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第 2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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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谨的刀方才插入雪地之中,就瞧见有一人沿着宫墙走?来。

    刀柄仍兀自?颤着,刀刃映出几分寒光来,他低头瞧了这柄伴他多年的刀一眼?,又抬眼?瞧了一眼?来人,忽地笑了,这人他眼?熟得很,上头让把定阳王府众人提到北衙来审,御史台派来同他交接的便是这位。

    他戏谑道:“沈大人这是待同僚都请命完了,才姗姗来迟?”

    待沈度走?近了,他这才看清他胸前的伤口,沈度看他一眼?,并不答话,他身上带伤,动?作虽慢,但却坚定,缓缓在同僚身侧跪了下来。

    一旁的御史忙凑上去,面露焦色:“怎样?”

    但这份焦急却不是给他的,他忽然没来由地想起?那?晚船之上,素来冷冰冰的宋宜见他臂上的伤,下意识地露出的那?个表情。

    心绪不过飞远一瞬,他迅疾回?复到当下的境况中来,点了点头,示意刘昶那?边已经搞定,不必心忧。

    周谨握上刀柄:“沈大人倒是傲骨,受了如此重的伤,还能从东宫行至此处。周谨粗人,佩服之至。”

    沈度跪直身子:“阉人误国?,言官当身先士卒,沈度不才,也愿以死请命。”

    周谨招唤人:“国?子监学生行为乖张,扰乱宫中秩序,悉数遣返。监察御史十五人,自?恃言官身份,惊扰陛下,为大不敬,暂押北衙。”

    沈度冷然道:“你敢?”

    禁军立刻将学生悉数拖了下去,宫墙之下哀嚎一片,唯十五御史端然跪着,禁军犹疑,左首那?位御史道:“言官死谏乃职责所?在,大人今日若要?劝退,除非取我等性命!”

    周谨怒极,拔刀而起?,却被喝住:“中郎将大人。”

    周谨顿住,望向出声之人,见是御前禁军,立即行了礼,又听那?人喝:“言官论政不获罪,要?跪你便让他们?跪,宫门早下了钥,横竖扰不着陛下,由他们?去便罢,何必自?讨苦吃?”

    周谨迟疑,睨那?黄门一眼?,见他瞧见是御前的人也不敢造次,又见御前禁军亲提了宋嘉平和宋宜入宫,拱称是。

    路上发寒,宋宜默默看了一眼?那?挺拔的背影,百般滋

    味涌上心头,到底一个字也不出来,木然从他身侧走?过,入了宫。

    抵宣室殿,他们?二人候在廊下,禁军禀了潘成,潘成进?去通传,皇帝正?执一枚白子,瞧了棋局盏茶功夫才道:“让定阳王进?来吧。”

    潘成一愣,没明白他话外的意思?:“文嘉县主呢?”

    皇帝终于落下那?一子,棋子“哒”地叩响在棋盘上,皇帝目光依旧落在那?枚棋子上:“跪着吧。”

    “是。”潘成应下。

    皇帝执了黑子,还没落下,便见宋嘉平进?了殿,在下首恭谨地行了叩拜大礼:“臣拜见陛下。”

    皇帝头也未抬:“你倒是如何也不肯称一声罪臣。”

    宋嘉平声音平缓而低沉,无半分惧意:“臣无罪。”

    皇帝抬头看了他一眼?:“起?吧。你可比朕想的要?沉得住气多了,就不怕朕今夜仍不召见你么?”

    宋嘉平低首:“臣膝下不过就这三个儿?女,陛下该罚的已罚了,气也该消完了,没有再拖着不召见臣的道理。”

    他起?身,皇帝又看他一眼?,侍立在一旁的潘成会意,召人卸了重枷,皇帝目光这才重新落回?到棋盘上:“来,陪朕下完这残局。”

    “是。”宋嘉平谢过恩,在皇帝对面坐了。

    皇帝将指尖那?枚黑子递给他:“知道为什么让文嘉跪着么?”

    棋子圆润,其上带着君王的温度,温热却又隐藏着寒凉,宋嘉平双接过:“许林之死。臣教?女无方,还请陛下责罚。”

    他知皇帝并不会因这事当真处罚宋宜,于是并未指出这是出自?他的默许授意,语气里亦无半分悔意,目光甚至还落在棋局上。

    皇帝注视着他,想来时间仓促,因着面圣之故,北衙随意为他换了件衣服,但伤口仍隐隐有血渍染上衣衫,皇帝笑了笑:“这局是方才和太子下剩的。来好笑,许林这一死,北衙向上禀报宋家家仆为向晋王递消息仓促出逃,途中遇晋王叛军混乱之中反被杀。北衙与你有过节,往你身上泼脏水再正?常不过,可御史台为何也不如实?上报?”

    “臣不知,陛下明鉴。”宋嘉平话音落下,那?子已稳稳落在局中。

    “朕想来想去,御史台这么

    做,只可能是看出了许林身份的端倪,想把文嘉摘出来。”皇帝再执一子,微微眯了眼?睛,“沈度这人,见识远甚旁人,他能看出来,朕不觉奇怪。可朕想不通他为何这么做,毕竟,他这人还不至于蠢到在万事未定的情况下,往大将身上泼脏水。”

    “重要?人证半路出事,兴许是御史怕担失职之责而与北衙串通也未可知。”宋嘉平连头也未抬,继续琢磨着在何处落子,“捕狱司虽因御史台风头日盛而失了圣心,但整个北衙却无与御史台敌对的必要?,御史卖个面子顺水推舟也再正?常不过。”

    “卖个面子?”皇帝忽地笑了,“此次去的人可是沈度,这位御史朕可记得清楚得很,他连朕的面子都敢拂!否则这次他来请命,朕也不会同意。当日朕要?赏他他婉拒,如今胆子更是大了,竟敢撺掇整个察院同国?子监在外头兴风作乱,还敢参太子一本。好个御史,胆子倒是不!”

    皇帝怒极,吩咐潘成:“把那?帮御史轰回?去,召沈度过来。”

    “陛下喜能臣,不会怪罪。”宋嘉平耐心地等着他落子,“人都陛下近年不大理政事了,臣今日才知,万事皆在陛下掌握之中。陛下勤政,万民之福。”

    皇帝冷笑了声,迅疾地在棋盘中心落下一子:“不过是养了两条狗看门,主人家便不爱出门见客罢了。虽然狗这两年不听话了些,但总有些傻的以为是换主人了。”

    宋嘉平不答,皇帝继续道:“没他今日这一闹,朕还得留出点时间打发打发太子和孟添益那?老东西,未必有和你单独下这一盘棋的闲工夫。也罢,有他和旁的几个御史在,这一年来太子也收敛不少,朕也放心些,由着他去。”

    “不过,文嘉也忒心狠辣了些。”皇帝微微抬眼?觑一眼?宋嘉平,“许林到死怕是也没想到,你早识破了他的身份;更想不到,取他性命的,居然是日日在他跟前的那?个娇滴滴的宋家女。”

    “文嘉是陛下看着长大的,陛下也知她本性并不坏,臣愿代女受过,万望陛下恕罪。”宋嘉平此番起?了身,恭谨跪在阶前。

    皇帝没叫他起?,自?己一人琢磨着棋局,左拿过他的黑

    子,自?个儿?下了一子:“文嘉明年也将是双九之年了吧,若非你执意辞官,她此刻早已嫁做人妇,在深宅之中相夫教?子,如何会如此行事?”

    见他没吭声,皇帝自?个儿?叹了声:“文嘉这孩子素来讨太后欢心,太后在时,每月都要?召她入宫伴驾几日,连带着朕对几个公主都不及对她上心。许林到你身边有十多年了吧,她倒好,就这么轻飘飘地给杀了,还是在北衙眼?皮子底下。定阳王,你这女儿?也是个厉害人物?啊。”

    “文嘉并不知许林同陛下的关系,更何况,文嘉对他起?了杀心,实?在是因为许林归附了东宫。”宋嘉平叩首。

    “呵”,皇帝深深叹了口气,“朕知道,太子也嫌朕命长。如今朝中个个都是有眼?力见的,除了褚彧明这老头一派还有点气节外,都在慢慢往太子那?头靠,就指着朕呐,哪天两腿一蹬,他们?好欢天喜地吹锣打鼓办国?丧改元。”

    “陛下,此话不可乱讲。”

    “无妨,人之常情嘛,”皇帝又下了一子,“你心里再明白不过,当年朕心里也是这么想的。整日里就在想啊,父皇怎么还不去,只有他去了,朕才能发动?宫变夺位呐。咱俩都是过来人了,这些辈心里在想什么,朕有数,你自?然也不会不知。”

    “陛下慎言。”宋嘉平再叩首。

    “你瞧,如今朕都做了几十年皇帝了,你倒要?朕慎言了。”皇帝笑了笑,“当日在潜邸之时,你也未曾劝过朕一句慎言。咱们?几个,这么多年过去,也早已不同往日了。”

    宋嘉平不知如何接话,额贴在地上,地龙烧着,倒也不凉,只是不好受。他与眼?前这位帝王,当年也曾是兄弟相称共过生死的情分,到如今,三十余年过去,旧日情谊,在帝王宝座下,悉数灰飞烟灭。

    “去年你要?辞官交虎符,朕便让你辞了,你若回?乡好生颐养天年也罢,可你都走?了,这朝中一个个地都还盯着你不放。”皇帝目光落在他上,虎口厚茧,是曾弯弓射雕的名将之,“今年啊,朕想着,太子年纪虽不轻了,但下却没个能用的武将,便想替他把削藩这事了了。结果你猜怎么着?

    ”

    皇帝落子:“这风声不知谁露出去了,晋王反了。”

    宋嘉平再叩首:“臣与晋王多年不曾往来,陛下明鉴。”

    “孺鹤故去后,你整个人都变得谨慎了。”皇帝看向下首这位姿态恭谨的大将,“从前你是如何也不肯替自?己解释一句的脾气。”

    “陛下也变了许多。陛下让御史台的人前去陪都,而不是让捕狱司直接押臣入京,不就是想看看臣这一路会不会有异动?么?陛下谨慎,不会只派那?点人去,当日若文嘉真随晋王去了,臣怕是早被挫骨扬灰撒入青水河了。”

    “你心里倒和明镜似的。朕是什么人,你再清楚不过,晋王也清楚,你看当日他得了文嘉便不再恋战,没非要?把你和宋珩拿下,不也是不知朕虚实?,见好就收么?只是他其实?也是心里没底知长久打下去,他没有胜算,所?以才狗急跳墙想要?将你握在上,以至于这么明显的圈套,他也非往里头跳。”

    “如今告诉你也无妨,沈度底下确实?还有旁的人,一半跟着他,一半在青水河畔设伏,当日若非长平恰巧遇上,朕也不会让晋王白白得了文嘉这张好牌。当日若文嘉自?愿同晋王走?,沈度的人足够将你宋家和那?反贼的党羽一并碾碎在青州了。若她不愿,沈度自?会将晋王一党歼灭在青州地界,再带她回?来。”皇帝着忽地笑了,“长平撤走?后留下的晋王余党,那?一夜,被全数溺毙在了青州地界。”

    全数溺毙,宋嘉平忽地不寒而栗,未敢接话。

    “朕倒是自?认了心狠辣,你呢?若朕当日当真不留余地,你会怎么做?”

    宋嘉平心内波涛暗涌,久未答话,殿内灯火明明灭灭,照得他脸上诡异地发青。

    皇帝目光眨也不眨地落在他脸上,未曾移动?分毫。

    许久,宋嘉平道:“臣不敢欺瞒陛下,臣当日无论如何也会保下文嘉。”

    皇帝注视着他,沉吟道:“你那?日中能调动?的、近在身侧的只有周林佐吧?”

    宋嘉平久未答话,过了半晌,潘成进?来通禀沈度到了,皇帝随口回?了句“让他候着”,竟将这事轻飘飘揭过了:“起?来,沈度的性子倒和

    孺鹤颇有些相像,若不是当年他那?妻子纵火自?焚,沈家一家子都葬身火海,朕还真要?怀疑当年是不是你徇私放过了他儿?子。”

    “当年臣同北衙将军一并办的案,纵是有心也力不足,陛下勿要?陷臣于不忠。”

    “你和孺鹤是故交,朕下了狠,你心有不满,朕不怪你。”

    “陛下,许林在臣身侧十四年,从未发现臣有任何不忠之处,臣这一路也丝毫未有过别的心思?。”宋嘉平沉稳道,“臣于潜邸时便跟随陛下,三十余年,对陛下忠心不二。臣与沈氏反贼是私交,臣对陛下,则是君臣之忠,天地可鉴。”

    皇帝短促地笑了声:“忠心不二?晋王上月举兵,周林佐和沈度前脚刚出了帝京,褚彧明那?老头后脚便断了北郡的互市,如今快两月过去,晋王在南边作乱,北郡属国?没了供给也开始作乱,各地藩王则蠢蠢欲动?。你若忠心,那?褚彧明此举是要?做什么?”

    宋嘉平欲替首辅找两句托辞,却听皇帝道:“你同褚彧明不和多年,从前朕每次欲让你带兵,这老头便会第一个站出来反对。如今倒好,晋王一反,朕自?会派周林佐去平乱,但北郡再一乱,朝中无将可用,朕只得派你。只不过谁也没能想到,这周林佐竟也是个傻的,上天又在暗中助了你一把。定阳王,首辅大人对你,也算是肝胆相照了。

    “你这一路到底是未有异动?,还是不必异动??不就是仗着中有北郡这张底牌么?北郡男儿?个个骁勇善战,骑术了得,又气候严寒,难以行军,朝中除了你,无人能在北郡带兵一战。太子也是个不知数的,为了打压你,连这等消息也敢瞒着不报。可朕知道北郡的厉害啊,当年为了北郡那?一战,国?库可都差点掏空了。”皇帝猛地落下一子,“你不就是料定了朕会比你先沉不住气么?真真一好牌啊,定阳王。”

    “陛下恕罪。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臣不敢有半句怨言。”宋嘉平叩首,“但臣不得不为儿?女打算。”

    “潘成,开门。”

    门推开的一瞬,漫天风雪涌入,皇帝的声音便带了几分寒:“朕便让你瞧瞧,你的儿?女当是什么命数?”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