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众生梦(四)
许振望着他的笑容,不禁开始思索一个问题。
为什么后来的傅恒,会喜欢钟毓秀?
晋云康喜欢钟毓秀的原因很好懂,他不愿面对自己的性向,下意识想找个女孩证明自己是异性恋,就啃了最下得去嘴的窝边草。
傅恒呢?难不成是真喜欢?
就算喜欢,只怕也没那么喜欢吧,否则为什么会中途放?
想到这里,他直接问了出来:“你觉得秀秀可爱吗?未来你有可能喜欢上她吗?”
傅恒差点没拿住茶杯,“院长,她才初二!”
“十五了,不犯法。”
“怎么可能?我当她是妹妹。”
“那你觉得,你以后会喜欢什么样的女孩?”
“我也不知道单纯好懂一点的?”
许振心想,也许傅恒真正追求的不是钟毓秀,而是一段真挚的感情。
让他陶醉其中的,也许不是那个可爱的女孩子,而是那个捧出一颗真心,不求回报不顾后果不带任何算计的自己。
原本只是想到这里,许振还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操作。
傅恒却在这时,又提起了他和他的“男朋友”。
“扯远了,院长,你还没有给我讲你的故事呢。”
许振扶了扶额角。
头疼之余,一个念头也涌了上来。
假如傅恒需要的是一段不掺杂算计的真挚感情。
有什么会比“我只爱你,无关性别”更真?
假如晋云康需要的是一个能让他直面自我的爱人。
有什么会比“我只爱你,不求回报”更治愈?
这俩人这俩人这不是
天作之合吗?
看了一眼尚是直男属性的傅恒,许振慢吞吞道:“我和他啊”
不就是讲故事吗,没在怕的。
*
真正实施起来,许振发现,让晋云康喜欢傅恒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因为他的口味就是这种高高帅帅学习好的理科直男。
让傅恒喜欢晋云康也是很简单的事,真情实感对他好就行了。
晋云康上了高中,许振默认他可以早恋了,便开始给两人创造各种会。
务求做到精准打击,让两人彻彻底底发现对方的魅力。
上了高二之后,晋云康开始暗戳戳地撩傅恒。
但他撩而不自知,招惹完了傅恒,又马上宣布要追钟毓秀。
他把这个决定告诉傅恒和许振的时候,许振明显听到了傅恒的咬牙声。
“你已经上高二了,转眼就是高三,在这节骨眼上,怎么能早恋?”傅恒教育他,“而且你以前的女朋友哪个能超过一个月?你以为你跟秀秀能长久?不,你俩只会再也做不成朋友。”
晋云康正是天真叛逆的时候,才不听他的话,转头就跑去对钟毓秀献殷勤。
他献殷勤,傅恒就搞破坏,每一次精心设计的约会都被搅局,精心挑选的礼物都被比下去。
终于有一天,晋云康气急败坏:“你喜欢秀秀就光明正大去追,总针对我算什么?你不觉得自己很像宫斗剧里那些嫉妒到变形的女配角吗?”
这番话可把傅恒给变形了,他狠狠道:“好呗,那就正大光明地追。”
钟毓秀烦都被他俩烦死了,跑来请许振支招。
许振作为幕后红娘,在旁边看得明明白白。
俩人现在的情况,比现实里明朗许多。
在现实里,他们只是稍微有一丁点苗头,但在这个梦里,他俩只差一步就能开窍了。
晋云康追钟毓秀,是对自己性向最后的垂死挣扎。
只要把他这颗逃避的心给锤死,他就再也挣扎不动了。
而梦里的傅恒,明显对晋云康有感觉,之所以追钟毓秀,估计也是想把他给锤死。
想到两人基得不能再基的游戏名,许振暗道:我就知道你俩不对劲。
由于这一次俩人苗头明显,所以钟毓秀旁观者清:“俩大老爷们谈个恋爱磨磨叽叽的,还拉我下水,我只是一条无辜的单身狗啊。”
许振给她支招,她听完满面红光,不停地:“老爸,你太坏了太坏了。”
几天后,钟毓秀当着晋云康的面答应了傅恒。傅恒只是随便一追,没想到她真能答应,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钟毓秀不管不顾,拉着傅恒天天刺激晋云康。后者也不知道到底吃谁的醋,乱气了一通,然后悲哀地发现自己根本没有立场。
许振上阵开导,左一句“认清自己的心”右一句“不要再逃避”。
于是,在许振的鸡汤灌输,钟毓秀的花式刺激,傅恒时不时的撩拨下,晋云康终于悟了——
难道我喜欢的不是秀秀,而是那个姓傅的混蛋?
这一悟已是高三,他面临高考,傅恒也面临毕业。
晋云康冷静了一整年。
一年之后,整个人蜕变得天翻地覆。
高三毕业后的暑假,他在傅恒的生日会上主动表白,两人当场拥吻。
老阿姨钟毓秀留下了感动的泪水,自封媒人,要求他俩发喜糖必须给自己包个最大的。
真媒人许振笑而不语。
入梦已有十年,仿佛这个梦才是真正的人生,现实中的事已经太遥远,记不清了。
但许振仍然有不切实际之感。
这俩假基佬居然真的成真了?
等等,出去之后怎么办?
梦醒之后,现实的记忆会回来,梦里的记忆会模糊。
但再怎么模糊,也是在这里实打实过了几十年。
该记得的事是不会忘的,几十年培养出的感情也不会消失的。
现实中,两人尚且还是情敌呢。
又该如何自处?
算了,关我什么事。
红娘许振心想。
两人一谈恋爱,效果立竿见影。
晋云康陷入爱情无法自拔,连志愿都填了老公的母校,放弃了现实中原本该上的学校。
开学第一天,许振送完钟毓秀,去晋云康的寝室看他。
然后,见到了两个惊喜。
“叔叔好,我们是云康的舍友。”
“我叫梁子规。”
“我叫韩焉辞。”
这就叫得来全不费工夫?
不想想俩人走在一起的过程,还是费了一番功夫的。
另一桩惊喜是傅恒带来的,他在新入职的公司认识了一个叫苏荼的女孩。
听他聊起孤儿院的事,富婆苏荼想来孤儿院看一看,资助一下孩子们。
苏荼来孤儿院的这天,晋云康正好也带着舍友过来。
眼前有六个人,天边还有一个被领养的道士,十三人至此集齐了七个。
回想着七个人彼此交汇的过程,许振有些明白了,晋云康和傅恒的结,为什么会与钟毓秀不同。
钟毓秀过不去的是一个坎,傅晋两人过不去的却是一段认知。
在长年累月的环境影响下,傅恒越来越冷漠善谋,晋云康越来越无法面对自我。
他们的本心都对现状不满,却无力改变自己。他们知道自己的人生里有什么东西是不对的,却不上来哪里不对。
他们被一股无法抵抗的巨力推着走,久而久之,即便这股力撤去,也留下了惯性。
于是,傅恒走上了一条不由自主的路:跟随钟父,沉浸在名利场的算计和尔虞我诈中。
晋云康也走上了一条不由自主的路:强迫投入一段矢志不渝的感情,以此证明自己的取向。
钟毓秀的人生是停滞的。
而他们的人生,是偏离的。
一旦钟毓秀迈过那个坎,人生就能大步向前。
一旦傅恒和晋云康走上别的路,就遇到了生命中本不会遇到的人。
那么,韩焉辞、阿刽、苏荼三人会是什么情况?
韩焉辞能引出针针和陈宝刀,这两人是他本来就认识的,所以韩焉辞的情况,极有可能是停滞。
阿刽能引出刺隐和皮影,也有可能是停滞。但许振对他的事所知不多,猜不出他的心结。
苏荼的人生更是平平无奇,自到大一帆风顺,大学毕业后没在职场混出头,干脆做了个富贵闲人。
许振实在想象不出,她会有什么心结。
他仔细端详着眼前的三个人。
除了阿刽仍是那副活泼性格之外,刚上大学的韩焉辞和刚参加工作的苏荼,都和日后截然不同。
苏荼姐姐元气满满,活力四射,一点也看不出后来的闲散样子。
韩焉辞更离谱。
此时的他,竟是一个白白净净、温柔飘逸的青年。
他见了许振,腼腆地打招呼:“院长叔叔。”
许振太不习惯了。
大兄弟,你的老头衫呢?你的拖拉板儿呢?你那凶神恶煞的花臂呢?
起来,这家伙睁开一双惺忪睡眼,把脸洗干净,胡茬刮干净,头发收拾出型之后,人长得是真帅。
和归鹤鸣的孤傲拔群,千列星宫的潇洒不羁,千列岁杀的冷淡凶戾都不一样。
韩焉辞的长相可以用标志形容。眉目如画,轮廓典雅,漂亮但不女气,具有一种纯粹的美。
他的眼神对视过来,微微一笑,就让旁边的钟毓秀看直了眼。
许振难以想象,这样温和美好的青年,后来竟会变成那副半死不活的糙样。
韩焉辞看起来是三人中的突破口,许振对他本人也很感兴趣,话题一直围绕着他。
谈到医学生的校园生活时,晋云康兴冲冲地拿出了一段视频。
“这是我们学校医学院的入学宣誓,阿辞是领誓的那个人,这段视频在上都火炸了!你看他,多帅!”
“有我帅吗?”傅恒道,换来了一个白眼。
视频里,韩焉辞站在高台上,侧脸干净,眼神坚定,缓缓举起拳头,抵在太阳穴边,清晰地:
“凡大医治病,必当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
他一句,满场的学生便跟一句,充满少年志气的声音回荡在会场里。
“若有疾厄来求救者,不得问其贵贱贫富,长幼妍蚩,怨亲善友,华夷愚智,普同一等,皆如至亲之想。”
“亦不得瞻前顾后,自虑吉凶,护惜身命”
视频的标题叫:医学院新生誓词大医精诚,未来苍生大医,而今风华正茂!
穿着白衬衫的韩焉辞果然一身风华,但是只有许振知道,这个风华正茂的少年郎,后来并没有成为苍生大医。
根据情报处的资料,韩焉辞是个医学天才,还在实习时就崭露头角,被一名德高望重的教授把教导,前途无量。
有一次他给一台极其重要的术做助,教授拍板决定的治疗方案出现了偏差,术后病情恶化,家属问责,教授却把锅甩给了韩焉辞。
病人家属颇有能量,决心让韩焉辞在行里混不下去,于是不到半年后,韩焉辞被吊销了行医执照。
他尚有傲气,不愿意窝囊转行,便跑到港岛。无意中救了九龙大哥陈宝刀一命,从此成为陈宝刀拜把子的忘年交,也是他的专属医师。
陈宝刀被捕后,韩焉辞带着他给的钱回了内地,并收养了女儿针针。
十二年后,陈宝刀减刑出狱,韩焉辞把他接回内地区,给他养老送终。三个人组成了奇怪的祖孙三代。
至此,当年那个风采翩翩的少年郎,已然变成开黑诊所穿老头衫混吃等死的花臂大叔。
当年那些誓词,只怕也早就忘干净了。
倘若许振不曾见过韩焉辞当初的风采,便只会叹息一声命途坎坷、命里该无。
但现在见过了,他就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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