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大概这是隔代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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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点出头, 两人从民政局走出来,手上各拿着一个红本本。

    红底烫金,印着国徽,上面三个工工整整的大字:结婚证。

    出了民政局大门, 陶祈把结婚证开看, 上面是他们两个的照片, 红底的,看起来有种中国传统的喜庆意味。

    从拿到这张结婚证开始, 他们俩就是合法伴侣了。

    陶祈手指在红色封皮上抚摸了几下,决定把这个本本好好地放起来。

    严戈道:“你介不介意我告诉别人这件事?”

    陶祈一怔,摇了摇头。

    他知道严戈是不想让别人过多地关注他, 所以决定推迟办婚礼,连戒指都选择了不引人注目的款式, 甚至只要他不想这个消息被别人知道,严戈就不会透露给家人之外的任何人。

    但是陶祈心里其实抱着顺其自然的想法。

    严戈虽然受人关注,但是主要出现在报纸财经版, 即使被人知道结婚了,也不会有太多人非得执着地想要知道他的结婚对象究竟是谁。而且学校里环境单纯, 如非必要, 其实不太会关注像严戈这类的商界成功人士。

    在这样的情况下, 陶祈不主动向别人透露自己已婚的话,被发现“嫁入豪门”的可能性并不大。

    严戈得到许可,嘴角勾起。

    他开手机自带的拍照软件,一手举着结婚证, 一手举着手机。

    陶祈在旁边看着,想了想,伸出右手,也拿着结婚证入镜。

    “咔嚓”一声,画面定格。

    冬日的阳光下,两只属于成年男性、修长有力的手,握着两本结婚证,凑得很近。背景是冬季的枯叶,干瘦的褐色枝条,清冷萧索。

    在这样的背景衬托下,反倒显得两个红彤彤的结婚证有种特别的喜悦,像是冰天雪地里的火苗。

    严戈平时很少拍照,手机里的照相软件基本等于装饰图标。这是他相册里为数不多的照片。

    他点开欣赏了一下,觉得自己拍的很不错——实际上,这种照片也并不需要什么专业的摄影技巧——于是开微信,选择图片,编辑文字,发送。

    【严戈:今天领证。】

    这是严戈大半年来第一次发朋友圈。并且是他除工作消息外发的第一条私人朋友圈,堪称罕见。加上文字和配图都十分……姑且称之为离奇。

    当这三个条件同时具备的时候,这条只有区区四个字的状态,已经有了引爆本市富豪圈的资本。

    几秒种后,严戈的手机震动起来。屏幕亮着,上面一条一条的消息蹦出来,前面发的很快就被挤下去,不断有联系人给他发来新的消息。

    两人已经回到车上,严戈开手机看了一眼,没管。

    陶祈系好安全带,等着回家,顺口道:“不回复一下?”

    “唔。”严戈发动车子。“你帮我回复吧。家里人都知道,随便你什么。其他人看标签,写‘合作伙伴’的就谢谢关心,‘朋友’就办婚礼的时候会请,‘发’就回我结婚了。”

    陶祈:“……”

    他拿过严戈的手机,问:“密码?”

    严戈道:“你的指纹就能解锁。”

    陶祈把手指放上去,手机一震,屏幕亮起来,果然解锁了。

    “你什么时候录入的?”陶祈问。

    严戈侧头看他,嘴角上扬:“你觉得呢?”

    陶祈想了想,摇头。

    他不记得严戈有让他录过指纹,之前他都没怎么碰过严戈的手机……这样也能把指纹录进去吗?

    严戈笑着,没再。

    他当然是趁着早上陶祈还在睡觉的时候录入的。在几个月前就已经弄好了,就等着什么时候陶祈自己发现。但是到现在为止,陶祈从来没对他的手机产生过任何好奇心。

    直到今天,严戈终于有了理由顺理成章 地告诉陶祈:我的手机你随时可以看。

    严戈清楚地知道,就家庭条件而言,陶祈家里远比不上自己家。他们完全是两个阶层的人,如果不是因为假男朋友那件事,两个人几乎不可能认识。

    在这方面相差过大,会让陶祈很没有安全感。这是外物带来的,严戈没有办法改变。

    所以,如果要让陶祈更加信任他,信任他们的感情,严戈所能做的就是用语言和行动告诉陶祈:我没有事情瞒着你,我的领地完全向你敞开。

    简而言之,只有付出完全的信任,才能得到同等的回报。

    往后,陶祈踏入社会,也许会更深刻地感受到他们之间的差距,也许会快速成长起来,渐渐向严戈靠拢。不论是哪种,严戈都愿意欣然接受。但是在目前这个阶段,陶祈显然还不够成熟到能以自身抵御外界可能产生的怀疑和质询。

    严戈所做的一切,不论是暂时不办婚礼,还是单方面公布结婚消息,都是为了在不影响陶祈的状况下让他安心。

    临近中午,路上车流渐渐多起来。严戈握着方向盘,眼角余光注意着自己刚出炉的爱人,见他兴致勃勃看着手机,无声地笑了笑。

    陶祈按照严戈所的,帮他回复信息。短短十分钟,微信消息已经99+了。

    严戈的微信号上有很多商业合作伙伴,因此联系人一下翻不到头。陶祈看了看,算从最新的一条开始回复。

    他先点开对话框,再从联系人头像去看备注和标签。

    现在最上面的消息是合作伙伴发来的,对方了一串恭喜的话,顺便听了一下严戈的对象是谁,言辞非常委婉。

    对象本人字回复道:谢谢关心。

    十分严谨地按照要求来,一字不多,一字不少。

    第二个标签是“朋友”,陶祈想了想,字道:办婚礼的时候再邀请,现在只领了证。

    对方立即回复两个【OK】的表情。

    往下,还有标签是“长辈”和“公司高管”的,陶祈先看对方发来的内容,觉得只是些没什么所谓地客套话,就回复一句谢谢,有实质性内容的就念出来,然后按照严戈的去回。

    回复了好几十个人,朋友圈显示有消息,他开一看,顿时笑了出来。

    在严戈最新那条晒结婚证的状态下,有好些人评论了,第一条就是一个熟悉的名字。

    【靳匀峯:你被绑架了吗?被绑架了就撕掉红本本,我去救你。不然就等着被撕票吧。】

    下面有个人,头像是站在海边挥舞丝巾的中年妇女,以十分泼辣凶狠的语气训斥靳匀峯。

    【夏阿姨回复靳匀峯:崽子什么呢?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人家严戈都结婚了,你呢?能不能学着点?】

    【靳匀峯回复夏阿姨:……知道错了。恭喜严戈,贺喜严戈。新婚快乐,百年好合。】

    从末尾的句号里,陶祈仿佛能想象靳匀峯不情不愿被迫营业的敷衍表情。

    他退回去,看到靳匀峯又发了消息过来。点开一看。

    【靳匀峯:你他妈害死我了!平时不是挺低调的吗?现在突然这么秀?】

    【靳匀峯:你那结婚证不会是假的吧?真领证了?】

    【靳匀峯:你动作怎么这么快啊?】

    【靳匀峯:我妈怎么老是我?我没你好吗?】

    陶祈一句句看完了,念给严戈听。

    严戈握着方向盘,冷笑一声:“你这么回复。”

    陶祈听着,手里字。

    【严戈:因为我是别人家的孩子。】

    【严戈:我以为对于谁更优秀这回事,你心里有数的。】

    【严戈:很遗憾。我结婚了,而你没有。】

    陶祈字的时候手指都在抽搐,几乎克制不住要笑出声来。

    严戈的回复简直太欠抽了。三连击每一下都是暴击伤害,估计靳匀峯看到了能郁闷得喘不上气。

    他耳朵里听着的时候,知道严戈是十分平淡地叙述事实,没有刻意挑衅地成分。但是换成文字消息发出去,没有了严戈本人的语气加持,就显得优越感十足,像是要把靳匀峯按在地上摩擦。

    【靳匀峯:……】

    【靳匀峯:你他妈???】

    【靳匀峯:你今天结婚,这种日子都不能对我友好一点吗?】

    陶祈念出来,严戈道:“你告诉他,等他结婚的那一天,我会对他友好一点的。”

    陶祈:“……”

    “就是不知道这一天要等多久了。”严戈补充。

    简直是会心一击。

    陶祈眼睁睁看着对话框顶出现了“对方正在输入……”,半晌靳匀峯只发过来一个省略号,然后就销声匿迹了。

    陶祈等了好几分钟,确定对方真的没有再发消息过来的意思,才终于忍不住,仰头大笑。他瘫在副驾驶上,握着手机,十分闲适。眼睛弯着,看起来很开心。

    “你平时话不是这样的。”陶祈忍俊不禁。“怎么一和靳匀峯讲话就那么……”

    就那么扎心啊?

    严戈淡淡应了一声,道:“他欠教训。”

    陶祈又笑了。他回想刚才这两个人你来我往的,话丝毫不用顾忌,觉得他们感情大概是真的很好。

    从的时候就认识,一直到现在,二十几年的友谊,自然坚固。即使是两个性格南辕北辙的人,也能相交莫逆。

    -

    两人回到家里,一起做了顿午饭。

    虽然这种日常琐事在这半年来他们已经共同经历过许多次,但是今天还是稍有不同的。

    严戈给陶祈下手,帮着洗菜切菜。半年前他做这些还不太熟练,现在显然大有进步。每次他们视线相交,脑海里第一个想法就是对方的新身份——彼此的合法配偶。

    于是相互看看,嘴角上扬,笑起来。

    厨房里满溢的并不是饭菜香味,而是无数个粉红色的泡泡。

    下午陶祈把结婚证发到室友群里了。他不愿意主动大肆宣扬,但是这几个好兄弟从一开始就没算瞒着。

    室友几个在上次看到求婚戒指的时候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但是却没想到会这么快。

    这离陶祈晒戒指才几天啊?怎么这就把证领了?

    室友们一脸懵逼。

    他们以为陶祈至少会等到毕业之后才去领证的,结果接受求婚之后不到一个星期就拿了红本本?

    几人觉得大概都是严戈的策略,否则陶祈完全没有必要这么早结婚的,于是纷纷夸赞严戈:有智慧,行动力强,抢占先机。聪明睿智。

    陶祈:“……”这真的不是奸诈的详细解释吗?

    他这边跟室友聊着,又跳出一条新消息,是严母发的,问他们今晚有没有空,如果方便的话,晚上回郊区的别墅一趟。

    正好明天就开始放元旦假期,晚上严纵和严莉都会回来。赶上他们俩领证,一起吃个饭,也算是家里人一起庆祝一下。

    最后一句是:你觉得可以就叫上严戈一起,让他给你当司机。

    陶祈没什么犹豫,好。

    他知道这条消息严母完全可以发给严戈,不用征求他的意见。本来刚领证家里人一起见个面就是应该的,直接让严戈带他回去也很正常。但是严母没有这样,反而绕过了严戈来询问他,大概是担心陶祈刚刚改变身份,可能不太适应。

    这份体贴对于陶祈而言其实没什么太大的作用,但是心意让人感动。

    他和陶母好了,六点钟准时到回郊区别墅,然后去书房找严戈。

    住的久了,陶祈已经习惯不敲门直接进去,他拧开门把手,看见严戈迅速把手机放在桌上,眼睛看电脑,假装无事发生过。

    陶祈顿了顿,走到书桌前,道:“今天晚上要回别墅去,阿姨一起吃饭。”

    “嗯。”严戈点了点头,对母亲没有问自己,而是通过陶祈传递消息这件事毫不在意。

    陶祈又往前走了两步。

    严戈正襟危坐,表情严肃,看着电脑,飞快点击鼠标。

    陶祈看了他两眼,道:“别装了,眼睛里没有反光。”

    严戈:“……”

    如果电脑开着,屏幕的亮光会投到眼睛里,然而现在严戈的眼睛黑沉沉一片,背着光,一点亮都没有。

    也就是,他根本没开电脑。

    陶祈犹豫了一下,才问:“你刚才干什么呢?”

    严戈沉默两秒,想了一下坦白和含糊过去哪一个比较好。他坐在椅子上,抬头看了眼陶祈的表情。

    嘴巴抿着,眉毛不自觉地皱起来,看着有点迟疑,似乎在思考是不是该放弃问这个问题。

    严戈看着他的脸,觉得自己完全没有谎的算。于是静了一会儿,严肃道:“我在给结婚证拍照。”

    陶祈:“……”

    陶祈:“……什么?”

    不是已经发了朋友圈吗?还给结婚证拍什么照?

    陶祈深刻怀疑严戈是在驴他。

    严戈低咳两声,镇定道:“我算给结婚证做一本相册。”

    陶祈沉默了。

    “刚刚……”陶祈道。“是你错了还是我听错了?”

    给结婚证做一本相册?

    只有几页内容,几毫米厚,两分钟就能数清上面有多少字的结婚证?

    为这个专门做一本相册?

    陶祈觉得自己现在肯定是满脸的黑人问号。

    严戈道:“我觉得这很有纪念意义。”

    陶祈无话可。

    是什么让你产生了这样的错觉?

    陶祈开始怀疑严戈是不是在他不知道的地方磕到了脑袋,造成了暂时性的精神失常。

    这样下去不会影响严氏的股价吧?

    陶祈深切担忧起来。

    严戈顶着合法配偶看傻子一样的目光,竟然还笑了一下。

    陶祈:“……”

    严戈道:“以后每一年,我都会在同一天拍结婚证的照片,然后放进相册里。”

    他的目光深沉而温柔,看着陶祈的眼睛,嗓音低沉。

    虽他们已经什么都做过了,甚至在今天上午领了证,但是每次陶祈看着这样的严戈,总会觉得心跳加速,不敢直视。

    陶祈摸了摸鼻子,声道:“那我先预定八十年的份额?”

    “不管是六十年,八十年,还是一百年。”严戈道。“都是我和你的。”

    陶祈:“……”

    陶祈道:“你上网查台词了?”

    严戈静了两秒,哭笑不得:“没有。”

    陶祈怀疑地看着他。在十分钟之内第二次产生了严戈是不是磕到了脑袋的猜测。

    “你怎么突然这么话?”陶祈道。“感觉怪怪的。”

    严戈:“……”

    他闭嘴了。

    -

    傍晚,两人先是去学校里接了严纵,才一起驱车回郊区。

    粘豆包蹲在后座,严纵一上车就被扑了个满怀,吓得往后退了一段。

    天色昏暗,粘豆包毛皮漆黑,在车里就只有一双眼睛闪闪发亮,看着跟荒野里伺机而动的狼一样,令人发怵。

    严纵之前没见过粘豆包,也完全不知道车上有只狗,于是躲在角落里,拿着书包护住自己的胸口,力持镇定,问道:“这什么东西?”

    粘豆包往前窜,喉咙里发出低沉地呜呜声。

    严纵吞了吞口水,“咕噜”一声,非常响亮。

    咫尺之间就有动物喉管震动的颤响,严纵不敢再话了,指望前座的哥哥嫂子谁能来回答一下他的问题,顺便解救一下他。

    然而,严戈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没话。

    陶祈回头,想告诉他就是一只狗罢了,但是还没出声,就被严戈拍了拍胳膊。他会意点头,笑着往后看了一眼,也沉默了。

    大狗身体下沉,准备前跳。

    严纵只看到一个黑漆漆的剪影,和闪光的眼睛。等到那个黑影往前扑的时候,他哆嗦了一下,拿书包顶在头上,大叫一声。

    然后就被粘豆包舔了脸。

    严纵:“……”

    他坐在后座上,满脸呆滞。粘豆包后肢蹲在他腿上,前肢扒拉着他的肩膀,十分热情地在严纵脸上舔来舔去,嘴里呜呜汪汪叫个不停。

    严纵崩溃道:“怎么是只狗啊?!”

    他刚刚就被一只狗吓得在角落里缩了半天?

    严戈在后视镜里看了眼自己的蠢弟弟:“不是狗是什么?”

    严纵无话可。他总不能自己以为是狼或者什么莫名其妙的东西吧?想也知道不可能。

    大狗扑上来的时候他还被吓得大叫了一声……好丢脸啊。

    严纵愤愤地按住粘豆包的狗头一顿揉搓,借机报复。

    -

    到了郊区别墅,车门刚开,粘豆包就箭一样蹿出去,“嗒嗒嗒”地往前跑了。

    严纵没来的及拽住狗绳,只能看着粘豆包跑远。好在它也不是乱来,没去别的地方,径直往大门口去了。

    正门是指纹锁,粘豆包不开,里面也听不见动静。它整只狗可怜巴巴地趴在门边,前爪扒拉门框,企图找到办法进去。

    陶祈跟在后面,稀奇道:“它怎么这么着急?”

    严戈锁了车门,往前走,没话。

    三人到了门口,严戈开门。刚开一点点,粘豆包就从门缝里挤进去了,看着非常灵活。

    房子里开了中央空调,一阵热气扑面而来。

    陶祈搓了搓脸,站在玄关换鞋,听见里面粘豆包“呜汪”叫了一声。

    然后是严母欣喜的声音:“唉呀我的乖孙回来了!”

    陶祈:“……”

    陶祈定住了,缓缓转头,疑惑道:“阿姨她……”

    严戈把皮鞋放在架子上,清了清嗓子,道:“暑假的时候帮忙养了几天,喜欢的不得了。”

    陶祈眨了眨眼,没话。

    他和严戈养粘豆包有了半年了,没自称爸爸什么的……严阿姨怎么就突如其来地认了孙子?

    进了客厅一看,严母坐在沙发上,粘豆包半立起来,前肢搭在严母膝盖上,吐着舌头摇着尾巴。

    看起来对自己“大孙子”这个身份有十分强烈地认同感。

    陶祈上去了招呼,也在沙发上坐着陪严母话。严戈脱了外套,上楼去找严父谈事情。严纵好不容易放假,一头钻进了游戏房。

    “饭菜马上就好。”严母摸着粘豆包的头,喜孜孜道。“你先看看电视。冷不冷啊?穿的这么少。”

    陶祈忙道不冷。

    “茶几上有热水,你自己倒。我摸了乖孙,就不管你了。”严母道。

    陶祈乖乖点头,看了粘豆包一眼。

    大狗尾巴直甩,正被严母摸耳朵。严母一口一个乖孙,要给它炖肉骨头。

    粘豆包耳朵竖起来,发出一声长长的“呜——”,然后在严母膝盖上蹭起来。

    陶祈低头喝水。

    在家里也没少给它吃肉骨头,怎么现在看着这么高兴?

    大概是隔代亲吧……

    陶祈捧着水杯,愣愣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