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暖气浃肌骨8
在那道弥漫了整个天空的红云下,修士黑压压地聚成一片, 每个人都仰着头看着上面的国运, 目带贪婪, 恨不得下一刻就冲上天空,将那国运独握在手中, 却又顾忌那被血液染红般的颜色,不敢随意上前。
楚夺青虽是被天道注定的天才,却不是走无脑生杀脸流的主角。
见这时众人都默默等候, 他便隐藏在人群里, 虽然已看到那些曾剥削并杀害了自己亲人家族的明修门子弟, 却只是握紧了剑柄,静静等候。
这个世界的主角向来是很会忍。
【不过, 必须提醒宿主, 惯于忍耐的人容易走向偏执。】
系统翻开自己数据库里的《硅基生命不能理解的人类萌点:黑化, 一门值得研究的学问》, 忠实地建议。
路日就想起剧情里楚夺青因为刚认识的红颜知己被人杀害就差点堕入魔道,赞同地点点头, 果断相信反正有自己好好照看主角的情绪, 肯定能防止他黑化。
修真者虽然常在百年时光里闭关苦修, 但与这个世界的修真界总是与黑社会十分相似一般,道者对于气运、机遇之类的事情都很没有耐性。
时间流逝不到三个时辰,就有人耐不住驭剑冲上了高空, 向上面的国运伸出手,试图将它卷走远逃, 但他的行动在众人的视线中依旧不够快,手都还没来得及碰上那道血红色的卷云,整个人就被一道飞剑射了下来。
一场乱战匆忙展开。
和其他人不一样,楚夺青压根没算去抢那国运。他出身下界,更何况如今家族覆灭,不过是一介散修,对自己无法与中界的名门正宗相比心知肚明。
等到混乱起来,他当即抓住机会,冲进修士群中开始无情地杀戮——复仇——那些明修门的子弟,在一个个想往高空上冲的修士中颇为显眼,还是招惹了不少目光。
可在楚夺青杀人的时候,路日就一直跟在他身边,手中拿的虽然只是一把平平无奇的凡铁,却仿佛一道绝对封闭的屏障,凡是试图向这边靠近的修士都被简单明了一剑解决后,只要长脑子懂情况的修士都学会离这个地方越远越好。
甚至有人已经隐隐猜测出了路日就的身份,却又不敢真去确定,只能果断从这个地方逃开,离这位世人传里的杀星和黑幕越远越好。
路日就一边辅助主角复仇,一边抬眼注意天上的情况。
争斗最初相当激烈,不论平时如何和颜悦色探讨修仙之道,诸大门派却在天道的大气运前杀红了眼,完全丢失了虚与委蛇的作风,那叫一个波澜壮阔,漫天斗法。
像是大型白日烟火展,色调绚丽,还高清。
路日就心道。
别往下面掉尸体就行。
可惜这种激烈的斗争在甘糸宗插进来后彻底告了终结,突然出现在天空上的人一身黑衣,竟只手就止住向这边冲来的诸大门派的修士,逼得他们硬生生往后退去。
倘若有人杀红了眼,不知情况还想冲上前来的,竟被他毫不留情地用一道法咒将丹田刺穿,凄厉的惨叫刚发出来,那倒霉孩子就被两块凭空出现在半空里的巨石砸得血肉模糊,鲜血从天空上洒落下来,宛如红雨般。
【这才叫做真正的心狠手辣。】
路日就对系统道,【看来我已经找到那个杀伐果断,害得我平白背锅的假货了。】
分开缠斗着试图争夺的人后,黑衣人面色不改,竟一手就拉住那血红色的浓云,强行将其镇压。
中间虽有足以媲美天雷的雷暴在其中怒吼呼啸,但那让下面修士都骇然变色的声音,也只使他脸上微微出了一层薄汗,而后硬用道法将其束缚住,中间血红色也渐渐消退,恢复成原本的瑰丽紫色。
这当然是很容易。
毕竟……当初这国运会流失,就是这家伙暗地里搞的鬼。
本在下面观望的甘糸宗子弟见风暴已然平定,立刻腾空而起,围在他四周。
事至如今,已是尘埃落定。
在众人懊恼的目光下,那人冷言开口:“此事既出,为表惩罚,今年的国运,一分还归凡人,剩下九分,皆归甘糸宗。”
他的声音十分好听,宛如清泉击玉,可惜却带着种天道俯视凡人般的无情,傲慢得理所当然。
习惯将自己放在高位的修士哪里感受过这种自己被当成蝼蚁的感觉,一个个神情恼怒。
路日就心里惊叹这人拉仇恨的水平还真是越来越高,正期待着看场好戏,可惜那些中界宗门在看到对方刚才只手定风云的场面后就从被利益驱使的欲念里逐渐回过神来,只敢咬牙切齿,保持沉默。
感觉周围安静下来后,楚夺青已经收回了剑,重新回到路日就身边,用冰冷的眼睛量那些在鲜血中倒得七七八八的人,察觉到身边人的情绪波动,问:“前辈?”
路日就却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他觉得自己既然被称一句“前辈”,就有义务指导主角前进,便道:“那是甘糸宗宗主,墨应择。”
楚夺青微微一愣,抬眼看向天空。
一眼看到那个身影时,他的大脑好似被一根针往里狠狠扎了扎,疼得下意识皱了皱眉,却不知道方才为何一瞬间战栗。
只听到路日就:“他是修真界的最强者,立道下的仙君——”
那双向他投来的眼眸,一片漆黑,冰冷深邃:“倘若有一日你能抵达他的层次,这修真界就没有做不到的事。”
无论是什么。
*
墨应择拿到国运后就带着甘糸宗子弟回返,他们如今暂住在长生门,离抵达还有段路途,便在夜里停下来休息。
路日就和楚夺青就这么悄悄地跟在他们后面。
表面原因是楚夺青从甘糸宗的阵营里看到了那个昔日将楚家覆灭,又将他投入三千界的弟子,一心想要复仇。
他虽然满心憎恨,却又对自己三番两次向路日就发出请求而颇觉内疚。
这个人似乎总是愿意跟着他走,他心知不论几次,对方都会轻易答应下来。
对路日就奉行维护剧情一无所知的楚夺青,只看到他付出的行动,心里又是歉疚又是不出来的怅惘。
他自觉到在自己失去家族、亲友、一切后,对于这个人实在是过于在意。
在无情的修仙路上,依赖他人,本是件极为危险的事,可……
他既不愿挣脱,也无法挣脱。
不过路日就心里有他自己的算。
虽然主角干掉阶段剧情的精英怪也挺重要的,但他准备提前越级脸一下大Boss,毕竟平白替人背黑锅,怎么样都感觉很不爽。
待到夜深时,那些在路途中疲惫奔波,早已睡着的甘糸宗子弟被眼睑下的亮光给惊醒。
一醒来就看见漫山遍野的大火,他们吓了一跳,赶紧派出水灵根的子弟冲进火海用水灵决熄灭火势。
那位曾将整个楚家覆灭的甘糸宗子弟正是一名水灵根。
被从大梦吵醒,他颇不耐烦,瞥了一眼自己兢兢业业的同伴,不屑地哼笑一声,消极怠工地默念最简单的水诀,心里想着何时才能回去睡觉,完全没注意到,不知何时自己已和同伴相距越隔越远。
而火海的重重焰光里,一个身影正手持利剑,缓慢而冰冷地向他靠近。
“宗主,看来不过是普通的走水而已。”谨慎地环顾火海周围查看情况,却未见到有人逼近的甘糸宗子弟走到墨应择身边,恭敬地对他道。
但这句话却并未得到墨应择的认可,甘糸宗的宗主微微抬了抬眼,瞥了眼火海深处,唇边露出一个很浅的笑。
他长得俊气,笑起来也好看得惊人,但那弟子不仅没有露出惊艳的神色,反倒因此惊恐得出了一身冷汗,慌乱低头不敢直视,听见他道:“明白了,你们退吧。”
墨应择几乎一眼就看到了趁乱混在火海中的楚夺青,他并未算将这个老鼠放置不理,径直提剑而起,算直接用道法终结掉对方的生命。
但还未等他出手,墨应择却突然感到一阵冷风从身后袭来,自从跨入渡劫期,他已许久未感到这一瞬间汗毛倒立的感觉,当即抽剑回身,迎着来人攻势,试图让这人尝尝杀机反噬的滋味。
但这一抬眼,墨应择的心里却倏然一惊,手中一停一顿,险些被来人的剑锋抹了脖子。
稍显狼狈地向后退几步,再看向对方时,却又显出一副云淡风轻的神色,道:“出鞘无情,一道杀生,不愧是你。”
见一击不成,路日就停下脚步,用手指轻敲手中被方才真元相撞而弄断的凡铁:“但也只有你,才能抗得了杀生剑。”
若非他手中持着的剑平平无奇,那道剑法足以刺穿墨应择的丹田,可惜,只有凡铁才能承受得住杀生道无情的剑意。
这时候楚夺青不在这里,路日就懒得伪装失忆,就看到墨应择眼睛一眨不眨地看他,微微一笑,道:“你是为了取我的性命而来,还是为了给我这些日子里做的事情算账?”
当看到那刻在树上的字迹时,墨应择就明白这人已逃出三千界,可如今在中界中再次相会,他却发现自己心里的感觉比想象中更加复杂,预想里构造的应对,皆成了无用功。
须臾时光,白驹过隙,面前人依旧是那般,千年来数次出现在他心魔里的样子。
但那毕竟是不同的。
昔日的少年高居于修真界的顶端,被整个门派宠爱,冷漠傲世宛如无情之剑,如今出现在面前的人却过于凌厉,不再有少年得意的些许轻浮与傲慢,凝视他的黑色眼眸里更充满冰冷的杀意。
他虽是再见到了这人——
却是物是人非了。
纵使如此,墨应择却发现自己并不如预想中那样,因昔日友人反目成仇的场面而感到世事变幻的苦涩艰辛。
无论如何,他仍然在为了能够再次看到这个人,感觉到复杂的……喜悦。
但那依旧在敌人的立场上。
“你果然是想用那些吸引我出来。”路日就平淡道。
“一石二鸟之举。”墨应择很少在他面前隐藏自己,这时候也很从容,“如今天道未显,但据星台预测,五年内修真界必遭剧变,若要在下一次神战中活下来,就不得不尽早篡夺中界气运。”
“——杀生道是一个很好用的理由,日就。”他就这么直白地承认了,微笑如曙光流影,刻痕鲜明,“杀生之道,乃天定之灾,又有什么比它更适合背负血孽?”
路日就:……
麻蛋聊不下去了,想人。
路日就甚至有点怀念昔日的墨应择了。
那一心修佛的鬼实在是单纯无暇,竟为他毁了闭口禅,不得不转而修道。谁知道傻白甜也不是一直都傻白甜的,当年的傻子进化成了大Boss,怎么看都让人觉得十分感慨,
他道:“一如既往的虚伪,不如让你看看,真正的杀生道的威力。”
路日就神色冷酷,在他对面的墨应择却还是一副沉稳而冷淡的样子,与之前抢夺国运时表现出的冷酷无情不同,他这时望着路日就的表情,虽有几分凝重,却终究是复杂的。
那是甘糸宗宗主几乎不显露在外人面前的犹豫。
千年于大道而言不过是白驹过隙,可纵使对于渡劫期的修者来,也是段十分漫长的时光,足以眼见王朝兴衰,山河改易,世事变迁。
这人依旧保持着他少年记忆里的凌厉与冰冷,他却不免变得面目全非,每当午夜梦回,通体萧寒,他就想起那人靠在云雾蔼蔼的山崖松间,向他投来第一眼。
甘糸宗山巅的霜雪,怕已凝了千年吧。
那人只手撑着纯白罗伞,任由那伞被呼啸的山风卷走,宛如一只白鸟跌入山谷中。
人之百寿,命如转蓬。
终究是天命。
只是那时想必什么都不曾知晓,只记得初识时那少年用漆黑如墨的眼神看着他,而后面对因练闭口禅默然不语的自己,开口道:“你倒是很有意思。”
他其实并非笑,却仿佛刀刃上裹了绸缎,凌厉的眼神转瞬变得明朗剔透。
“在下路日就。”
纵使相交为至友,相杀亦不过蝼蚁。凡胎肉体皆是仙路阻碍,修仙路漫漫,既不需情义,也无需感情用事。
管是仙修魔修,天子乞丐,人要杀人,哪需什么理由?
何必再误了这人一身月白风清。
墨应择想着这些,微微一笑,道:“奉陪到底。”
这人已是他修仙路上的心魔,那就早日做个了断,免得每次突破修为,只要从幻境里窥测到对方身影便难以挣脱。
他迟迟不肯立道,一是知道只要这人还活在这世上,他就永远无法战胜立道时的因果诅咒,克服不了那虚无的幻影,二是每当想到立道,便想起那被囚禁在爱憎纵横的三千界里的人。
立了道,证了心,就真能成了仙人?
墨应择当然知道,他必须杀了路日就。
只要杀了这人,对方就永远不会再在他的心魔里出现,也不会再在午夜梦回时搅乱他内心苦痛与思绪。纵使心魔再起,他既已杀了真货,就不妨再把那些冒牌货们杀一遍。
本该如此。
火决一出,周围铺天盖地的大火瞬间冲出来。
路日就离开后,墨应择成了甘糸宗宗主,整个上界第一宗资源几乎都向他倾斜,他的修行享受着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灵石法藏,对上立道杀生的路日就,也丝毫不惧。
纵使这人剑上负着血海怨河,墨应择的目光也依旧冷静,在攀爬而上的这千年中,他已见过了比这人的剑上更多的鲜血。
【我觉得……这样是非常不公平的。】
路日就在心里道。
【你看,他手里那把貌似是甘糸宗的仙剑雨府吧,飞在天上那些全是天级以上的灵宝吧,我手里就拿了把断掉的废铁,虽然用断剑架是挺装逼挺帅的,但压根不过啊!】
还没等他在心里和系统抱怨完,杀生之道也无法弥补的武器劣势已足够让墨应择抓住他攻势中的一丝契机。飞扬漫天的八千符咒短暂地停住了路日就的脚步,甘糸宗宗主抓住机遇,拔剑而出,刺向他脖颈。
但那道剑锋却在路日就的脖颈边上停了下来,路日就顿了顿,抬眼看他,声音冷淡道:“为何不杀?”
墨应择的眼睛暗沉,握着剑柄的手变得更紧,脸上流露出一丝挣扎,唇抿得发白,却只是咬着牙问道:“我的父亲……真是死在你的杀生道下?”
路日就微微一怔,脸上飘过一丝迷茫之色,虽然墨应择并未错过他脸上瞬间闪过的表情,但这人却依旧冷淡道:“是……又如何?”
墨应择猛地握紧了剑,他的意识在一瞬间变得一片空白。
少年时的挚友修了杀生道,还将他们共同的师长,自己的父亲杀戮逃走后,墨应择就知道从此自己的修仙之路必将生死有命,冷暖自知。
既要证大道,就必须不择手段,纵使是兄弟友人之爱,也绝不能放在心上。
可这难道这就是他修仙之路上所求的大道吗?将自己曾经如此在意的人……杀死在自己的手下?
路日就面无表情地望了他一眼,闭上眼睛,摆出一副等死的表情。
——才怪。
他超级相信主角光环的,不管局势怎么样,只要主角或者剧情需要,楚夺青都会在紧急关头赶过来救他。
但路日就没有听见刀刃相触的声音,也没有听见剑刃刺入自己的血肉里的声响,待他意识到自己一直站在这里实在有点傻时,方才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站在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地方。
熟悉,那是因为此处是甘糸宗的山顶,陌生,那是因为自从进了三千界后,他已经许久没再去过这个地方。
可不管怎么样,路日就都愿意用杀生道保证自己不应该在这里。
不过,这大概是墨应择的法宝。
几乎看到面前云雾升腾的景象的瞬间,路日就已经回想起来这是什么。
三千因果壶,剧情里身为大Boss的墨应择的本命法宝,内含变换的无限因果,会随着被困入其中的人的心魔,随时随地的转换时空,被困入其中的人往往如坠落轮回之中,别想出挣脱之法了,甚至完全沉浸入虚伪的幻象里,就连自己是谁都想不起来。
奈何路日就有系统当外挂。
他虽然被三千因果壶困入其中,却没把这个当回事,反正没呈现出他到来的那个真实世界的样子,路日就还颇为兴趣盎然,想看墨应择为何会在决战关头把他困入其中。
反正他还保留着记忆,而这就是看碎三千因果的方法。
也许是想折磨自己?
路日就知道剧情,再加上和boss从认识的记忆加成,非常清楚这个时期的墨应择的性格的,虚伪,心狠手辣,杀人和处刑都干脆利落。
剧情里,墨应择用三千因果壶不知囚禁了几个渡劫期大能,硬生生靠着因果把那些修行极高修者一个个磨损了心性,折磨使其嚎哭,吸饮转换其真元。
更别路日就立了杀生道,逼格比渡劫期都高上一截,他现在的肉身据连骨骼上都写满了杀生道的道义——路日就拒绝亲自查看这点——就连抽筋拔骨,也是很有价值。
不过路日就也是同样在意因果轮回报的。
要是墨应择在这因果壶里对他做什么,路日就会一一在现实里把这些行为回报回去。
而后他听见了来自后面的脚步声,便撑着一张面瘫脸,回过身去,正看到身后向他迈步而来的墨应择。
对方穿着一身黑衣,依旧是甘糸宗宗主的扮,路日就判断着这个幻境的时间点,就看到墨应择走过来,拿起他的手,在路日就暗沉不动的注视下轻轻亲吻了一下他的手指,开口便道:“我既已将你囚禁在房中日日双修,视为炉鼎,你……可是不甘心?”
路日就:……
收回原话,这个因果他报不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