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众(生梦(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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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学前四年,韩焉辞就经常到孤儿院做义工,实习之后,许振更是频频叫他过来,大事事从来都不落下他,俨然把他当成了孤儿院的编外成员。

    当然了,阿刽和苏荼也是这种待遇,但众人总觉得,许振对韩焉辞的态度不一般。

    韩焉辞每次来,许振都要给他拍一堆照片,他和孩子玩耍、他照顾孩子、他给孩子讲故事甚至还有他系着围裙做饭、他在沙发上累到睡着的照片。

    不光照片,还有视频,每次拍摄还都要选好光线和角度,力求拍出来既有烟火气又不失漂亮。

    韩焉辞一笑而过,由着他拍。但是时间久了,钟毓秀可看不下去了。

    有一次,她凑到正在拍照的许振旁边,担忧地问:“老爸,你不会看上阿辞了吧?”

    许振连看都没看她一眼,一边摆弄相一边自然道:“想什么呢,我有喜欢的人。”

    “可你们不是分开了吗,他不是在国外吗?老爸,这都十年了,你还对那个人念念不忘?这虽然天涯有芳草,但眼前这枝花看得见摸得着啊。”

    钟毓秀着着,突然“啊呀”了一声。

    “我本来是想劝你别对阿辞下,怎么现在觉得你还不如对阿辞下呢?”

    许振移开相,无奈道:“别瞎想,我没打算对他下,年龄差距这么大。”

    韩焉辞?这也太荒唐了。且不基佬什么的只是编瞎话,就算他真是基佬,也不会看上韩焉辞这种奔四的颓废大叔啊。

    “是哦,”钟毓秀,“毕竟人家还是鲜肉,你都是奔四大叔了。”

    许振:“”

    “那你一个劲儿拍他干什么?”钟毓秀好奇地问。

    “我看自媒体行业大有可为,打算做一个视频号,拍点素材。”许振随口胡诌,“你们要能有他这么好看,我也拍你们。”

    “瞧这话的,你闺女至少也算清秀可人吧,还有你那俩干儿子,虽然是不如阿辞,但也都水灵着呢好吧。”

    “我哪俩干儿子?”许振扭头,“我怎么不知道我还有干儿子?”

    “啊呦,”钟毓秀一捂嘴,“本来是想给你个惊喜的,没想到漏了。康康和老傅盘算着认你当干爹,他俩能走到一起多亏了你,为了感谢你,决定给你养老。”

    许振心道,还养老?送终还差不多。

    等到梦醒,他俩不把我拆了那只是因为实力不允许。

    “让他俩消停会儿,”他懒懒道,“收你当干闺女是见你可怜,再来俩,吃不消。”

    “别介,我还想认哥哥呢。老傅不可怜吗,康康不可怜吗?”

    “一个年纪轻轻事业有成,一个出生就在终点,可怜什么?”

    “再有钱,那也没爹妈呀。”话的是挤过来的晋云康。

    他巴着许振的胳膊,可怜巴巴道:“虽然我现在还有,但是等出了柜,就也没了。”

    许振见他狗一样的神情,突然就来了兴致。

    拍拍晋云康的脑袋,他道:“先叫声爸听听。”

    “爸爸!”晋云康立刻道。

    真好听。

    许振改主意了。

    对不远处的傅恒一点头,他道:“你比我不了几岁,也要认?”

    傅恒笑道:“媳妇都认了,我总不能跟他差辈儿。”

    “更何况,”他有些不好意思,“虽然生理年龄没几岁,但我总感觉,我的心理年龄远远不及您。我还有许多东西要学,希望有一天,能学到您身上的睿智和成熟。”

    他略略一顿,微笑道:“爸。”

    这

    真是

    太好听了。

    怪不得花木槿总,男孩子的情谊深厚到一定地步时,也会互相希望把对方庇护在自己的羽翼下,为对方遮风挡雨,构筑一个温暖的家。

    这就是天下兄弟终成父子吗?表妹诚不欺我。

    许振慈爱地:“趁我还能听,多喊两声。”

    管它出去之后会变成什么样。

    反正你们都打不过我。

    *

    又过了两年,韩焉辞的人生之坎如期而至。

    从他第一次提起那台重要的术开始,许振便试图干预进去。

    最开始,是尝试劝他不要参加,但不参加的理由太贫瘠,只有一个风险太大,自然没办法服斗志满满的韩焉辞。

    后来,他也曾想办法通过外力干预。但孤儿院能量太,没办法对局中的任何一个人产生影响,强行干预自然是不现实的。

    当他发现不可能阻止韩焉辞参加术,便开始想办法,阻止意外的发生。

    当年那台术之所以会失败,并不是任何人的失误所致,而是治疗方案本身就有问题。

    许振提前知道这一点,便跟韩焉辞打听,治疗方案是怎么确定的。

    韩焉辞告诉他,治疗方案是他首提,经由教授修改,通过了专家会诊,如此确定下来的。

    许振有些意外:“所以这个方案最初是你提的?”

    怪不得教授能把锅甩到一个年轻助身上。

    到这个,韩焉辞不禁有些兴奋:“教授我的方案非常独特,但太激进了。他做了很大改动,到最后那份方案和我提的天差地别,只有一个想法相似。”

    “即便如此,教授还是把我的名字写上去,在会诊上告诉其他专家,我才是这个方案的提出者。”

    “这两年他对我的提携,几天几夜也不完,他对我恩重如山呐。”

    “原来如此”

    许振原本就在想,老教授如此看重韩焉辞,把他当亲传徒弟培养,为什么会狠心毁掉他的职业生涯?

    现在看来,一切很有可能是阴差阳错。

    老教授最开始是真的打算提携韩焉辞,所以才他是方案提出者,而自己深藏功与名。

    后来治疗方案出了问题,罪过自然也扣到韩焉辞头上。老教授并非故意栽赃韩焉辞,只是见到病人家属的打击报复,太害怕了,所以才没有为他辩解。

    这样的人,坏也不见得有多坏,只是缺乏站出来承担责任的勇气。

    人们很容易指责这样的人,因为的确是他的懦弱、他的不作为,毁掉了一个本该前途无量的年轻人。而他在做出了这样的事情之后,仍一如既往地享受着他本该失去的荣誉、尊敬和事业。

    但实际上,这只是一个普通人,做了一件普通的事。

    也许,有百分之五十的普通人,在遇见这样的事情时,都会做出跟他一样的选择——

    为了自己的事业和家庭,而选择默不作声。

    然后,要么在经年累月的愧疚里沉沦委顿。

    要么逐渐服自己,“方案的确是他提的,首要责任的确在他身上。”然后在日复一日的逃避当中,最终篡改自己的记忆。

    在这个世上,大多数人的人品,并没有他们自己想象得那么好。

    他们只是幸运,没遇见过考察人品的事。

    了解真相之后,许振告诉韩焉辞:“虽然老教授是为了你好,但也不能否认,他才是方案的真正提出者。”

    “阿辞,我觉得你没必要占走这份功劳。该是你的一定是你的,到了时间自然会来。”

    韩焉辞有些脸红,“我也是这么想的,也这么对专家们过。不过他们好像已经先入为主了,都觉得,虽然方案经过了教授的改动,但我的功劳还是最大的。”

    许振叹息一声。

    在现实中,发生这件事的时候,其他会诊专家会不知道锅其实不在韩焉辞身上吗?

    他们只是一个个都选择了明哲保身。

    许振道:“改后的方案,已经和你原来的完全不同了,是吗?”

    韩焉辞点点头,而后却皱眉道:“不过,我总觉得,这份新方案有风险。”

    “有什么风险?”

    “太保守了。这次的病人位高权重,很有自己的主见,不是个省心的。如果术后他一松懈,不注重养护,很容易预后不良。一旦出现病情恶化,就没救了。”

    千万,结果却始终恒定。

    韩焉辞不可能不参与术。

    也不可能扭转专家们的印象,撤销自己“方案提出者”的身份。

    更不可能改变治疗过程,让意外不再发生。

    也就是,事情是没办法阻止的。

    许振早就料到了,种种劝也是尝试一下而已。

    当初钟毓秀偷听父母谈话、钻垃圾桶藏起自己,许振就不曾阻止。

    晋云康被欺负时,一堵空气墙凭空出现,让许振无法干预。

    傅恒出场时,已经干完了他的大事,更是没法阻止。

    每个人的人生里,都会有一个导致心结的起点。

    钟毓秀是听到父母的人渣对话,晋云康是被暗恋的人霸凌,傅恒是亲举报父母。

    这个起点,必定是一件改变心灵的大事,而且必定是无法阻止的。

    既然阻止不了,那就只能事后弥补了。

    许振把钟毓秀从垃圾桶里找出来,撮合晋云康和傅恒谈恋爱,都足以明——

    虽然改变不了已经发生的悲剧。

    但却可以制造未曾发生的美好。

    没过几天,事发了。

    病人病情刚恶化,家属便开始问责韩焉辞,并把他从治疗组里拿了出去。

    几天后治疗宣告失败,病人变成植物人,家属彻底疯掉。

    医院在第一时间辞退了韩焉辞,把他从员工宿舍赶了出去,其他医院也都不敢要他。

    韩焉辞一夜失业,也没住的地方,提着两只行李箱,在冷冻的夜风里流浪大街。

    他坐在长椅上,抬头看着星空,表情有些迷茫、有些无措。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不过短短几天,他就从前途光明的优秀医生,变成了无处可去的流浪汉。

    为什么会这样?

    明天得先找个住的地方,但今晚也不能住酒店,得省些钱。

    按照病人家属那副不死不休的模样,他只怕会有好长时间找不到工作,要省吃俭用才行。

    但是以后该干什么?

    他们会吊销自己的行医资格,是真的吗?

    韩焉辞裹了裹衣服,缩在长椅上,有些佩服自己,在这种情况下竟然还能有睡意。

    算了,天大地大睡觉最大,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会发生些好事的。

    迷迷糊糊间,他的视线里,出现了一个英挺冷峻的身影。

    “院长?”他睁开眼,坐起来,“我梦里怎么有你?”

    许振笑道:“你梦里怎么不能有我?”

    “按理,在这种失意关头,我不该梦到你这种奔四大叔的。”

    许振差点笑出声来,“怎么,你还嫌弃奔四大叔?等你也奔四的时候,可千万别这种话。”

    “那就远了,我不爱想远的事。”韩焉辞复在躺椅里窝下。

    “看不出来,你还挺随遇而安的。”

    “你滤镜太厚了,我这明明叫走投无路。”

    “那就跟我走吧。”许振朝他伸出。

    “什么?”

    “睡外面会感冒的,走吧。”

    “跟你?去哪?”

    “你忘了我是开孤儿院的?你这孩子,虽然大了点,勉强也能有张床位。”

    韩焉辞愕然坐起来,“这不是梦?你是真的?”

    “叫我怎么回答。”许振笑道,“这当然是梦。那你跟不跟我走?”

    “走。”韩焉辞立刻提起行李箱。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