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第 3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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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三十的早上, 墨珣和伦沄岚又让伦沄轲驾着马车接回了伦家。

    大概是要过年了,到处洋溢着喜气, 而或许是大了一岁的缘故,一直很调皮的伦素月变得沉稳了不少。墨珣这次见他的时候, 他笑得十分矜持, 率先开口喊他, “墨珣弟弟好。”

    “素月哥哥好。”墨珣边话边笑,咧开嘴露出两排白牙。

    而伦素程对上墨珣的时候,变得有些奇怪了。那个笑眼神就像是在看曾经被自己护在身后的犊子突然一夕之间长大了,除了震惊之外, 还有许多不可言。

    墨珣到底是读了书, 有了教习先生后,在伦家人看来,他的言谈举止都变了不少。伦沄轲频频点头,直道是安秀才教得好。

    伦素程因为被父亲从墨珣那处带回的迹击到,愈发勤勉,习也更加刻苦了。今年堂散时,他还得了先生的专门夸奖,奖励了一块墨。虽不是什么名贵的墨, 但胜在是个奖励, 带回家也倍有面子。

    这次墨珣来家里, 伦素程等他与诸位长辈见过礼之后, 果断地拉着他进了书房, 显然是要亲眼见见墨珣的字迹了。

    墨珣见到桌上的那几张纸觉得有些眼熟, 毕竟是自己的迹,多看几眼还是能认出来的。他偏过头去看伦素程,想问问伦素程要做什么。墨珣其实是知道自己少了几张作业的,但问过之后是伦沄岚拿走了,他便不多追究了。反正都是些安秀才检查过的,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伦沄岚要就拿走呗。

    伦素程一向不爱走什么弯弯绕绕的,直接就告诉墨珣,想让他写几个字。

    墨珣细细量了伦素程一番,确认了他是以很平静的语气在这些话,而不是心怀妒恨什么的,这才坐到了椅子上。

    因为伦素程日日练字,所以洗里头现成的,而墨则由他来磨。墨珣以往在家里,那个墨也是自己研的。起初伦沄岚安排了雪松来帮他,但被安秀才拒绝了。安秀才觉得这种磨墨,多稠多稀,加多少水,配什么纸,怎么写不会晕开,会不会洇,洇开了会是什么样的,这些都有讲究。而作为写字的人,墨珣理应知道这些。

    墨珣想了想,倒也没拒绝伦素程的动作。反正自家兄弟,写糊了就糊了,又不是在斗什么。他也没问伦素程想让他写点什么,就顺手写了个“天道酬勤”。因为怕击到伦素程,他还刻意用了很规整的字体,而不是自成一派的那种。饶是这样,也让伦素程不住地点头。

    伦素程知道墨珣跟着安秀才不但是习字,还读了些书。当时父亲把这事当作激励对他的时候,伦素程除了有些意外之外,并没有旁的想法。但后头一听墨珣要进县里头读书,伦素程便有些坐不住了。原先父亲就提过,等他大一些了,便送他到县里头去,这个承诺还没兑现,墨珣就要先他一步了。

    “你读了哪些书啦?”伦素程本来不急于到临平进,但墨珣年纪都要去了,他也有些坐不住。而伦沄轲也允诺过:只要此番过年,二舅校考他的课业通过,他便可以跟着一道进县里。

    “正读到‘四书’。”“四书”是《论语》《孟子》《大》《中庸》的合称,墨珣在安秀才的指导,刚完《论语》。

    伦素程一脸见了鬼的表情,随后,他便仔细量墨珣,想从他的神色中辨别出他是否有撒谎。

    墨珣自然坦然得很,别四书了,他连五经都读过呢!

    “善与人同,舍己从人……”伦素程没头没尾地了一句后紧盯着墨珣,似在等他话。

    “乐取于人以善?”不知道是不是要让他接一句,墨珣接上的时候还有些疑惑。

    “所谓诚其意者……”

    “毋自欺也。如恶恶臭,如好好色,此之谓自谦。”

    “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

    “发而皆中节,谓之和。”墨珣抬着头与伦素程对视,“中也者,天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之达道也。”

    ……

    伦素程满脸写满了“倍受击”,他不甘心地又多问了几句,见墨珣仍是对答如流,没有丝毫的迟疑便接上了,立刻朝墨珣拱拱手,“愚兄当真是自愧不如。”他自己本身已经比同多读了书了,像他刚才开口问的《中庸》里的句子,还是他最近闲来顺手翻阅记的,没想到墨珣竟然能接得上。

    “大哥……”墨珣面上不好意思了,但心里却十分坦然。本来他活得久,读的书就比别人多,伦素程自愧不如是正常的。但作为一个只有六岁,马上要七岁的孩子来,让十岁孩童自愧不如,明显是有问题了。他伸手去包住伦素程的手,这一年他虽然长得快,但那双手还是比伦素程了不少,这一包也没包上。但墨珣不介意,只是开口道:“大哥不要妄自菲薄了,你跟着堂的先生习,先生定是要顾虑到所有生的接受水平的。而安先生只有我一个生,自然是紧着我来。”

    伦素程知道墨珣不过是安慰他罢了,就算他有私人先生,习进度也是赶不上墨珣的,更何况他还那么。

    随后,伦素程还想问问墨珣是否已经开始写章了,但潜意识里又觉得还是不要开口为好。总觉得无论是得到哪个答案,自己都不会开心。

    话虽如此,但是墨珣和伦素程也没什么可玩的,两人各自拿了本书就看了起来。伦素程读的是诗经,墨珣则挑了一本杂记。

    等到伦沄岳一家子到了伦府,便有厮来叫他们,是二舅老爷来了。

    墨珣一向乖觉,知道自己即将寄人篱了,这立刻又噔噔噔地跑去跟伦沄岳一家子见礼。伦素程一向沉稳惯了,跟在墨珣后头把礼数全了。

    伦沄岳先跟堂上二老聊了两句,便听大哥想让伦素程也一起到临平念书。

    伦素程性子静,确实是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不过被考校一番也是不可免的。

    虽然伦沄岚早早跟二哥通过气了,但总不能只考伦素程吧?再了,伦沄岳也很是好奇,能让安秀才主动开口要送进县里的生,究竟到什么程度了。

    墨珣起初以为伦沄岳是跟伦素程一样,以帖经的形式来问,却没想到他带着两人回了书房,让他们各自坐在一边做墨义和经义。

    之前安秀才就很频繁地让墨珣做墨义——取儒家经典中的句子让他们应答,要求对答这个句子的含义,或者对答注疏,所以墨珣的反应比伦素程还快些。而堂中教生,正如墨珣所,因为生多,所以并不是每一位生都能被先生顾上。有时候一堂课来,没被先生提问过一句都是常事。

    两人倒也不是抢答,而是各自在纸上写答案,顺道也能看出各人的书法水平。

    伦沄岳时而看看墨珣,时而看看素程,见两人功底都算扎实,也十分满意。

    经义只有一道,“哿矣富人,哀此茕独。”伦沄岳念了两遍后,示意他们可以开始动了。

    这句诗出自《诗经·雅·正月》篇第十三篇,也引自《孟子》“人皆谓我明堂章”。大概意思是,富人已经很富了,应当可怜可怜穷人。

    墨珣刚抬头向问问伦沄岳到底是想让他答哪里,就看到伦沄岳冲他眨眨眼,“不会吗?”

    “会。”墨珣立刻低头,开始奋疾书。

    “三炷香时间,能写多少就写多少,不要强求。”伦沄岳要求他们作经义其实有些超纲了,但现在县里都是这种风气,先生也都教这些。素程

    和墨珣两人如果没点基础,到时候进了县里头,铁定会被人瞧不起的。

    堂这种地方,能到多少东西,完全是看生的个人资质。如果是一点就通,那么事半功倍;如果顽固不化,那么纵使那先生是帝师也回天乏术。

    墨珣先拿了张纸,将论点全部都写出来之后,当截搭题在做了。

    三炷香时间并不短,但若是要正经做一道截搭题那就不长了。伦沄岳本以为他们年幼,做这种题能提上两点就算不错了,却没想到等三炷香完了,墨珣才将将提起来。

    墨珣当真是洋洋洒洒写满了三页,他停的时候伦素程也刚停,两人互看了一眼,还没看到纸上的内容,便被二舅抽走了。

    伦沄岳没有当众点评,而是看天色已晚,便让他们到大厅吃年夜饭去了。

    伦素程这个年夜饭吃得并不踏实,他满脑子都还在想着刚才的考题,越想越觉得可以再写得好一些,更完善些。然而卷子让二舅收了,想来二舅今晚也没时间批阅了。

    墨珣该吃吃该喝喝,自他了不爱吃甜腻腻的肉之后,伦府用糖也少了,他还当着大家的面夹了块五花肉塞进嘴里。

    用过了晚饭,一家人围在桌上闲聊。

    别是伦素程坐不住了,伦沄轲也有些坐不住。伦素程毕竟是他儿子,他对素程也是寄予厚望的,当然也想得人一通夸。

    伦沄岳难抵大哥的热情,只得将两人午的卷子拿出来点评一番。因为素程年纪大,便先取了他的来。“字迹清晰,行流畅。”伦沄轲只草草看了一遍,便点了点头。反正是自家侄子,能有这水平到了县里也不会落后太多。

    墨珣因为年纪些,伦沄岳的标准就放得更低了。只是墨珣这三张纸看来,伦沄岳忍不住挑了挑眉,最终也只憋出一句,“你父亲如果泉有知,不知该是如何欢喜。”

    一席话,得席间众人都沉默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