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29】小仙女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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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9】仙女的“礼物”

    仙女是昨天走的, 12月12号,林呢喃的生日,林间路的忌日。

    她不是一时冲动, 而是做了周密的计划。在做计划之前,也承受了这个年纪无法承受的羞辱。

    上次到帝都找林呢喃, 是因为班主任看到了她的日记,又抓住她给同桌传纸条, 怀疑她早恋, 让她回家反省。

    回去之后, 班主任给她换了同桌,妈妈每天接送她上下学,各科老师盯着她学习, 如同看管犯人。

    直到周末,学校提前半天放假,仙女和同桌在操场边话,又被抓到了。

    当时,操场上的“情侣”不止他们两个, 年级组长带着所有班主任一起抓人, 短短半个时就领了一串少男少女回教研室。

    教研室里有好几位老师,仙女的班主任尤其气愤, 批评她不争气, 也替她着急。

    之后的流程就是叫家长, 回家反省,通报批评, 声势浩大,沸沸扬扬。

    这种事,当仙女们长成了大人, 和昔日好友一起喝酒吹牛回首往事的时候,或许会一笑而过。但是眼下,对她们来就是天塌地陷的大劫难。

    那些已经长成大人的人,却毫不在意。

    他们或许忘了,他们也年轻过;也或许会,自己年轻的时候才不会这么“不争气”。

    仙女在家待了三天,不哭不闹不辩解,还非常诚恳地向妈妈和班主任道了歉,写了保证书。

    因为“想通了”,才会这么平静。

    她用手机搜索到郊区的一栋烂尾楼,大课间从食堂的后门钻出去,爬到楼顶,跳了下去。

    没有选择自家区,是怕吓到邻居。

    没有选择学校,是不想连累老师和同学。

    脱掉校服,戴上假发,关掉定位,躲避监控,是不想让人找到,不希望妈妈看到她血肉模糊的模样。

    她连命都不要了,却还在顾忌别人的感受。

    直到半夜才被发现,人早就凉了。

    救护车开过去,没救得了她,把她昏厥的妈妈带走了。

    林呢喃一路上都很平静,一滴眼泪也没掉。一直到了仙女家,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

    顾羽寸步不离地守着她。

    他原本不该出现在这种场合,但实在不放心林呢喃,也想亲自送送仙女,毕竟,是他的粉丝。

    林呢喃神色木然地量着仙女的家。

    就是很寻常的模样,有米白色的地板,深紫色的布艺沙发,缀着流苏的格子窗帘,丝毫没有灰暗可怕的模样,甚至可以称得上温馨。

    三室一厅的房子,里里外外站满了人。

    仙女的妈妈坐在仙女的床上,来一个人就要哭一通。旁边围着不少人,有陪着哭的,也有唉声叹气的。

    林呢喃看到了那面“荣誉墙”,一半是博古架,摆满了竞赛的奖杯,一半是白墙,挂着仙女从学到高中的奖状和荣誉证书。

    林呢喃看到了仙女的名字——夏樱。

    夏樱。

    夏樱。

    夏樱。

    多么明媚热烈。

    却过早地凋零了。

    2019年的冬天太冷了,从昨夜就开始下雪,她匆匆忙忙地离开,会不会冻僵在北方的风雪中?

    “多好的孩子,怎么就这么想不开?”

    “听是早恋,被老师抓到,全校开大会批评。”

    “这才多大点事?真正进入社会,自己过起日子才会知道,往后的难事多着呢!”

    “谁不是呢!就是一时冲动。”

    “唉,现在的孩子太脆弱了。”

    “就算不为自己想,也该为爹妈想想,老夏两口子就这么一个闺女,以后指着谁?”

    “……”

    林呢喃握着拳头,指甲陷进手心里。

    真是一点都不意外,这些人会出这样的话。

    想不开……

    太脆弱……

    一时冲动……

    不顾及父母……

    想来还有更难听的,没好意思对着仙女的奖杯出口吧?

    比如自私,比如不孝,比如……死了倒是一了百了,难的是活下来的人。

    这一刻,林呢喃多么希望自己是一只狗,可以冲上去把那些风凉话的人狠狠咬上几口。

    或者是个孩子,可以大哭大闹,可以用更难听的话骂他们,让他们滚。

    她气到浑身颤抖。

    却什么也不能做。

    顾羽把她按在沙发上,低声安抚。

    堂姐哽咽着:“你也别太难过,其实樱樱不是第一次了,年前就吃过安眠药……这样,或许对她来也算解脱……”

    林呢喃的声音几乎从牙缝里挤出来:“既然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为什么没人重视?她有抑郁症你们知道吧?一旦出现自杀倾向就要立即住院治疗,医生没吗?”

    顾羽捏捏她的手,“呢喃,别这样。”

    林呢喃死死盯着堂姐。

    她快要控制不住情绪了。

    堂姐别过脸,压抑着哭声。

    卧室里,仙女的妈妈也哭了。

    毫无形象地崩溃大哭。

    一个不知道是婶子还是阿姨的人,含着泪:“那可是精神病院,哪里是去就能去的?我们这里是地方,让人起来,樱樱以后还要不要工作,要不要嫁人啦?”

    林呢喃笑了。

    苦笑,干笑,无语地笑。

    不知道什么好了。

    只觉得悲哀。

    因为知道,对方的法固然荒谬,却也出了很多父辈人的心声。

    因为知道,仙女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仙女留下了一封遗书。

    凌乱的字迹,写的最多的词是“对不起”。

    “爸爸,妈妈,对不起,不能成为你们期待的孩子了。妈妈还年轻,再生一个弟弟吧!如果人死后灵魂不灭,我一定会好好看护他。”

    “我有一个的要求:能不能请你们让他多玩几年?去动物园,坐摩天轮,玩滑板车,寒暑假出门旅游,而不是上各种各样的辅导班……妈妈,我真的很不想上辅导班。”

    “妈妈,我还是爱您的。很爱很爱。”

    “但是对不起,这辈子不能再做您的女儿了。”

    “爸爸,希望你以后不要那么忙了,推掉一些应酬,帮妈妈分担一些家务,你看,妈妈都有白头发了。”

    “请你们不要怪学校,也不要怪李老师,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替我向李老师声‘对不起’吧,给她添麻烦了,我知道,一直以来她都很关心我。”

    “……”

    “同桌,对不起,连累你了。也谢谢你,没怪我。那天在操场,我其实就是想跟你道个歉。”

    “你要好好学习呀,考上东华大学,遇到一个健康开朗,可以和你一起聊路飞,一起玩海盗船的女孩子。”

    “主要是健康。”

    “健康,就很好。”

    还有写给顾羽和林呢喃的信,用粉色的信封装着。

    “顾神,对不起,没办法写出可以让你主演的了。但我很开心,在死之前见到了‘活的’你,我此生的三个愿望,至少实现了一个。”

    “顾神,你真的很棒,比我想象得还要好。能粉上你,是我这辈子第二幸运的事。”

    “第一幸运的,是认识了姐姐。”

    “姐姐,对不起,我还是食言了,没坚持住。我送你礼物,你原谅我,好不好?”

    “我有一套泡泡玛特,是用压岁钱偷偷买的,放在地下室东南角的箱子里。”

    “还有一盆多肉,就在阳台上,是姐姐提过的‘乙女心’,粉嘟嘟的,很可爱,名字就叫粉嘟嘟。”

    “姐姐,请替我照顾它,好吗?”

    “悄悄告诉你哦,粉嘟嘟很神奇,可以长成一棵树那么大,但是,要养五十年。姐姐,请帮我养它五十年好吗?”

    “姐姐要亲自养,不能交给别人。这是我最后一个愿望了,请姐姐务必答应。”

    林呢喃憋着眼泪,双肩颤抖。

    她知道,仙女是在用这种方式鼓励她,让她活下去,再活五十年。

    她真的,要走了,还在为别人考虑。

    “想写一首歌送给姐姐,最近脑袋太木,只写了一半,还是送给姐姐吧,这是属于我们的歌。”

    《少数人的歌》

    你,操场上人好多。

    我,是啊,人好多。

    每个人都笑着。

    是啊,都笑着。

    礼堂里排着《雷雨》,

    广播里放着rap。

    我发着沙雕表情包,

    面具下的脸却哭着。

    不是所有心情都能被读懂,

    有的旋律注定众。

    悲伤总是不能感同身受,

    还是渴望有人侧耳听。

    你,周末去唱歌吧。

    我想,我好累,就不了,

    开口却变成,好的。

    是笑着的。

    ……

    “只有一半,后面写不下去了。”

    “姐姐,对不起,我做了一个坏榜样。”

    “我以为我会活到30岁,没想到,只活了一半,就像这首歌。”

    “姐姐,你要好好的。”

    “即使很辛苦,也请不要放弃。”

    信纸皱皱巴巴,洇着泪痕,有仙女的,也有林呢喃的。

    ————

    《呢喃日志29》

    还是2019.12.13,坐标秦市,飘着雪,刮着海风。

    仙女的歌,我补全了。

    她想的,我都懂。

    你,操场上人好多。

    我,是啊,人好多。

    每个人都笑着。

    是啊,都笑着。

    礼堂里排着《雷雨》,

    广播里放着rap。

    我发着沙雕表情包,

    面具下的脸却哭着。

    不是所有心情都能被读懂,

    有的旋律注定众。

    悲伤总是不能感同身受,

    还是渴望有人侧耳听。

    你,周末去唱歌吧。

    我想,我好累,就不了,

    开口却变成,好的。

    是笑着的。

    有没有哪一天,

    不用再笑着活着,

    可不可以有一天,

    不用再好的。

    世间的面具大同异,

    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

    年轻的灵魂千疮百孔,

    旁观的人们无动于衷。

    未来很远,阳光很暖,

    路还很长,破碎的灵魂闪着微光。

    你听,她在笑着,好的。

    你听啊,她在笑着,好的。

    ——这是“少数人的歌”,是我们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