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献予冬蔷薇2
北境有九个月的冬季,于是夜晚总是宁静得不可思议, 假如风声一直保持呼啸, 那也无异于某种静谧。
夜深时, 只能听见城外的雪原狼群偶尔发出呼啸,与风声相应和, 很快就会掩埋在暴风雪中。
侍女看了看天色,走过来给靠在窗台边的路日就添了屋里的火炭,后者瞥了她一眼, 微微颔首, 示意她退下。
外面的暴风雪与如今在北境风起云涌的政变一样不能吸引这位王子的目光, 他全身心投入绘画创作,直到侍女们点起摇曳的火烛, 而后再次无声退去, 夜幕于屋内深沉降临, 只余他一人。
明暗的烛火照耀着那全身心投入创作的美丽身影, 还有放在案边的黑色短剑。
这把剑由刚死于中境的北境王赠与自己的爱子,不同于普通的剑, 它曾经染上过北境雪原狼王的鲜血。
当时年仅十三岁的王子在出行的路途上迷失在雪原中, 被人找到的时候就是提着这把剑站在雪原狼王的尸体旁边, 没有人能够解释一个没有魔能能力的废物为何能够杀死强大的雪原狼王,这件事最终被永远以身为北境王的臣民为傲的子民诠释为世代血脉传承的伟大。
实际上路日就只是稍微开了个挂。
他倒还挺爱惜这把剑,武器有点历史总是自带逼格UP的功效, 而逼格则代表时髦值这种赢输都能很帅的神奇属性。
倘若他能够登基,就能在登基仪式上拿着这把剑, 为自己加成个屠狼者啊狼心王之类的帅气称呼——
当然,假如能登基的话。
地上的影子被烛光拉长,不知何时,整个城堡里已经没有任何声响。
似乎终于察觉到不对劲,路日就抬起头,望着明灭烛火无法照亮到的狭长阴影处,放下画笔,而后拿起手边那把黑色的剑。
他翻转剑身,任由火光照亮如镜的剑面,语气冷淡而平静地问:“谁?”
黑暗中并没有人回应,只是从屋子的角落里骤然亮起一双血红色的眼睛,仿佛鲜血流转,那颜色瑰丽迷人。
对方还没有采取任何行动,一脸戒备的路日就已经感觉到手里的剑变得越来越沉,光拿着就是种极大的负累,显然要逼着他把剑放下来。
啧,神灵了不起。
虽然沉得手疼,路日就真的很想顺从对方的意志把剑放下来,但怂得太快未免太崩人设,他只能继续绷紧脸,告诉自己坚持就是胜利。
一如既往地从外表上看不出来。
在来者目光中,这位养尊处优的王子似乎并不为面前超乎常理的事情惊慌,他虽然因为沉重的剑身而微微渗出汗水,却依旧硬撑着不愿放下手里的武器,只有冰雪般的好看眉眼里暗含几分不明显的恼怒。
太过熟悉了,不论是喜悦还是不快,都不屑于向任何人展露,傲慢得一塌糊涂。
藏在阴影中的存在笑了一声,路日就感觉到手里的剑骤然一轻,差点没控制住力量失手掉在地上。
还没等他在心里吐槽这家伙怎么这么反复无常,就看到对方从阴影里走出来,身影缓慢呈现在烛火与夜色摇曳交错的间隙中。
【哦。】路日就在心里赞了一声。
颜控大满足。
就算是被系统加持过的画笔,也无法完全描绘出神灵的容貌。
面前的神灵身形矫健,画笔描绘出的俊美并不及他的十分之一。但与他对视的凡人多半不敢直视这张脸,因为他有着一双血红色的眼睛,虽然颜色瑰丽,却有冰冷的东西在其中浮动,仿佛在密林里将手探入深不见底的幽泉,让人不寒而栗。
毕竟是剧情里过的咒瞳。
主角自带外挂之一,一眼瞪死光明系从神,真英雄以眼杀人,强无敌。
那双眼睛对于凡人来是不可触及的,足以引诱起任何人内心的本能惧怕,但许久没感觉过的恐惧倒让路日就觉得颇为新奇,他能够冷静地把外物强加的感情与自己的感情分开,因此也就不以情感为惧。
结果凝视着黑暗神那双眼睛,他还有闲心好奇起光明神是否真是老大妈式普度众生的自发光式亮光,特亮,特暖,圣光在召唤你。
【主角出现确认。】
路日就没话。
这件事虽然突然,但并不让他意外,有时候看电影……不是,作画到困倦而在不知不觉入睡后,他总是能在醒来时感觉到身上有奇怪的暖意。
虽然不知道原因,但已经成为黑暗系主神的主角似乎已提前对他有了些特别的在意。
比如,此刻。
那从阴影中走出来的神灵低头,看见路日就手持着并不能伤害到他的剑,黑曜石般凌厉而静谧的眼睛正静静地望着他。
他的目光专注,仿佛欣赏着艺术品,查看神灵全身,从发丝到衣襟,一丝不苟,与自己熟悉的史诗中的形象对应。
那双眼睛仿佛夜色中的星辰,闪耀、坚硬但是冰冷,不适合倒映任何人的身影,否则就连神坠入其中都会成为诅咒。虽然知道对方多半沉迷于构想,但神还是无法承受这样熟悉得过了头的目光,于是他轻声叹了口气,:“别这么看着我。”
下一刻阴影就遮蔽了凡人的目光。
莫名其妙就看不见的路日就:……
好吧,你们神灵就是了不起。
虽然突然失去了视力,但王子依旧十分平静,静静等待这突然闯入的神灵的发话。
黑暗神在那里纠结了片刻,:“向我祈求,我能够助你成为北境王。”
你是过来干如果你出卖你的灵魂我就给你权势名利爱情财富的魔鬼私活吗?
路日就道:“向神灵祈愿,不符合北境人的作风。”
凡人总是恐惧陌生而超出他们想象中的事物,纵使在神灵活跃的神代,也没有人不对神的降临诚惶诚恐。
可这人虽然第一次亲眼见到本该只存在于画笔下的神灵,也依旧无比冷淡,仿佛面前不过是个前来询问他是否要奉上夜宵的侍从,而后矜持而沉稳地给予否定的回答。
神静静地看着他的脸。
不论是轮回转世,还是在漫长血脉传承中偶然出现与他相同容貌的后裔,这张面容都无时无刻不吸引着他,他发觉自己无法移开目光。
仿佛从被暴风雪吹刮的记忆深处回想起那张冷淡无情的脸。
——可怜的、可悲的,不懂得感情的人啊。
“你和我认识的一个人很像。”他解开路日就的视力束缚,没头没尾地了一句,“为此,我可以帮助你成为王。”
按照如今北境的局势,假如不能成为王者,就只能死去,或者成为兄长姐姐的禁脔,不论这人多么沉迷艺术,也应该知道这点。
路日就看着他,问:“那我的代价是什么?”
这人想必认定世界上的一切都需要等价交换,神皱了皱眉,道:“你不需要做什么……只要信仰我。”
路日就没话,可神似乎感觉到他的嘴角很轻地弯了一下。
被那双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让他有些不太适应地移开目光,未曾料到对方会突然走过来,伸手触碰了一下他的额头。
神猛地往后退了一步,看见路日就因为他的举动而吃了一惊,带着几分戒备举起手中的剑,似乎完全没考虑到底是谁做了错事。
“你额头上有道伤。”路日就狐疑地,“我从来没有在任何典籍和绘画里看到过。”
他的语气平静,却又带着些对于典籍没有完全遵从于事实而导致自己绘画出错的轻微不满,简直带着几分孩子气。
摇曳的烛光下,神捂着额头,神情有些奇妙,但他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
在这张脸面前,他摆不出神灵的威严,片刻后,道:“如果信仰我,我就助你成为北境王。”
虽然着同样的话,但他这次的态度却真情实意了许多。
“如果你让我看你的额头,我就允许你助我成为北境王。”路日就也同样郑重。
对上神诧异的眼神,他道:“我不需要这样居高临下的施舍,感谢您的到来,神,但我不需要神灵的怜悯。”
他不再紧握那把对于神而言轻如芦苇的剑,转身将它放回案上,仿佛已然无视身后神灵的目光。
那黑暗的神沉默片刻,在心里嘲弄着真是个傲慢的凡人,却又有些复杂,神灵居然也能被凡人拒绝?
他决心再也不回到此处,正要隐入黑暗,却被王子叫住了。
“请稍等一会儿。”
神顿了一下,身后脚步声已经传来,王子摊开手,藏在手心的东西也就倒映在神的眼睛里,静静开放:“我把这个送给你——”
“谢谢你曾经眷恋我。”
他的脸上有种极轻浮却又极骄傲的东西,冷淡又温和,神无法移开目光。
*
与宗教中记载的神灵的神性化冰冷无情、能够领悟一切哲学伦理与万物演变不同,这个世界的神灵具有很鲜明的人类特征,简而言之,他们更像是“实力格外强大的人”。
在光暗之战前,神灵就常为了地上的美色、疆域四处奔波、争执,或为了吟游诗人的误传或玩笑,冷酷无情地无情惩罚凡人。
但他们终究是神。
可黑暗神不一样。
他是光暗两系神灵里唯一一个以凡人的出身登上神灵宝座的神,因此在他的身上留着最鲜明的人类的特征与感情。只是这点在平时不太能看得出来,毕竟在幽暗的魔界中,身为主神的黑暗神实在是冷酷无情又鲜少对外交流。
光暗之战后,他始终沉睡于深渊深处,以至于没人料到他居然会突然从深渊里出来,重新返回自己位于魔界的宫殿。
慌乱的魔族们紧张地停止自己的夜夜笙歌和无聊闹,难得齐心协力为他整理宫殿,侍奉神的居住。
他们捉摸不透神灵喜欢什么,又不敢看他的脸,就照常给他奉上武器、美食和美色,又估量了一下他不定喜欢重口味,就给他奉上了可食用的活人和死尸。
毕竟大家都靠这些取乐和活着,也压根没注意到黑暗神难看的脸色,反倒是某个提议的魔界领主得意洋洋地声称神必定会喜欢自己的礼物……
在公司里的下场一般是被上司炒鱿鱼,但是在魔界里下场可能会更惨一点。
魅魔口中轻咬着樱桃枝,长长的紫色发丝与她们曼妙的身姿一起在地上如蛇般舞蹈,狭长而魅惑的眼眸中似乎总是有许多欲语还休的情义,纵使对她们种族天赋的魅惑有免疫力,也足以被那副似乎完全爱着自己的面容牵扯得魂牵梦萦。
她们精通人类最本色的欲念。
可惜这对于黑暗神没用,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呈上的舞蹈,一脸不耐烦。
没能取悦神的魅魔失落地偷看他。
神的手心里似乎拿着什么,他低头看着那个东西,下意识抚摸上自己的额头,一直偷偷注视着神灵的魅魔错愕地观察到自己主神的面颊上似乎飞过一瞬间的红晕。
但他下一刻就察觉到下面的注视,那张脸瞬间沉下来,冰冷的目光投向胆敢窥测神的面容的魔族,吓得她慌乱地低下了头。
只是心里却克制不住地回想起对方方才失神的样子。
简直……就像是个旧情复燃的处男一样。
她努力想了半天,才结合自己撩汉史想出了这个比喻,然后立刻被自己亵渎于神的想法吓了一大跳,慌乱地决定将自己内心的念头抹消,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黑暗系的神灵总是要比光明系残酷一些,她已经近乎绝望地想到自己会遭受怎样的处理。
不过这时的神全心全意地想着另外一些事,以至于冷淡地瞥了一眼那大胆的魅魔就将她忘到一边。
他依旧低头静静看着自己手心里的东西——
那是一朵盛开着的冰蓝色蔷薇。
冬蔷薇是北境遍地可见的花,因此在全境几乎将它当作北境的代称,他们将这个国家称为暴君的冬蔷薇,就是北境的军队在战争的时候会组成凌厉的阵型,仿佛蔷薇花瓣缓缓展开,为了君王的意志而呈现。
但这种花无法在魔气萦绕的魔界里生存,纵使注入黑暗系神灵的神力也只能加速花瓣的枯萎,他们的力量没有生机,不如光明神那般能让走过之处都百花盛开。
因此,能够依旧开放得如此美丽,只是因为这本身就不是一朵真正的花。
那是一朵被冰雪雕刻成的蔷薇。
神灵转动着花瓣,看见在那柔软花瓣的里侧,刻着那个人的名字。
“路日就。”
神低声念出那个名字。
拒绝了神的恩宠,狂妄的凡人。
他分明应该任由那人自生自灭,但正如神几次想要将花朵抛掷进深渊却还放在手中,此时看着手里的冬蔷薇,他不知为何却十分想要再次看见那张面容。
那一定是相同的容貌给他带来了多余的期待。
神微微垂了垂眼,告诉自己。
从宫殿的黑铁房梁上滴落下来一粒极的水珠,然后宫殿里弥漫开广阔的雾气,在那些魅魔的无措中,神伸出手,从指尖里挑拨开一块镜面,人界的景象于此呈现在面前。
他私心不太愿意让那些魅魔看见那个人的脸。
然后神看见了他。
“她居然真去寻找了教廷的帮助?”路日就反问。
他站在长廊上,对着面前穿着华服的贵族,有些隐藏得很好的困惑和烦躁:“她真傻,言行举止已经全然失去往日的作风。教廷对北境觊觎已久,依靠他们来获得帝位是引狼入室。”
“是、是的。”那站立在他面前的贵族低声喘着气,他的脸上泛着异常的红晕,注视着王子的眼睛像在凝视最为璀璨耀眼的冬日石,纵使是生死也无法将他的目光移开,“但大王子的声势实在太强,已经有之前支持公主的家族叛向他的阵营,公主殿下已经支撑不住了……”
路日就没话,半晌,仿佛叹了口气,道:“但是……那又和我有什么关系呢?我什么都没有,没有家族愿意投效我。”
“并不是——”贵族受不了他伤感的样子,“我的家族愿意支持您,局势并未脱离我们的掌控,一旦您需要,北境第三家族和它所有的领土与军队都会向您宣誓效忠……!”
在出现北境王之前。
路日就心道。
北境王是个可怕的BUFF加成,在此之前怎么争夺都行,只要出现过胜者,那志明就是绝对服从北境王的指令,粉丝滤镜强得可怕。
在缺乏信仰的此处,北境王便是人世的神。
“要我怎么感谢你呢?”路日就,“你的爱对我来太过沉重,帕尔。”
他的目光闪烁,仿佛不好意思般,投向了窗户外面,雪山反射的光亮正好照射在他的眼底,看上去羞怯而忐忑,摇曳得人的心也疼了,冬蔷薇就盛开在那里面。
纵使贵族已经玩弄过许多与面前的王子年纪相仿的青年,却第一次感觉到这样的疼痛,他的心像是池塘一样波光粼粼的,仿佛一个面对着赤诚的求爱者而无措的少年,越不忍去亵渎他的羞涩,就越发升起欲念。
他终于没忍住,半跪在地上,抚摸着王子的指尖,带着忍耐不住的喘息亲吻上那手指。
不够、永远都不够,渴求涌上心头,他心里暗沉地想着自己能够如何借助这整日沉迷于艺术而对权力斗争一无所知的王子,将他扶持向新任北境王的位置,而自己则依靠对方的单纯无邪攀爬至高处。
但这种权欲并未能阻止他无可避免地坠入对方身上飘来的冬季针叶林般的芳香。
“……我永远爱着你,殿下。”他的声音低哑,“一切都是为了你。”
注视着这个场面的神的表情几番变化,神情冰冷。
他轻轻敲了敲神座的扶手。
北境的三王子……和自己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但不管怎么,那个贵族都无比碍眼。
路日就静静地看着那个因为得到了爱——和权欲的力量踌躇满志远去的贵族,直到听见脚步声才偏头,看见之前藏在房柱后面的天青色眼睛的骑士。
与贵族方才极为接近的距离不同,他一出现态度明显不一样,离王子还有一段距离就立刻谨慎地半跪下来,冷静地:“教廷的圣子已经从东路进入。”
“至少三日。”路日就道,“足以让一切结束了。我已经买通侍从,他们会按照我的命令下手。”
与方才的纯洁懵懂不同,此时的王子有一种锋芒毕露的冷峻。
血亲相杀的家族里并不具备道德观念,也不忌惮于毒杀。
“我将成为北境王,改变千年来的传统,我们不必再困守贫瘠的土地,而是让他们拥有更好的一切,北境沉睡已久,如今需要的是战争。”他宣布,“中境的战争曾留下了北境的所有,我祖先的血曾使那里的河流温暖。如今,只要清除掉一切阻碍,我们就能发动反攻。”
假如能够了解到理想主义演家人设,骑士就该明白他就是在忽悠人。
可惜没有。
骑士本该像过去一样为了他所的话语里的理想感到目眩神迷,但想起方才偷眼看到的那个吻,本以为自己对这位美丽的王子只有对于追随者的赤诚之心的骑士却突然觉得心情有些复杂,他低声:“阻碍……包括贵族吗?”
“艾修斯?”路日就顿了一下。
“正是因为那些贵族逃避战争,一心汲取名利,为此不惜向中境俯首称臣,我们才不得不留在北境,”骑士,“您……引诱他们,借助他们的力量,可是他们也会反噬您。”
王子难得沉默着,这寂静让骑士的内心仿佛压上了沉重的钟,直直拽着他的心下降,而后他听到那人的声音,平静:“我明白。”
他的神情轻浮却骄傲,锋芒毕露:“但是被压抑已久的子民会帮助我,北境会帮助我,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人也会帮助我。”
骑士一怔。
“是吗,艾修斯?”他的声音柔和而坚定,“你一定是在我身边。”
“……是的,殿下。”
他想必是坠入诅咒了。
骑士心想。
他低哑地:“我必定会守护在你的身侧。”
又搞定一个。
他低头的时候未能看到的王子的神情,唯有高空中的神看清了。
那不曾流露出丝毫微笑的冷淡的脸,就算着万分温柔的言语,也没有任何感情流露出来。
不论是在贵族还是军官面前,他都是在扮演着他们想要看到的角色。在野心家面前,他是纯洁又象征着权势的爱,在理想者面前,他是理想和憧憬。
这个人并不是对北境王的位置毫无野心,而是……在什么都没有的情况下,让自己的容貌与身体一同作为武器,仿佛花一样,静悄悄地盛开。
到底哪一个才是真的他?
神心想,难道拒绝自己恩赐的凡人就是他真实的一面?他有些恼恨神不能看破凡人的内心。
在和路日就告别前,骑士道:“但是,你依旧需要让你未来的子民看到力量,殿下。”
就算干掉两个竞争者,登上北境王的位置,北境也并非无条件服从于王。北境对王者的忠诚建立在这个家族始终以绝对强者的地位站立在众人面前,没有任何人任何人能够将他们摧毁。
也就是,只看笼略得到的效忠随时可能崩盘,行不通。
一个没有任何魔能使用能力的废物,在这个重视力量的世界上来是无法爬上高位的,他必须证明自己拥有能够让整个北境臣服的力量。
骑士离开后,王子依旧靠在窗边,看着外面的飞雪,沉默,似乎因为对方的话在想着什么。
夜晚,当路日就无聊地描绘一副新的画的时候,神再次降临。
他从黑暗中走出来,发现对方仿佛已经一次就已经习惯神灵的大驾光临,只是瞥了他一眼就继续描绘手里的画。
狂妄的家伙。
神低头看了眼他正描绘的那副图画上的身姿,:“既然能够看到真神,何必还去追求虚假?”
“艺术的东西对我来更加真实。”路日就回答他。
他停下手中的画笔,仰头看着神灵,问:“我已经拒绝了您的施舍,请问您为何再次来到这里?”
“这不再是施舍,而是交换。”
神。
“我借给你我的力量,你给我我想要的东西,它让我的心始终不得安定。”
路日就问:“什么?”
“容貌。”神回答,“把你的容貌给我。”
只要没有这张脸……他也许就不会对这个凡人总是如此挂怀了。
路日就:……
我之前是不是立了个毁容fg来着?
似乎是误解了他的沉默,神顿了一下,:“当你觉得你不再需要这张脸的时候,我就带走你的容貌。”
不,我觉得我还是挺需要的。
话脸这种东西是可以带走的吗?路日就觉得还不如魔鬼带走自己的灵魂呢。
他在沉默里冷静思考了一会儿,片刻后,:“好。”
虽然在那晚上后神就消失在黑暗中,但神灵的执行速度就是迅速,第二天路日就已经被人给叫醒了。
挤在他床边的侍从们喋喋不休,蜂拥着想和他话,奈何路日就有轻微的起床气,忍着不爽的感觉,皱了皱眉,问:“怎么了?”
“二公主的红茶里被下了致死的奎巴蛇毒,引起了混乱,大王子受刺……如今虽然还活着,但多半没有救了……”
他怔了一下。
那双冰雪般的眼睛里有迷茫的东西一闪而过,面前突如其来的事情恐怕完全在一心沉迷于艺术的三王子的意料之外,以至于那些仆从都有些怜悯起来。
毕竟纵使这个家族不断重复着血亲相杀的悲剧,也一直是他们牢牢把持着北境王的正统位置。如今二公主身亡,大王子命不久矣,想必这位没有任何力量的王子最终会登上北境王的位置。
可是按照他的实力,又能支撑多久呢?
侍从暗暗窥测着他的脸,在心里叹气。
路日就沉默片刻,:“带我去见他。”
虽然兄长生命垂危,路日就漫步过去的脚步还是很轻松。
北境的寒风在城堡外呼啸着叩击窗户,想必外面一定很是寒冷,只有城堡里依旧是春之地,被保护得十分暖和,让人的衣襟濡湿,就像是中境里那些贵族,在如今的季节中穿着华服,因为舞蹈和眉目相传的笑意而感觉浑身炙热。
但也只有他一个人这么轻松,周围跟着他走的人都是一副沉重的神情。
他们大都是之前效忠大王子或者二公主的家族,虽然最终还是选择走在这位之前除了感叹他的容貌外并未正眼看过的三王子身边,但还是满怀忧虑,不管怎样,用不了几天,这位王子就会成为北境的王。
“教廷的人已经到了。”有人附在路日就耳边低语。
是他的姐姐找来的人。虽然目前邀请这伙麻烦家伙的正主已死,想要把危险的客人发走却不是这么容易的事,路日就心想着这难道是新手关过掉之后送经验的Boss吗,就示意那些人留在外面,独自迈步走进大王子的房间。
躺在床上的青年合着眼,像是已入眠般安稳。在他的床边,金色绸缎铺开一地,上面的东西在日光照耀下闪闪发光。
路日就低头看了一眼,这些东西的构成材质各异,从灿金、白银到玄铁都有,而且都是寒冷而凌厉的样式,一眼就能看出来,出产自北境的勋章。
北境的军队纵使对北境王的儿女也毫无包容,在登基之前,他们必须依靠自己的能力赚取足够的勋章,以保证自己的礼服上有足够耀眼的荣光。
这一地勋章,动用了多少人的鲜血才造就这些光辉。
【我突然想起一件很沉重的事。】
路日就道。
【我没有勋章……这玩意不能开挂吧?】
而且这世界还没有美术展览什么的,再又不能靠什么美术比赛奖状去登基。他多半要成为史上头一位礼服清清白白登基的北境王了。
想想就觉得很丢脸的样子。
路日就轻轻绕过放在地上的绸缎,他现在没眼直视上面的功业,而是走到床上的人身边,看清对方的样子。
大王子的胸口被白色的绸带包住,但鲜血还是从下面渗透出来,染红了白色布料,他的脸不像往日那么充满力量和生气,因为缺乏血气,就连唇也显得过于苍白。
“哥哥。”路日就。
青年睁开了眼睛。
往日的力量都已不在,往日的权势也已消逝,但那涣散的目光依旧带着凛冽的威压,直射向站在床边的人。
明明面对着的不过是这么一具虚弱的身体。
纵使曾经有过什么样的能力,现在也已经在垂死的召唤中烟消云散。
但那依旧是能让对上的人渗出汗水的眼睛。
仿佛不论他到底有多么虚弱,这站在面前的人仍然是他记忆里那个因为没有丝毫魔能能力而格外孤僻的孩子,无论何时在他面前都不堪一击。
但路日就的表情却没有变,他只是静静地与兄长的目光对视。
床上的人注视着他的表现,一丝无力的笑容从他的嘴角边浮现,夹杂着不断的咳嗽和宛如游丝的气息,声音却仍然像过去他站立在贵族面前时,作为未来的北境王一般骄傲,:
“你做的事情,我全部都知道。”
路日就顿了一下,没话。
他做的事情虽然隐蔽,但想必也是瞒不过自己兄长的。
不过,神的这一部分就不知道了吧。
路日就心想。
毕竟神有自己的伟力,纵使是再厉害的凡人也不能够触及。
他已经决定不管对方什么都在这里听着,但大王子不仅没提起这场诡异的袭击,反倒起一些和政治不太相关的事:“时候,我并不怎么喜欢你。”
路日就嗯了一声。
“的,躺在摇篮里,被父亲从中境带回来。伊菲喜欢你,整天腻着你,你却每次都给她脸色看。可我不喜欢你,你却总粘着我。”
“我那时候忙着和骑士学剑,却被父亲要求照顾你,就因为你从不笑,可是看见我就很开心,而父亲最喜欢你,因此完全无视他长子的意志。”
他。
“我生了气,趁其他人不主意将你一把推倒在床上,你挣扎半天,就自己爬起来,然后推倒了,又爬起来,很傻,连哭都不会。”
“直到伊菲看见我做的事,第二天在训练场上把我狠狠揍了一顿。”
他似乎难得带了点笑意,声音却越来越虚弱,问:“你还记得吗?”
路日就摇了摇头。他察觉到对方依旧侧着耳朵等待着他的回答,突然意识到自己兄长的眼睛估计已经看不到事物了,就了句:“不知道。”
大王子低哑着声音,:“过来。”
假如这时候那些被困在外面的贵族知道这里面发生的事情,必定会阻止路日就靠近。
不论他们曾经效忠的是大王子还是二公主,在目前的情况下,只有路日就能够成为新一任的北境王,他们绝不敢让自己未来主君在整个北境都知道有多么危险的人面前冒险。
但路日就仿佛毫无所觉般靠近,感觉到对方伸出手指,冰冷的肌肤轻轻触碰了一下自己的唇。
大王子:“那些勋章,我的,还有伊菲的,我们将这一切送给你,在你的登基典礼上,把它们佩戴在鲜红色的礼服上,见证你的荣光。”
他仿佛忘记了身上的疼痛。
只是随着时间流逝,白色的绸缎已经被他的鲜血染得越发鲜红,那双让侍女们窃笑着仿佛揉着日光的凌厉的灰金色眼睛中,目光越发溃散。
“你将成为北境王,然后成为全境的王。”
“北境的子民将永远效忠你,他们将为你出征,死在中境城下,不能生还家乡。”
他低声呢喃着。
“……但我们并不嫉妒他们将为你而亡。”
路日就:“我知道,哥哥。”
屋子里的炉火升腾着摇曳的光,有黑暗在他的身后萦绕,缓慢包围着他的身体。王子微微合着眼,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听见他的话,至少路日就并没有得到回应。
当他离开后,屋子里只剩下木炭在火里发出 “嘎吱嘎吱”的声音,年轻的侍从进来给大王子添炭的时候,青年低声了一句:“凯因,我睡不着。”
但当他第二次进来填炭时,才发现那位短暂的一生之中曾经多次以战争获得荣光和璀璨的北境王子,早已静静死在床上。
主室里,路日就静静看着侍从们清点整理那些金光耀眼的徽章。
裁缝已经赶到,会在两日以内加班加点,为他赶制鲜红色的礼服,那时候这些属于他的兄长与姐姐却转交给他的荣誉就会佩戴在他的胸口上。
“艾修斯。”
他对着站在自己身后的骑士,正在整理着政权交替时期的报表的男人诧异地应了一声,恭敬等候他的命令。
“这就是我的力量。”
男人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忠诚地答应了一声。
他当然不知道路日就到底在什么。
黑暗的气息在他的周身缭绕,冰冷的魔气却在触碰到他的身体时缓慢而柔软地亲吻他的指尖,凡人的眼睛看不到的雾气,为他捧上白骨的花冠。
——因为我与神同在。
作者有话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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