凳上的碗，逼着自己大口大口的喝了一碗粥。

    仅仅是喝个粥而已，喝完她就累的喘着粗气，不得不躺回床上了。

    ·

    蔡嬷嬷从陆娆这里出去，就直接去了上房。

    因为陆娆生病，周元嘉暂时就没搬去馨安院，仍在宜安院上房住着。

    蔡嬷嬷到的时候，周元嘉正在吃早饭，见她来了，便立刻放下筷子：“她怎么样了？”

    蔡嬷嬷刚刚还气着，但周元嘉一问，却还是一句陆娆的坏话都没：“看起来似乎好些了，喝了点粥，主子别担心，风寒这种病本就好的慢些，不定再过两日就好了。”

    周元嘉皱了皱眉，没什么，继续吃饭了。

    蔡嬷嬷等了片刻，又道：“主子，您今儿就别过去了，有老奴守着呢，出不了事的。”

    周元嘉想了想，点头道：“正好，我今儿有事要外出一趟。”

    其实虽然自诩身体好，但这三天周元嘉也只在第一天给陆娆喂过一回水罢了。之后虽然天天都过去待上不短时间，但并没近身照顾陆娆，他担心心疼陆娆是真，但却也并不会因为担心心疼陆娆，就不顾自己的安危。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陆娆在周元嘉心里虽重要，但并没那么重要。

    蔡嬷嬷要走的时候，周元嘉突然想起什么，又叫住她：“赵娇娇也还在烧着？”

    跟陆娆一样，赵娇娇当时虽然能跟赵镇哭诉求情，但第二天到底因马夫和守门人躺过她的床吓到了，不仅再不肯回自己房间，还也跟着发了烧。陆娆烧到今天第四天，她情况虽好点，但也是反反复复，到现在也还在低烧着。

    蔡嬷嬷老实了，到底又加一句：“都是娇滴滴的姑娘家，怎么能不怕呢？”

    女孩子确实太娇气了。

    虽然不觉得自己有错，但周元嘉还是记下了，下次不能再在陆娆面前动手了。要不然多来两次，他怕把那娇气的阿娆给吓死。

    ·

    陆娆足足十天才彻底病好，但病好后，整个人却瘦了一圈。

    她原本是不胖不瘦纤秾合度的身材，又娇又媚的艳丽容貌，因这一病，从前穿起来正好的衣裳空旷不少，脸了一圈后颊边的肉也好像凹进去了些，虽还是美的，但比之从前却差了许多。

    气色也不好，眼神也因病的太久有些木然了。

    看着铜镜里的脸，陆娆心里不由想，也不知道周元嘉会不会嫌弃她。转念一想，又觉得要是嫌弃了反倒更好，不喜欢了不就能放手了？

    而且他算是个挺好的主子，她到底伺候过他一回，真放手了，不定还会再给点赏。

    陆娆这样想着，转身出门。

    她甚至有些期待，期待看见周元嘉嫌弃她的模样。

    宜安院上房，看着老老实实跪在面前的女子，周元嘉问向一边的蔡嬷嬷：“不是阿娆已经大好了，怎么都这个时辰了，还不见过来？”

    蔡嬷嬷笑道：“病了这么些日子，哪个女儿家出门不得好好收拾扮一下？”

    周元嘉颔首，确实如此。

    算起来他已经五日没见陆娆了，就是五日前，也不过是在忙完后回来在门外看了眼。当时陆娆躺在床上还背对着他，他实际上什么也没看见。

    想到十日前那晚的快活，周元嘉面上不由露了丝笑，她可算是大好了。

    守在一边的丹桂月桂互相对视了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不解，虽然她们都知道阿娆得主子的喜欢，也知道阿娆病的这些日子主子有多在乎她，但……但怎么陆娆见主子，还得特意扮的吗？

    跪在地上的薛语同样疑惑，怎么这秦氏竟喜欢貌美的丫鬟？

    正想着，陆娆就来了。

    周元嘉先看见陆娆，还离得远不大能看清脸呢，光看见她瘦了许多的身子就先皱了眉。

    屋里诸人立刻感觉好像屋里温度都降了些似的。

    陆娆注意力都在周元嘉身上，自然第一时间就发觉他的不悦了，心里一面害怕一面高兴，陆娆进门在薛语旁边站定脚步，恭敬的行礼道：“主子，奴婢身体已大好了，今儿特来感谢主子。”

    周元嘉虽然不高兴陆娆瘦了这么多，但这不高兴并不是冲着陆娆去的，因此陆娆开口，他随意一挥手，便温和道：“阿娆，快请了薛姨娘起来吧！”

    薛姨娘？

    给周元嘉下跪的薛姨娘，赵应城又纳妾了？

    陆娆转头去看地上跪着的薛语，因薛语听了周元嘉的话起身了，她便看清楚了薛语的脸。

    陆娆震惊极了，薛语怎么会变成赵应城的薛姨娘了？

    她虽是庶出，但她爹到底是户部侍郎，虽然她的身份做不了赵应城的正妻，但也不至于突然就做了赵应城的妾啊，是发生什么她不知道的事了吗？

    跪周元嘉，薛语自然是不服气也不愿意，但如今她做了赵应城的妾，不服气不愿意也得跪。因有这样的心理暗示，所以即便周元嘉没叫起，她依然撑得住。但陆娆来了，不过是个丫鬟而已，却用那般震惊的眼神看着她，像是震惊于她从堂堂千金姐沦落为姨娘一般，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正大光明的看她笑话，这薛语却有些受不了。

    因此起来后，她立刻怒瞪了陆娆一眼。

    陆娆却是立刻想起了马夫和守门人之所以会夜闯周元嘉的房门，却全都是因为薛语给赵娇娇出的主意。这薛语，看着也是挺漂亮一姑娘，怎么心眼那么毒？

    不过现在她做了赵应城的姨娘，这大概又是周元嘉干的吧？

    虽然周元嘉这事儿做的挺狠，但因为对象是薛语，陆娆却觉得薛语是活该了。

    因此没管薛语的视线，她抬脚走向周元嘉。

    一步，又一步，心跳不由变快了些，但她却走的极稳，面上甚至还带出了点笑。

    等陆娆走到面前时，周元嘉便伸手，陆娆顺从的把手递给他，他大庭广众之下毫不避讳的就拉住了。只捏着陆娆好像也瘦了的手，他皱眉道：“你瘦了好多，都不漂亮了。”

    若是从前，陆娆肯定会：我多吃点儿，吃胖了就漂亮了。

    但现在，她只是面上带着一点点笑，低头沉默着，像是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一样。

    陆娆来了，也亲眼看见薛语跪了，周元嘉就不耐烦薛语还在这里了，手一挥，他直接撵人：“行了，茶一会我喝，你下去吧！”

    她还没敬呢，喝哪门子的茶啊？

    薛语张了张嘴，到底一直是充作嫡女教养的姑娘，即便如今做了姨娘，一时也转变不过来心态，于是还真就听了周元嘉的话，胡乱行了一礼，转身走了。

    不过走到门口时却回头，狐疑的将周元嘉和陆娆量了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