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第 11 章
沈度怔愣了下,轻声道:“不用。”
宋宜垂眸看下自己被溅上污渍的裙裾,这般处境令她实在难堪,将她十七年里的尊贵骄矜尽数击溃,可这般低落并未持续多久,她重新抬眸,迎上他的目光:“沈度。”
他愣了下,应了声“嗯”。
她轻轻笑了笑,接道:“昨晚和方才回程时的话,是我嘴拙,你别在意,给大人赔个罪。”
沈度失笑:“县主嘴可不拙。”
宋宜脸上浮上一丝尴尬之色。
“这道歉,我就算收下了。”他第一次在她跟前真正笑了一次,“入京路遥,日后还请县主嘴下留情。”
“自然。”
他静了好一会,同她行了半礼:“灵芝之事,还请县主见谅。”
他竟然知道灵芝的名字?
宋宜略微思忖了下,语气平和地道:“这事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大人身在此位出不得错。日后若能全身而退,我自然会再谋他法寻她,若此行不幸,更当谢大人留她一命,大人不必介怀。”
沈度应下,向她做了个请的势:“时辰不早了,马车暂时只修整好了一辆,还请三位委屈一下,共乘一辆马车,方可在城门关闭前进城。县主请先上车,下官去请王爷。”
他这次走得很快,似乎怕她再留他似的。宋宜呆呆看着他的背影,等看不见他衣服上的纹路了,才收回了目光。
等宋嘉平先上了马车,宋珩过来扶她上去,她躬身进了马车,冲管事道:“许叔也进来吧,阿弟还得有个人照顾。”
她回长凳上坐下,目光无意识地落向外头的飞雪。
宋嘉平将炭火盆往她那边挪了挪:“好生烤会儿,衣服都快湿完了,可别冻着了。”
“爹也是。”宋宜回他话,却还是有些心不在焉。
“难得有会和你们单独待一会,婉婉,爹有几句话同你。”
她这才彻底醒神,看向宋嘉平。
“沈度这人,方才宋珩同我提过,”宋嘉平嘴角带着点笑:“我们婉婉也长大了。从前婉婉见过的男儿呐,那都是要将婉婉捧上天的,如今碰上一个不肯献殷勤的,又在这节骨眼上”
“爹,你
误会了。”宋宜脸蛋被火烘得红通通的:“这种时刻,女儿怎么会想这种事?”
她话音刚落,禁军在外头唤了声,许林出去了趟回来,递给她两个药瓶:“禁军是沈大人让送来的,上面标明了用法,让县主留心看看就是。是因方才遇袭不知将药箱落在哪儿了,这才耽误了些时候,让县主别怪罪下面人怠慢。”
宋珩一把夺过来看了看:“啧”了声:“这可比昨晚对我的病上心多了啊。”
宋宜猛地起身,踮着脚走近一步,一把夺了回来,见宋嘉平看她,支支吾吾地道:“不就是怕我走不得路误了脚程么?”
宋嘉平笑了声:“咱们婉婉呐,没见过这样的男儿,见识太少,可要把眼睛擦亮些。”
“爹,你多虑了,便是宋家今日落了难,他又有何值得我看得上的?”她是如此,却悄悄将药瓶放入了袖中。
宋嘉平见她这动作,看了她好几眼,没再话。
宋珩嘀咕了句:“姐你这两日确实和他走得挺近。”
管事在拨炭火,听到这话也叹了口气:“县主您别怪老奴多嘴,但能来领这差事的,想必不是什么善茬,知人知面不知心呐,可别叫人给您做了局。”
“不过是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罢了,还有什么做不做局的,许叔多虑了。”
不想再提这人,她看向宋珩:“你还要多久才能正常走路?”
宋珩被她一脚牵动伤口,痛得龇牙咧嘴,和她拌起嘴来,姐弟俩闹了半晌,她又无端地沉默下来,目光时不时地往窗外看。宋珩也嚎着困,许林给他垫了个垫子,让他靠着睡过去了。
“还有心事?”车里终于安静下来,宋嘉平这才发问。
宋宜犹疑了下,还是压低声音问:“爹,您当真没想过要反么?”
管事听到这话浑身颤栗了下,忙看了眼马车周围,见无异样,这才道:“县主不可胡,这种话,光是便是掉脑袋的大事。”
宋宜没管他,继续追问:“爹,这事您早就知道对不对?您赏宋珩的这顿板子,分明就是怕他这一路再错话做错事提前给他顿教训,没真下重则是因为怕他路上遭罪,对吗?”
宋嘉平默认。
“圣上近年愈
发不留情了,此次进京凶多吉少,爹比女儿清楚。女儿只问这一次,爹您真不反么?”
“胡闹。”宋嘉平冷冷回她一句,“这未必就是圣上的意思。”
“是不是圣上的意思女儿不知,”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就怕错过一点细微表情:“但圣上有没有心思顺水推舟,爹您也没有把握不是?”
“婉婉,我也只回答你这一次,我与今上是共过生死的情分,断无任何反心。”宋嘉平看向窗外越下越大的飞雪,“此次进京,就算圣上当真如此不顾情面,我也有法子保你们平安,无需忧心。”
“爹你多虑了,我没想什么。不过是难得有会单独会话,想问问爹的意思。再,我便是真有什么别的心思,也是有心无力,爹大可放心。”
宋嘉平看了她好一会儿,也没话,好在马车停了,有人请他们下车,管事唤醒宋珩,宋嘉平示意他先带宋珩下去。
见她目光落在许林的背影上,宋嘉平笑了笑:“不想忍?”
宋宜一愣:“爹也知道了?”没待他回答,又自言自语道:“也是,我都能看出来,爹哪能看不出来呢?”
“我若动,这事比较麻烦。”宋嘉平顿了顿,意味深长地道,“不过你要是气不过,将门之女,练练胆子也没什么不可。”
他先一步下了车,宋宜怔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他这句话里的意思,发着懵下了车。宋珩候在外头等了她好一会,嘀嘀咕咕地骂了她句磨蹭:“姐和你爹悄悄什么呢?”
她再盯了许林一眼,忽然发觉一道目光同时也在正注视着她,往来处看去,正是沈度,心虚地低了头:“没什么。”
晚间禁军照例包了一个客栈,宋宜略微扫了一眼,知今日之事过后,北衙必定又紧急增调了部分人。但人虽然多了,但禁军今日在山野里冻久了,此刻都在大堂内喝酒驱寒,她最怕的人居然也不在,她忙趁着这大好时偷偷溜至后院,意料之中地遇上她在寻的人:“许叔,你不在前边吃饭跑这来做什么?一会儿被北衙的人发现,可不是什么理由都能糊弄过去的。”
管事一惊,将中之物揉至掌心背到身后,这才转回头看她。
“许叔这颗棋子埋得可真深,十多年呐,您可是随我爹上过战场的,”宋宜笑了笑,“不如让我来猜猜,许叔是司礼监的人还是内阁的人?”
管事堆了个笑:“县主在什么,老奴听不懂。老奴跟随王爷多年,一生都系在王府身上,对王爷忠心耿耿,县主无凭无据,可不要平白诬陷老奴。”
“是么?”宋宜向他走近了两步,“许叔把你方才写的密报拿出来我看看么?”
管事往后退了两步,不动声色地将中信纸缓缓捻碎了。
宋宜嗤笑了声:“许叔不必做贼心虚,其实也不用看,无非就是文嘉县主力劝定阳王反,是也不是?”
管事站定了脚步,眉头锁紧:“县主今日让我上马车是故意叹我虚实?”
“不。”宋宜再往前一步,“我本是真心问我爹的,可我爹虽是真的忠心,却有人日日夜夜都希望给他安上一个谋反的罪名。”
“县主是何时发觉的?”
“许叔当局者迷,旁观者其实清得很。”宋宜笑了笑,“许叔这一路可太同寻常了些,不过若非今日那帮人,我还不敢确定。你明明瞧着沈度在旁,还敢那帮人是晋王的人,还不够值得怀疑么?”
“县主原来在诈我?”管事这才明白过来她话中虚虚实实,对她倒有几分刮目相看的意味,“随口胡也有可能,县主就凭这一句话断定是我?”
“一句话?”宋宜再进了一步,“许叔这一句话还真是要人命不眨眼呐。许叔多年谨慎,难得出错,今日御史在侧,竟得出这般话,让人如何不起疑?况且你既知父亲与舅舅数年未相认,书房又如何会搜出与舅舅的书信?”
“书房非我一人能进,县主若因这般便怀疑老奴,倒令老奴有些寒心了。”
“是么?”她再进一步,咄咄逼人,“许叔可知诬陷当如何定罪?”
宋宜短促地笑了声,嘲讽之意再明显不过:“加等反坐,谋反诛已是诛九族,许叔,若是我让我爹就地取你性命,日后到了御前也没人敢他半句不是吧?”
她没能完后半句话,许林已扼住了她的喉咙。
那是上过沙场拉过大弓的大,她被他掐得瞬间不出话来,脸色一片惨白,
她试图去拨开那支扼住她呼吸的,却徒劳无功。
管事力道加大,将她抵到墙上,竟是将她整个人都半提了起来,她喘息声逐渐加重,没法子喊人,只能听他继续道:“县主不曾问过我一句为何要不信不义,我亦对不起王爷,既如此,从此两清了,县主今后”
宋宜的指甲在挣扎中嵌进了他脖子后的肉里,他吃痛,上力道一松,宋宜贴着墙缓缓滑下,贴在墙根处不断咳嗽,脖颈处已经被掐得通红。
管事摸了把后脖子,见有血,啐了口,接完了方才的最后半句话:“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可装的了,县主今夜便是设计诈我,那也是诈成功了。老奴就先行离开一步,日后还请县主照顾好王爷,如果县主愿意,还请代我向王爷赔个罪。”
“能在北衙眼皮底下行动自如,许叔果真是司礼监的人了。”宋宜贴在墙上,喘过气来,缓缓答了他的话,“既然如此,感谢许叔多年照顾。至于赔罪么,我便不代劳了。”
许林迟疑了下,道:“今夜对县主动粗,实在是对不住,但县主千不该万不该拿王爷出来压我。县主恕罪,我就先告辞了。”
眼见着他从后院侧门悄悄溜了去,宋宜举起右,看了眼带血的指甲缝,有气无力地笑了笑,在井边找了点水冲净了,又将领口掩了掩,这才回大堂。
却不想刚一进去,就碰见沈度从楼上下来,两人对视一眼,宋宜做贼心虚,悄悄溜回了座位,见他没跟过来,飞速扒了几口饭,找了借口先一步回了房。
她草草洗漱了下便和衣躺上了床,还在微微发抖,只好一直咬着唇迫自己镇静,直到尝到腥咸味道,这才回过神来,听到众人上楼的声音,这才勉强放心了些。
夜里雪势越发大,客栈寒碜,寒津津的风自窗户缝隙中钻入,成了无孔不入的幽冷。她裹紧了被子,却还是觉得浑身发冷。
不多时,门口有人敲门:“县主,沈大人请您到大堂一趟。”
宋宜心里一颤,装作睡着,门口的敲门声却不止,她怕吵到别人,只好应道:“我已歇下了,有什么事也请大人明日再吧。”
“大人特地交代,请您务必前去。”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