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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拿下商城后，国军主力东撤。

    解放军乘胜追击，继续采取包饺子策略，先把敌人从城里引出来，再集中优势兵力消灭在乡野之间。

    国民党的八百万军队，就是这样一口一口地被吃掉的吧？

    章叶记得这场战役持续了两个多月，绵延七八百公里，是歼敌最多，伤亡最重的一场大战。在这期间，多少家庭揪着心，盼着亲人早日归来？

    章叶也算着日子，等着爹回来。虽然未曾谋面，可毕竟是这一世的亲爹啊。全国就要解放了，她跟娘还等着过好日子呢。

    战斗持续着，战报半个月发一次，由区里的同志口头传达。

    每一回，陈水秀都听得很认真。没有长青的名字就好，不管是立功的、受伤的，还是壮烈的。可回到家，就发一会儿呆。

    “良（娘）……”章叶见了，就喊两声。

    “叶子，你爹快回来了…….”

    陈水秀不晓得是哄叶子还是宽慰自己？

    天冷了，树叶儿落了。

    陈水秀给叶子换上了花棉袄。她给长青也做了一件，想长青了，就把棉袄拿出来晒一晒。章叶晓得娘的心思，就翻着黄历。

    再过十多天，战役就要结束了，爹一定要挺住啊。

    *

    转眼进了腊月，天气越发寒冷。

    河里结冰了，每天早上都要用铁镐把冰破开。井水倒是温温的，冒着热气儿。赶上洗衣裳，章长志就挑上一大缸。

    这天晌午，太阳大大的。

    章怀良在屋檐下晒暖儿，长河带着继文和叶子追着鸡玩耍。陈水秀端着木盆，在院里洗衣裳。章长志挑着水桶进来，大声吆喝着：“来来来，都来洗手啊！”

    娃娃们一哄而上，把手插在桶里，一点也不冷。

    “叶子，心湿了袖子。”

    陈水秀一边着，一边去拿干布子。

    正热闹着，农协委员丁茂山进来了。

    “大叔……”

    丁茂山面色凝重，章怀良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大叔，战报发来了，上面有长青兄弟的名字……”

    章怀良颤抖着手，接过战报。在阵亡烈士那一栏里，果然看到了章长青的名字。

    “长青……”章怀良哽咽着，眼圈发红。

    他怎么也没想到，三年前那一别竟是最后一面？

    陈水秀也听见了，就像遭了雷击，拧干的褂子“啪嗒一声”掉进水盆里。她两眼发直，长青没了？叶子长这么大，还没见过爹哪。

    章叶也愣住了。盼了那么久，爹还是没保住啊？她扁着嘴，就想哭。本想着当革命后代，不心做了烈士遗孤？

    “大叔，您要保重啊！”

    丁茂山不晓得该如何宽慰？消息昨天就到了，可他不肯相信，硬是托人去区里抄了战报过来。

    章怀良擦了擦眼圈，：“长青这个浑子啊，一辈子就干了这么一件正事，为了咱穷人得天下，值得！”

    可话是这么，却心疼得无以复加。

    章长志也愣住了，半天回不过神来。江玉梅从灶屋里冲出来，一把拉起水秀。

    “秀儿，回屋歇着……”

    陈水秀神情恍惚，就像在做梦。

    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进了屋，眼泪一下冒了出来。

    长青跟她既熟悉又陌生，从拜天地入洞房到揭开红盖头，不过三天。他们没几句话，就像一对陌生人。她对长青更多的是回忆和想象，唯一的联系就是叶子。如果不是叶子，很难想象她已成亲三年，是章家的儿媳妇。

    可现在人没了，她跟叶子该咋活啊？

    几个娃娃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直愣愣地瞅着。

    “良（娘）……”章叶哭了两嗓子，不为爹只为娘。

    “叶子，不要哭！”长河急了。

    自叶子会话了，从未哭闹过，这还是头一回呢！他一着急，就把脖子上的银项圈取下来，：“叶子，这个给你！”

    “叔，不要！”章叶捂着眼睛，嗷嗷着。

    江玉梅一见，就：“长河，咋把项圈取下来了？快戴回去！”

    着，江玉梅给长河戴上项圈。

    这是章家祖上传下来的，长志时候戴过，长明、长新和长青也戴过。本来传给了继宗，可长河出生了，婆婆就给长河戴上了，这是命根子，不能随便取下来。

    “叶子，去屋里陪着你娘……”

    江玉梅怕秀儿有个闪失，就扯着叶子进了屋。

    陈水秀坐在床边，两眼发直。

    “良（娘）……”章叶一头扎进娘的怀里。

    陈水秀搂着叶子，有了一点活气儿。

    “玉梅姐，你去忙吧。”

    陈水秀强撑着站起来。她开箱子，找了一块白布，用剪刀剪了一个口，用力一扯，扯下来两根布条。

    “叶子，来扎上！”

    陈水秀给叶子腰里扎上白布，自己也扎了一条。

    “良（娘）……”章叶揪着娘的衣襟。

    陈水秀给叶子擦了把脸。她还有叶子，为了闺女也得好好活着。

    *

    娃娃们都明白过来了，哭声震天。

    “四哥！”长河抱着爹的大腿嗷嗷着，继宗也在一旁抹眼泪。

    江玉梅红着眼圈，从箱子里取出了一块白布，扯了一条一条的孝带，给娃娃们扎上。

    消息传得很快，村民们都听了。

    不管是章家门里的，还是旁姓的，都赶到了章家院。

    “大哥……”

    章怀原一把抱住大哥，泣不成声。章怀义也急匆匆地赶过来，陪着掉眼泪。章长明和章长新顾不上吃饭，都跑过来帮忙。

    院里聚集了一大群人，着各种宽慰话儿。

    “怀良兄弟，你要挺住啊！”

    章怀良颤巍巍地站起来，：“乡亲们，长青没了，可他光荣，是俺们章家的骄傲！”

    村民们有钦佩的，有惋惜的，也有觉得章怀良心肠硬的。

    丁茂山跟几个农协委员商量了一下，长青的尸骨就地掩埋了，就在家乡立个衣冠冢吧。等到以后把尸骨迁回来，是要进烈士陵园的。

    听着外面的动静，章叶有一种熟悉感，可猛一下却想不起来。

    到响午了，该吃午饭了。

    在农协委员的劝下，村民们散去了。

    江玉梅端着托盘进了厢房，把饭菜摆在床前。

    “秀儿，吃点东西。”

    “玉梅姐，俺吃不下。”陈水秀摇了摇头。

    章叶心疼娘，就揪揪娘的衣襟，喊了声：“良（娘）……”

    “秀儿，为了叶子，就吃两口吧？”

    “嗯。”陈水秀点点头。

    江玉梅一走，章叶就把勺子塞到娘的手里。

    “良（娘）喝……”

    章叶哄着娘，喝了半碗玉米面糊糊。她放下碗，歪在床上扯着娘的手，想让娘歇一歇。陈水秀瞅着叶子，这么懂事的娃娃是她唯一的安慰。

    “叶子，睡一会儿……”

    不知不觉，章叶睡了过去。

    醒来时，已是下午。

    陈水秀在窗前缝着孝衣孝帽，长河在一旁瞅着。章叶一骨碌爬起来，见枕头边上搁着一张纸，就拿起来瞧了瞧。

    这是一封战报，上面有爹的名字叫章长青，在阵亡名单的倒数第二个。家里“长青长青”的喊着，还是第一次跟全名对照起来。

    章叶一下子想起来了，章长青不是书中的人物嘛？

    前世看过一本纪实题材的年代文，女主叫岳建华，随着娘改嫁后，跃上枝头变成了金凤凰。女主的第一个后爹就叫章长青，是岳家大伯从死人堆里扒拉出来的。阵亡统计时，那位牺牲的战士叫章长清，也是青城县的，被误以为章长青。

    也就是爹没死，还活着，迟早会回来的。

    可爹回来了，又能咋样？

    按照书中的记载，爹是女主一家的垫脚石，一辈子磕磕坎坎。娘是炮灰，带着一个女娃娃，孤零零的抑郁而终。而她呢，连名字都未出现，只是一个路人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