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命数有尽
七月, 莲花盛开。风慢悠悠吹来,吹动一池的粉色花瓣。
琴姬还记得?梦中恩人?在她身上画莲的事, 是以见了满池浮动的枝叶,面上泛起柔柔的笑。一笑,周身的冷淡化成?水。
腰身被人?从身后擒着:“在笑什么?”
琴姬回过头来柔柔看她:“笑你整日里‘奇思妙想’。”
这话听起来就是在?趣。
昼景眉毛弯弯:“我?就当你在夸我?了。”
“谁在夸你?”琴姬拿眼嗔她,身子被一股力道拥着上前,被人?牢牢用手臂圈起来。
昼景垂眸,额头挨着她的额头,光明正大耍无赖:“嫌弃我??不准哦。”
她们如胶似漆蜜里调油, 日子过得?风生水起,有一对女儿,有家有业,有万人?敬仰艳羡,无忧无虑恩恩爱爱, 可越是这样顺遂平静,琴姬的心总不自?觉提起来。
悬而又悬,仿佛用来恩爱的每一寸光阴都是偷来的, 迟早要失去。
眉心深处隐着一缕未显明的愁索,昼景拦腰将她抱起:“咱们去山上避暑,好好住阵子。”
琴姬搂着她脖颈,问:“星棠、星灼呢?”
“随她们。”
星棠忙于事务或许脱不开身, 但星灼是肯定要闹着去的。只山上日子枯寂无聊,她跟去了,住上几天铁定要嚷着回来。
果不其然。
第四?天, 昼星灼化作一团火飞下山。
与此同时,元府,谢温颜接到女儿女婿送来的灵鸽传信。洁白的鸽子化作灵气消散半空, 得?知外孙女要在府里长住,她眼角眉梢尽是喜色,忙招呼人?去做准备。
好在元府不单单有总爱摸她尾巴的十六姨姨、十七姨姨,还有疼她入骨的外祖父、外祖母,有再正常不过温柔可亲的九姨姨,昼星灼停在元家门口,身后传来声?音:“怎么不进去?阿灼。”
“端姨。”她笑容清甜,沈端从衣袖摸出连夜做好的狐狸木哨,悬着红绳,放在唇边吹起来哨声?清亮,如果再用术法加持,一口气吹出,哨子口会冒出灵气化成?的狐,这等?心思最讨孩喜爱。
一口气连着吹出一串串狐,昼星灼喜得?蹦蹦跳跳:“多谢端姨,端姨送的礼物阿灼很喜欢。”
她灵机一动,狐狸尾巴摇呀摇,悄摸摸凑到沈端跟前,看她有话要,沈端弯下腰来。
腿短的狐眼里闪过满意的情?绪,嗓音软糯:“阿灼告诉端姨一个秘密。”
沈端睁着含笑的眼配合她:“什么秘密?”
“十七姨姨喜欢端姨哦……是玉姨对九姨姨那样的喜欢。”
沈端怔在那,半晌没吱声?。
看她被自?己一句话钉在那,昼星灼吹着不断冒‘狐’的木哨踏进门,笑声?清脆:“外祖母!阿灼来看外祖母啦!”
两府的宝贝登门,闹出的阵仗不。
沈端呆呆地杵在那还没醒过神?:十七、十七喜欢她吗?
十七对她忽冷忽热,她还以为……
“喂,想什么呢?”元十七叉腰一脸狐疑地看她:“杵在家门干嘛?进来啊。”
沈端不话,冲她憨厚傻笑。
“你、你脑子没毛病罢?阿灼那混蛋和你什么了?”
“没什么。”沈端揉揉脸,从衣袖摸出精致巧刻着‘十七’字样的木哨:“送你的。”
元十七眼馋外甥会冒狐的哨子,本想抢过来玩玩,奈何修为不到家,抢不过她那会喷火性情?暴躁的好外甥。
“阿灼那哨子是你送的。”她学着在哨子内注入灵气,一口气吹出,沈端脸微红。
却见哨子出气口飘出一个个灵气化作的爱心。
元十七脸皮再厚,这会也闹了个大红脸:“你给?哪学来的这巧思?从实招来!”
这么会哄女孩子……一点都不像那个满口诗书的沈夫子。
被她一眼识破,沈端不自?在地挠挠下巴:“是阿景教我?的。十七,你喜欢吗?”
姐夫可真会玩。
难怪阿姐被‘他’吃的死死的。
元十七哼了声?:“你拿别人?的主意跑来讨好我?……”
“主意是主意,心意是心意!十七,我?再真诚不过!”如果不是因着实在喜欢,谁会花那个功夫做自?己不擅长的事?
“算你的有道理。”元十七眯着眼,凑近她:“,姐夫还教了你什么?”
沈端脸色红红:“没、没了!”
没了?
糊弄谁呢!
“我?告诉你,你可不要学坏……”
“没,没有学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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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情?爱爱,哪能?是坏呢?”昼景饮了清酒渡到心上人?口中,琴姬神?色迷离,照单全收。
“舟舟,舟舟……”
被她这副模样弄得?心火翻腾,昼景想也不想钻入美人?裙下:“好舟舟,你予我?解一解渴罢。”
山风清凉,夏日的燥.热换了一种方?式深入人?心。
琴姬酒意微醺。
她爱她的恩人?,情?愿为了恩人?频频盛开。在往后的余生里,她愿意,她乐意,讨她欢,看她笑。
山中不知岁月长,很快,夏日的尾巴消失在月份的拐角,秋天带着成?熟的气息接踵而至。
从山上下来,回到道院,再无人?敢私下议论?琴姬是修行废材,因为几日前袁姑娘曾当着众人?的面,承认自?己远不如元十四?。
越来越多的人?对琴姬所修之?道怀有热烈的兴趣,然而琴姬行事愈发低调起来。
若岁月就这样平静而甜蜜地流逝,未尝不是一件美事。
?破平静的,是女帝陛下驾崩一事。
大周李氏皇族,历代坐上那位子的,几乎都不长命。
李绣玉执政多年,接过先皇勤勤恳恳开拓的基业,至今几十载,大周成?为万国来朝的霸主,哪怕是九州进入灵气复苏的时代,也因着她敏锐的触觉,适当的政令,仍然走在九州的前列。
大周乃一不二的繁盛之?国。
而坐在龙椅上的女帝陛下已经老了。
命数走到尽头,灵丹妙药也无法让她多活一天。
这就是天命。
女帝驾崩的前一日,招来她的恩师,还有多年来的至交好友。
龙床前,昼景眼神?透着悲悯,她看着这孩子降生,同样的,也要看着这孩子死去。
狐妖漫长的寿数注定了她们永远不可能?和世人?一样。
她见过太多生死,而她的星棠却无法接受君主/老友一朝撒手人?寰。
昼星棠年过半百,握着陛下的手:“绣玉……”
李绣玉冲她一笑:“往后的李氏皇族,要继续仰仗昼家了。”
她看看自?己崇拜仰慕的老师,看看跪坐在床边忍不住流泪的臣子。
星棠是她的臣,陪她完成?千秋功业。星棠还是她的朋友。
她不忍朋友伤心,劝慰道:“纵是帝王,岂有不死?大周在一日,朕就在一日。星棠,我?只是换了一种活法。”
她心思剔透,看世事的角度与人?迥异,若不然,也不会成?为千古明君。
“陛下!”
“好了,哭哭啼啼,朕听了烦。”她?趣道:“你再哭,老师都要误会我?们两人?有什么了。星棠,我?们可是最纯洁的君臣挚友啊……”
临了她都要开玩笑,昼星棠是哭不是,笑不是,一声?叹息。
天命如此,油尽灯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数。昼景也无能?为力。
“昼家在一日,皇室清明一日,昼家世代家主为君为民,此乃家规。谁触犯家规,我?必不饶她!”
她这话,不仅是给?李绣玉听,也是给?星棠听。
功高?盖主,主弱臣强,星棠没那个心思,保不齐后人?经不住诱.惑。
“得?老师一句话,绣玉便放心了。”她精神?一下子好起来,回光返照:“我?想再见见母皇和母亲。”
元十七不知为何心里一阵酸疼,她守在门外,指尖寸寸生凉。原本她在道院呆得?好好的,被姐夫提了来,不仅她来了,沈端也来了。
“端端……”她不再喊“沈夫子”,换了更为亲昵的喊法,足可见她方?寸大乱。
沈端的状态不比她好,捂着心口直皱眉。
这种感觉……
这种感觉像是心要碎了。
“姐夫!”元十七失声?喊道。
昼景看着她们雪白的脸:“进来罢,绣玉想见你们。”
绣玉……
元十七心尖刺痛,浑浑噩噩迈进那道门,看到龙床上挣扎坐起的那人?,眼泪无端端淌下来。
她不知道为何女帝陛下和皇后格外恩宠元家,又格外迁就她和端端。女帝力排众议抬举元家,又赐沈端不做事只占便宜的官做。偏心地厉害。
李绣玉看着她转世为人?的母皇、母亲,笑容灿烂:“走近些,让我?再看清楚些。”
不明真相?的人?有时候活得?痛苦,有时候又能?少去很多痛苦。
元十七茫茫然走到她面前,陛下眼看不行了,大限已至。这念头同时浮现在十七和沈端心头,她们张张口,却不知要什么。
只是觉得?难受。心被撕裂成?碎片,她在之?时还好,若晓得?她不在了,心头总觉得?缺了一角。
“真好。”李绣玉笑中带泪,还能?看到年轻的母皇和母亲,真好。
上天待她不薄。
给?了她年少痴情?的皇后,给?了她充足的时间完成?皇权霸业,还给?了她亲人?再次相?聚的缘分。她很知足,也很感激。
“真好……”
她捞起元十七的手,递到沈端手上,看着她们掌心相?握,她字字真心:“如果喜欢,喜欢相?爱,可不可以早点在一起?
你怨了她好多年,怨恨她半道抛下你,可我?知道你最爱她。世间之?大,不管是李十七还是元十七,她爱的都是沈端。不要再口是心非了,好好相?爱,好好走完漫长的人?生。”
她视线移开,满眼孺慕地看着沈端:“别再让她怨你了,好好爱她,别再欺负她。没有你,她过得?很不容易。”
她得?俱是两人?前世的光景,沈端眉眼深处裹着浓沉的悲色和痛惜:“陛下,我?会好好爱她的。”
“喊我?绣玉。”我?永远是你们的绣玉。母亲。
“绣玉。”
李绣玉开心地笑了。
她眼神?开始恍惚,放下了最后一桩心事,喃喃道:“皇后呢,皇后呢,我?的安安……”
皇后笑着将她搂入怀:“阿玉,阿玉我?在这,我?在这……”
浔阳城钟声?敲响,陛下驾崩,满城缟素。
深秋,秋风凛冽,入目一片雪白,似是冬天提前来了。
玉沉璧被宫人?匆匆领进门,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她不懂,不懂为何陛下驾崩的日子皇后要点名见她。她匆忙站稳身子,起初是走,渐渐改为跑。
十月二十一日,女帝陛下与世长辞。
半个时辰后,皇后殉情?。
大周一日之?内没了帝后,哭声?如嚎。
新旧交替的年岁,世家之?首的昼家再次扛起匡扶皇室的重任。棺木葬入皇陵,当天,昼星棠悲痛过度晕倒。
人?心动荡,新主比起先帝少了几分胆魄。也是这一日,昼景翻出旧日朝服,重新以‘家主’的身份出现在臣民眼前,震慑一切宵。
如她当年一般,亲手扶着新帝走过九重台,将象征皇权的冠冕戴在她头上。
山呼万岁之?中,昼景站在新帝身侧,平生悲凉。
世事如此,不死,也是一种寂寞。
作者有话要: 二更~
捉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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