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听见熟悉的声音, 陆娆才知道这夜闯的贼人是谁。

    她身子不再是惊吓过度的僵硬，略软了些后，转头看过去。

    周元嘉比去年时瘦了许多, 也憔悴了许多, 但看起来却也像是更成熟了许多。陆娆回想起秦夫人的，他从战场才过胜仗回来, 那他变得成熟些倒也正常。

    只是……陆娆忍不住问：“您怎么会在这儿？”

    陆娆问起这个，周元嘉消失的怒意又慢慢回来了些, 手下略用些力的按在陆娆的伤疤上, 他冷声问：“我要是不在这儿, 那去哪里找你？阿娆, 去年实际上是你自己偷跑的，是吧？”

    陆娆现在对周元嘉是什么感觉呢？

    并没有久别重逢的喜悦, 也没有对他又瘦又憔悴的心疼，唯一有的，就是觉得他真是阴魂不散, 是个彻头彻尾的大恶魔！今儿离了秦家后她一直都心情很好，但现在, 白天她心情有多好, 现在她心情就有多坏, 坏到她顾不上周元嘉的为人, 一腔憋闷忍不住想发泄。

    “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陆娆冷静道。

    周元嘉松开手, 握住陆娆的肩头, 将人掰到跟自己面对面：“不怕我了？”

    知道贼人是周元嘉后, 陆娆确实不怕了。

    或许也不能这么，不是不怕了，而是愤怒已经盖过了惧怕, 这人怎么就不能放过她呢？

    陆娆咬唇，不话。

    这相当于承认了。

    虽然早在蔡嬷嬷回去起时周元嘉就知道定然是她自己逃的，但这会儿她真的承认，周元嘉还是觉得心里又气又疼。气陆娆不声不响逃跑，疼他足足找了她一年，她却这般没心没肺！

    但他还真不舍得拿陆娆如何。

    对，是不舍得，不是不能。

    深吸一口气，周元嘉按下性子问：“阿娆，我对你不好吗？”

    人不能昧良心，在古代这样的大环境下，在两人身份这般大的差距下，陆娆得承认周元嘉对她确实是很好很好了。不仅很好，他还对她有救命之恩。

    但恩情她记得，但这好，再好也不是她想要的。

    陆娆依然不话，周元嘉有些耐不住性子了：“阿娆，你话！”

    事情都到这地步了，陆娆也豁出去了，她老实道：“您对奴婢确实好，但这好奴婢并不想要。”

    “那你想要什么？”周元嘉心生恼意：“对你好你不要，你想我对你不好？”

    这是什么鬼逻辑？

    陆娆真想老娘压根不喜欢你，你对我好有个毛用，而且你的好还是你自己以为的好，根本不是我想要的好。可她怂，她不敢，虽然都这地步了，她仍怕直了周元嘉会掐死她。

    陆娆只道：“您当奴婢是什么呢？”

    周元嘉想也没想：“当你是我的女人！”

    你的女人吗？

    陆娆笑了下：“今儿出秦府之前，奴婢听见秦夫人和秦大姐话，是您答应娶秦家女儿为正妃。太孙殿下，秦家某位姐，您又当她是什么呢？”

    这是吃醋？

    周元嘉顿了顿，心里有些微的窃喜：“你管那么多做什么？不管怎么，秦家到底于我有恩，且秦大姐的祖父和父亲……”

    “太孙殿下，您知道奴婢曾跟赵应城过什么吗？”陆娆直接断周元嘉，不等周元嘉问，自己出了答案：“奴婢，奴婢不想做妾，不想做通房，奴婢不在乎什么权势，只要有个男人心里只有奴婢一人，那他即便是赵应城跟前的厮，奴婢也会选那厮，而不选赵应城。”

    陆娆看着周元嘉的眼睛，语速极慢的道：“太孙殿下，奴婢现在仍是这么想的。”

    陆娆已经把话的很清楚了。

    周元嘉不是傻子，自然能听出她的言外之意。

    终究是找了一年才终于再见到的人，过去的那么多个日日夜夜的想起，让周元嘉在这一刻虽然恼怒陆娆把他和赵应城相提并论，但因为这好不容易的再见，还是硬生生把那怒意压下去了。

    他道：“阿娆，你不能只为了那唯一，而不顾自己的心。”

    陆娆简直想笑，周元嘉的意思是，她的心在他身上吗？

    虽然没笑，但陆娆却忍不住道：“太孙殿下，如若真有那样一个人，奴婢自然也会回以同样的感情。他一心一意待奴婢，奴婢自然不会还生有其他心思。”

    “那我呢？我在你心里算什么？”周元嘉握住陆娆的双肩，力气不由自主加大：“阿娆，你过喜欢我的！在还不知道我是男人的时候，你就过了！”

    陆娆道：“您是奴婢的恩人，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那从前的一切，难不成都是假的？

    迎着陆娆平静不躲闪的眼睛，周元嘉知道了答案，是的，都是假的。

    天之骄子周元嘉，自视甚高周元嘉，人生第一次跌这样的跟头。他死死握住陆娆的双肩，一双眼睛慢慢露出血色，但却始终，始终没问出声，是不是都是假的。

    陆娆痛到紧紧咬唇，却一声也不肯示弱。

    直到周元嘉终于松开手，她才受不了般身体一软，任由双臂垂下，缓解肩头被狠狠握住的疼。

    周元嘉看见了，但却视而不见。

    他起身，胡乱拿了陆娆的衣裙，然后一把将陆娆拽了起来：“跟我走，跟我回东宫！”

    他把陆娆拽起来，胡乱的往陆娆身上套衣裙。

    陆娆是真的受不了了，她已经很努力了，还是逃不掉。这样被周元嘉带回去会如何？不管他的正妃是谁，是秦家的姐也好，李家的王家的也好，任何一个女人，不管是出于感情还是出于利益，都不可能容得下她的。

    不仅是她，还有她的孩子。

    她要是跟周元嘉回去，天长地久，她不可能没孩子。就算她不想要，周元嘉也未必许。而有了孩子就有了软肋，有了孩子就和太孙妃以及他其他的女人站到了敌对面。她没有娘家没有后台，他那喜欢在乎又微薄到可笑，她和她的孩子过的将会是什么样的日子？

    陆娆不愿意去想。

    也因此，她一切都顾不得了，她豁出去一般用力推了周元嘉一把，然后猛地将穿到半截的衣裙扯掉，扔在了地上。她迎着因没有防备被推的后退一步的周元嘉，大声道：“不，我不跟你去！周元嘉，你别太过分了，我不跟你去，我不喜欢你，你别像赵应城一样仗势欺人！”

    这般喊出了心里话，陆娆突然不怕了，与其跟周元嘉回去过那生不如死的日子，她还不如现在就死的好。她往后退一步，因着撞到床，索性转身爬上床，然后一手叉腰一手怒指着周元嘉：“周元嘉我告诉你，我不喜欢你，一点也不喜欢，从前都是骗你的！我……我虽然暂时还没遇到对我一心一意的人，但我早晚会遇到，不管他是下人还是乞丐，只要他一心一意对我，我都会选他而不是你！我不要跟你回去，我不愿意做你的女人之一，周元嘉，是男人你就别逼我，别学赵应城那样叫人瞧不起！你……你要硬学那样也可以，那你带走的就不是我的人，而是我的尸体！”

    一股脑喊出心里话，陆娆甚至有过瘾的感觉。

    而她真的也不怕周元嘉了，大不了就是一个死。

    不管什么时候，想死还是简单的，她又没有在乎的人，周元嘉就连威胁她不许死都找不到理由。

    这样想着，陆娆直接躺下，拉了薄毯往身上一盖，直接闭了眼。

    毁灭吧！

    心里这样想着，她闭着眼指了门的方向：“出去！你离开我家！”

    屋里久久没有动静，陆娆躺在床上心绪起伏，良久后忍不住，眼睛微微开一点缝。只见周元嘉仍站在原地，一双眼睛不带任何感情的看着她这边，整个人看起来有点可怜。

    可怜？

    陆娆自嘲的想，可怜的明明是她才对吧！

    重又闭上眼，她道：“我知道，你是高高在上的太孙殿下，多的是高门贵女想嫁你为妻，甚至给你做妾。所以我很有自知之明，并不敢奢求你只有我一个人，毕竟我也配不上你，没资格做你的正妃。所以，太孙殿下，您能不能行行好，放过我？”

    求他的时候就是您，就是奴婢，不求的时候就是你，就是我。

    这个女人，他怎么从前就没看穿呢？还真当她真心喜欢他了！

    周元嘉沉默了很久，久到确认陆娆不会再什么，才沉声问：“阿娆，你想好了？”

    “想好了。”陆娆声音平静。

    “不后悔？”周元嘉再次问。

    陆娆顿了下，一字一顿答：“是的，不后悔，永远都不后悔。”

    这话既是给周元嘉听，也是给她自己听，因为在这平静的一问一答里，她捕捉到自己心底最深处竟有些慌乱。她不想去探究那慌乱的原因，只想快刀斩乱麻，把眼前的事儿干脆解决。

    周元嘉没再话。

    在落针可闻的安静里，陆娆不由放轻呼吸，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见了脚步声。一步一步，不是在靠近，却是在走远，而很快，传来了门被开以及又被关上的“吱呀”声。

    周元嘉走了。

    虽然没睁眼，但陆娆确定。

    他就这样走了？

    陆娆睁开眼，有些茫然的看着头顶。

    他放过她了吗？

    如果是，那她应该高兴的，这正是她盼着的。

    但……但为什么心底却有些空落落的？

    将薄毯往上拉了拉，陆娆轻轻吸了口气，再次闭上眼。她在心里跟自己，不要胡思乱想，你自由了，你应该感到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