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姐夫?
司映白再次醒来,入目便是藕荷色的层层床幔,身下的被褥柔软熟悉,几案上香炉袅袅生烟。
是她在天市峰的卧房。
她对着宣阳挥出一掌过后便没了意识,整个人浑浑噩噩地沉入梦境。
少女的心事与思绪穿过千年时光,重新回到脑海。这处院子,不仅是她这十几年来在天市峰的住处,一千二百年前,她也曾在此居住。
那时的云峣尚且是个顽劣少年,如今却已飞升。安静清雅的院中,再也没有了那个跟猫抢黄鱼的少年。
猫?
司映白想到此处,不由得一震。后来发生了什么,云峣是怎么活过来的,二百年后再见时,他为什么是妖?
司映白隐约记得,后来再见云峣,是在魔界。
虞泉剑出鞘,一剑斩下了大魔相柳的一颗头颅,相柳九头蛇身,失了一颗头颅魔力大减,为那一战提供了很大的便利。
正神思恍惚着,外间忽然传来推门声,将司映白的思绪拉了回来。
不多时,云峣负手走了进来,掀起床幔:“估计这你该醒了,怎么样,有没有头疼?”
他完不见回应,低头看司映白神色,抓着床幔的手指微微一顿,犹疑问:“映白,你想起来了对吗?”
“云峣,蚩尤他,杀了你,对吗?”司映白心中百味陈杂,无数情绪堵在心口,堵得她眼眶酸涩。
云峣挂好床幔,无声地叹了口气:“对,我当时确实是死了的,但再醒来时却不是阴曹地府。我的魂魄在浑浑噩噩中夺了黄猫的身体,从此成了一只猫妖。”
他坐在软塌旁,抓住司映白纤细的手指:“映白,你记起来了就好。能够与你再次见面,是我一生中最大的好运。”
神魔大战中再次相见,司映白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孤高冷清的姑娘,她成了新一任太微城主,当世玄门第一人。
九头蛇相柳的血洒了云峣一身,他一转眼便看见了那个日思夜想的女子,一瞬间,只觉得无数个暗无天日的夜晚,无数次生死关头的磨难,都是值得的。
二人隔着尸山血海,隔着两百年的生离死别,终于再相见。
但当时的人间早已生灵涂炭,太微城下堆满了无辜百姓的尸体,鸟语花香的天市峰成了无人问津的乱葬岗,大江南北,妖魔遍布。
司映白作为当时抵御抵御魔界的组织者与领导者,在人世间的地位举足轻重,上至朝廷下至平民百姓,对其奉若神明。
而云峣却是妖,妖丹是隐藏不了的,纵使他曾出身名门,也无法洗清出自魔界的嫌疑。
为妖者,多入魔。
这是世上人尽皆知的道理,普通百姓难以分辨一只妖是否杀人,因此总觉得,凡是妖,便没有个好的。
一千年前,云峣与司映白各自带领下属抗衡蚩尤,抵御挣脱混沌的七大魔君。在外人看来,二人却是站在不同的立场。
生死存亡的关头,谁也没有再去提那一桩无疾而终的儿女情长。
他们只能够偶尔在战场上相见,在每一次大战过后短暂的休整时上几句话。
长大后的司映白心很大,大到足够装得下天下苍生,女子清瘦的双肩扛下了太多的责任,扛下了万万人的期盼。
当时的云峣十分想问一问她,儿时的承诺还能不能做真。
但每一次见到司映白疲惫的双眸,深色道袍上新添的血迹,都问不出口。他一次次告诫自己,现在不是谈情爱的时候,等将蚩尤送回老家,砍了七大魔头,有的是时间天长地久地去谈情爱。
然而事实总是不循人愿,神魔大战接近尾声,天门大开,九天之上,雷劫当空劈下,司映白要飞升了。
云峣那时想,修道者的生命漫长,而他们终究要在漫长的生命中一次次错过了。
————
“虞泉剑和明决剑是我娘留下来的,我娘去得早,就给我留了两把剑。”司映白倚在床头,微微抬头笑道,“谢谢这些年替我收着明决剑。”
“映白,你就只对我这个?”云峣深深看着她,手指在袖中摸索片刻,捏出来一份泛黄的浅红色司帛。
这是一种特制的司帛,遇火不燃,遇水不腐,能够长久保存,在显贵人家中专门用来制作重要凭证。
司映白看着旧得看不出本来面目的司帛,本能地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云峣原本正儿八经的神色消失的无影无踪,笑嘻嘻道:“这份合婚庚帖,映白可否记得,现在还作数吗?”
“不记得了。”司映白了个哈欠,“我困了,再睡会儿。”
她掀开被子想要躺下装睡,忽然,一只修长的胳膊搭了上来,抓着被子一角停在半空。
“还睡得着吗?要不要陪你一起睡?”云峣不怀好意起看着她,另一只手就要去拽床幔。
司映白一掀被子坐了起来:“不睡了!”
她坐起来,忽然看见那份浅红色的合婚庚帖还被丢在床沿,心翼翼拿起来开,入目便是自己祖上三辈与生辰年月。
这份庚帖被保存得相当好,历经千年,除了褪色严重,并无丝毫破损。
“这个东西是我后来回到天市峰从我爹书房里翻出来的,蚩尤毁掉了天市峰上所有,却唯独这一份庚帖得以留存。”云峣心握上她的手腕,一字一顿道:“映白,我一直都相信,这就是你我的缘分。”
他难得在情话时这么正经,俊朗的眉目中仿佛带着光,专注异常。
人与人相处久了,就很难注意到对方的样貌美丑,尤其是云峣还惯会给自己找存在感,各种胡搅蛮缠的话一句接着一句。让司映白很难将注意力放到他的外貌上。
但眼下难得认真起来,两个人隔着床榻之间的些微距离互相对视。
云峣硬朗的轮廓,标致的五官,甚至是额前不规矩的头发丝,都被司映白收入眼底。
男子的样貌不宜太过浓艳,不然会显得妖里妖气。云峣时常给人不正经的感觉,跟他一张出众的脸有很大关系。
这会儿,他那素来倨傲的神色收敛,看上去竟有几分谦谦君子的意思。
司映白心下一动,反握住他的手指,轻笑:“我也相信。”
一瞬间,云峣俊秀的眉眼填满愉悦,散乱的头发丝都吹起了高兴的号角。
他一把抱住司映白,语气竟有些哽咽:“映白,你这句话,我等了一千年。”
一千年有多长,长到足够一个人从世上消失得干干净净。
泪水沾湿了司映白睫毛,她紧紧回抱住身前的人:“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两个人正抱着,院子里传来余兰慌张的声音:“姐夫,姐夫,出事了!”
司映白不明所以地推开云峣,正要询问这“姐夫”二字怎么解释,余兰已经闯进了内室:“出事了,武大红破了南满师叔寝殿里的屏风,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云峣眉间一凌,站起身问:“什么时候?”
“就,就刚才。”余兰气喘吁吁,明显是一路跑过来的,“我就在寝殿外守着,李旭正跟着武大红呢。寝殿内的屏风忽然就破了,武大红也消失不见。”
“屏风,这就是他的目的?”司映白迅速下了床榻整理好衣衫,“快,去看看。”
云峣一甩袍袖,下一刻三人已出现在了南满寝殿内。
屏风被成了满地碎渣,原先屏风的位置凭空出现了一道门,门内是妖王大殿的内室,七彩祥云曜出好看的光芒,充沛的灵气不断从门内溢出。
李旭守在四分五裂的屏风前,神色欲哭无泪:“我一直盯着他的,忽然一下子就不见了,紧接着屏风就碎了。”
云峣看着隔着虚空之门看向自己的寝殿,难得没开口骂人,叹了口气:“怪我大意,你根本看不住他的。”
司映白伸手探向凭空出现的门,手臂竟不受阻碍地伸了进去。
门内是魔界,门外是玉山天市峰。
云峣抬掌在空中划过,指点结出一个让人看不清形状的法阵,袍袖一甩,虚空之门瞬间消失不见。
“他偷走了尘心印?”司映白疑惑问。
“是,”云峣垂眸看着她,“尘心印能够温养你的神魂,所以我将你从宁霞镇带回了天市峰,为了防止引得蚩尤起疑,便解了天市峰上的法阵,且不曾禁止他们进出。我只在殿前设了禁制,并让余兰和李旭一个守着殿门。一个跟着武大红。没想到……”
他摇摇头:“是我低估了蚩尤。”
“蚩尤和魔界七君不是都被你困在混沌吗,他偷走尘心印做什么?”司映白皱眉。
“不知道,武大红往西边去了,他大概要去天照山,”云峣挑眉,上前自然地揽上她双肩,毫不在意地微微抬起下巴:“不必过于担心,且看他做什么就知道了。”
“姐夫,师姐,你们在什么呀?”余兰的视线在两个人身上来回转了几圈,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疑惑。
云峣正要开口,垂眸瞥到司映白神色,识相地没有话。
司映白抬肘推开他,皱眉道:“什么意思,为什么叫他姐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