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镜间, 诡异的沉默。

    就连老练的制片人徐智达，都一时找不到?接下?去的话。

    好像柳卿卿身上有毒。

    高凌风避之?如蛇蝎。

    对此，柳卿卿自己也没明白。

    她挑眉, 看向对方指向她的手指, 咧了红唇。

    “高先生，我们见过吗？”

    她侧转白皙脸，露出标准的客套微笑。

    很有礼貌。

    但歪侧的莹莹脸，正巧被窗栏落下?一道阴影。

    眼中看似有笑意，实际却疏离，并没有带动整个脸部表情?。

    一秒，梦回?女护士……拿着剪刀朝灯下?少年走去，歪着头，笑容狰狞。

    砰一声, 高凌风把旁边的椅子撞倒了。

    “没见过！”

    最好这辈子都不要再见！

    高凌风强忍着，不想?回?忆过去一个月。

    闭眼就能想?到?这张天使变魔鬼的脸。

    越精致美?艳, 越致命。

    夜里他甚至不敢在实验室留到?十点以后。

    除非整个团队都留下?来陪他。

    “咳。”

    高凌风按住眉心，以一种飞快得看不清的速度, 走到?人多的地方, 还让罗云站在他身边。

    “徐制片, 我不跟真人合作。”

    抵制她, 从他做起。

    他看过不少恐怖片，高中时代还研发过一个罗强, 做了鬼片男三?号。

    他不仅不怕，还参与到?鬼片的全程制作。

    那时候天天跟饰演吊死鬼的罗强, 单独待在一个实验室。

    但她……高凌风抬头，一看见柳卿卿，脖子后的毛孔就一个个立起来。

    她表情?的生动、肢体的逼真, 变态气质的拿捏，形成了一整套闭环，恐怖感从她身体每个角落散发出来。

    让真人演鬼片，可?怕指数直线上升！

    这对星盟观众会造成心灵重创，他坚决反对。

    高凌风深吸一口气，“徐制片，今天下?午，最晚明天，你?就能收到?高宇所有A级以上研发员，旗下?智能，不与真人演员同咖位出镜的声明。”

    徐智达一愣。

    柳卿卿蹙眉。

    A级以上的研发员，他们的智能作品，目前包揽了娱乐圈一二?线艺人的地位。

    他们不跟真人同咖位出镜，就意味着将真人演员的发展局限在了18线。

    要用她做女一号，男一、男二?、女二?，都只能找B级研发员的智能艺人。

    为了女主演，其他演员都找糊豆。

    哪怕在地球上，都没几个制片商这么想?不开。

    长此以往，她就不会有女一号的邀约，永远只能在18线做配。

    “按照这个声明，罗云出演男一号，”高凌风板起脸，“抱歉，三?番之?内都不能用F级真人。”

    这不是欺负人吗？！

    卢汉急地敲桌子，“这不合理，高少，你?没有开玩笑？”

    高凌风不悦，“开玩笑？高宇董事会已经通过，我个人也签字了。”

    “啊。”徐智达顿时同情?地看了一眼柳卿卿。

    有些?爱才，但更多的是惋惜。

    这一眼，就??当?于告诉她答案了。

    他，或者荃新投资方，在她跟高宇智能中，选择了后者。

    高凌风挥手，“十分钟后，我还要赶回?实验室。”

    “好的，我们继续试镜，柳卿卿姐抱歉……”选角导演做了个请离开的手势。

    柳卿卿却无视他，一步上前，走到?了高凌风面?前。

    她今天踩着一双系带高跟，咔、咔，高跟落在地板上，发出闷响。

    节奏生猛。

    走起来，黑裙带风。

    高凌风被逼得后仰。

    柳卿卿一双手撑在他桌上，“你?签字抵制我……如果违约，有什么后果呢？”

    她一靠近，精致面?容就在他眼前瞬间放大?。

    身上那股隐藏的狠劲，利刃般，亮出刀光。

    咬字越轻，人却越凶。

    ——你?敢抵制我。

    ——知道有什么后果吗？

    弦外之?音，都写在她暗潮汹涌的隐忍表情?里。

    威胁，这是□□裸的威胁！

    高凌风胸口直跳。

    但一股沁人心脾的玫瑰香，涌入他鼻尖。

    让他想?到?玫瑰枝叶上的尖刺，仿佛浸透在毒汁里，美?艳，却见血封喉。

    高凌风一秒屏住呼吸。

    “高先生，你?刚才来得晚，还没看过我的表演。”柳卿卿浅笑提议。

    朝他伸出友好的手。

    “我不……”

    高凌风还想?嘴硬。

    但看见她手一动，他当?场想?到?那把刺穿人胸口的剪刀，她也是这么漫不经心、一边聊天，一边笑着刺入对方动脉的。

    他当?场鸡皮疙瘩炸了。

    “那……就看一下?……”

    *

    除了怕黑怕独处，高凌风大?部分的智慧跟敏锐直觉，都还保持在优秀水平。

    当?柳卿卿退回?到?茶具桌边，腰背如弓弦，将一身黑裙穿出大?姐常服的高级感时，他不由被她牵动视线。

    属于黑夜的害怕褪去。

    白衣护士，魔鬼与天使的交融，从他大?脑里，一点点消失。

    在她提着蕾丝袖口，转动细腻手腕时；在她优雅地以拇指、食指夹着竹制茶夹，缓缓转动闻香杯时；在她徐徐将热水，注入茶盏，端起轻嗅时……

    她神色专注，且令人沉迷。

    自带光晕。

    有一种让心灵变得宁静的神奇魅力。

    好像来到?了秋日的下?午，倚靠在窗边，看她优美?沏茶，他慢慢品茗……！？

    高凌风猛地一震。

    等下?，有他什么事？

    怎么回?事？

    他怎么这么自然地就代入了自己？

    高凌风拧眉看向她，震撼。

    她站在茶桌边，整个身体语言是开的。

    脊背挺直，手肘朝外旋。

    隐隐让观察着的他，代入了被她邀请的客人角色。

    她的表情?，并不夸张，但过分专注细节的真实、身体语言，营造了一种极强的感染力。

    当?她抬眼朝他们不经意看来时，产生了一种好像她在与他们对话，询问他们是否满意茶色、茶香的错觉。

    她是故事中的人。

    他们，好像也是。

    瞬间拉近了距离。

    “叮”一声，柳卿卿放下?茶盏。

    腰背重新绷直，一丝不苟，像是经受过严谨的古板教导。

    可?她唇角微扬，露出一抹杏红，难得显出几分属于这份青春年纪的活泼。

    那一瞬，高凌风的背部从靠着的椅背上移开。

    目光不由自主随着她的表情?，落在她唇上。

    只觉得一股冲动的肾上腺素，像是烧开了，沿着血液往上涌。

    “漂亮。”卢汉忍不住伸手，比了个摄像头的框。

    出声干扰了她的表演。

    高凌风猛地转头，目光凌厉。

    带着一分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看剧到?一半、被中插广告被迫扰、气得想?骂人’的不爽快。

    对，看她表演，就是一直想?看下?去的感觉。

    她的表演不是从一而?终的。

    不像罗云从开头到?结尾，始终保持着他雅痞之?下?的傲慢、冷淡。像是一条带着箭头的直线，与情?节交汇。

    她像是一条起伏跌宕的曲线，光是一个泡茶的简单动作，没有任何情?节波澜，可?她有着自己的节奏跟变化?。

    当?与罗云的直线碰撞时，就变成了漂亮的波浪。

    高凌风脑海里闪过一个很快的念头。

    ——这就是真人的魅力吗？

    就跟那个魔鬼护士一样，她自身就是正负两极跳跃的线条。

    一出场，不需要复杂场景，就牢牢抓住了观众的心脏。

    就是那么让人窒息的恐怖。

    高凌风脸色发白。

    想?到?就心跳变快。

    他低头。

    就算她表现得很好，那也晚了。

    他不可?能改变主意。

    字已经签了。

    他也不能反抗董事会。

    “你?们看罗云，天，他是不是有点宠溺她的感觉了？”

    卢汉又?一声惊呼。

    高凌风觉得他很烦。

    但听清楚这话，就想?笑。

    宠溺很值得大?惊怪？罗云有这套表情?库的数据，有什么稀奇？

    这导演是不是没见过高端智能？

    “罗云是目前高宇微表情?……”

    高凌风刚要自傲明一番，抬头就顺势瞄到?了罗云的反应。

    柳卿卿正在泡茶，但罗云……在傻笑？？？

    等下?，这不应该是罗云计算得出的表情?！

    这个剧本里他的形象可?不是这么蠢。

    这种傻笑，完全不符合剧本优先的计算逻辑。

    “等下?，这是bug了。”

    高凌风严肃站起。

    试镜场地，离他们的座位间隔三?四米。

    他长腿迈了两步就到?。

    但就这么一瞬，他走到?罗云面?前，愣了下?。

    罗云脸上依旧是高傲、雅痞的笑。

    没问题。

    高凌风挑眉。

    退后一步。

    真的没问题，是他刚才眼花了？

    他退后两步，逐渐回?到?座位。

    但刚要坐下?，看见柳卿卿与罗云一坐一站，又?猛地立起。

    罗云又?傻笑了！

    高凌风不敢置信。

    他再次向前，正常了。

    后两步，又?不正常。

    三?秒后，他又?一次滑步上前，终于发现了！

    高凌风瞪向罗云身边坐着的柳卿卿！

    她正一脸低眉，浅浅温柔残存在同样高傲、优雅的脸上。

    “嗯……高少，罗云没有问题故障。只是柳姐……”

    卢汉也发现了。

    罗云并没有变化?。

    但他同一个表情?，却在柳卿卿不同的表情?下?，变成了不同的味道。

    他歪嘴笑，柳卿卿面?容沉寂，两人对抗、□□味四射。

    他歪嘴笑，柳卿卿露出柔情?，两人甜蜜、爱意涌现。

    她就像是水，流淌过桥堤下?，就成了河，流淌到?金沙边，就成了海。

    整个双人画面?，因为她的变化?，氛围大?变。

    高凌风呆立。

    他向来自负。

    除了怕黑，再没怀疑过自己。

    可?今天一个大?大?的问号。

    猝不及防，淹没了他。

    ——这……才是表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