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缘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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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从家里出来, 章长青上了河堤。

    风一吹,脑子也清醒了。

    多年不着家,跟爹好好话不成吗?干嘛火气这么大?他自我反省了一下, 就往回走,想跟爹陪个不是。

    正走着,看到廖玉苏迎面而来。

    “章同志, 我刚从镇子上回来, 区里安排了马车,让你过去一趟……”

    “好, 我这就去。”

    章长青顾不上回家, 就搭乘马车赶到七里店。

    区里刚接到通知, 要所有探亲休假的现役军人一律归队。章长青立马意识到了,这是要仗了?他兴冲冲地往家赶,准备收拾行李启程。

    可未等章长青进村, 村里就有了传言。

    “哎,你们都瞧见了吧?长青在河堤上跟一个女的话, 就是他带回来的那个……”

    “那女的是谁啊?不会是相好的吧?”

    闲话传得很快, 长河在学校里听见了。他跑回家, 跟叶子悄悄地:“叶子, 你爹娶了个后娘, 不要你了!”

    “不要就不要,我爹不要我,我也不要他!”

    章叶正在气头上,也没啥好话。

    长河嘿嘿笑着:“叶子, 叔逗你玩的。”

    章叶白了一眼,叔真是个娃娃,啥话都往外。

    这还不算完, 领养之事不晓得被谁听了壁角?也在村里传开了。

    “听,章长青养了个闺女,有五六岁了,是烈士的女儿……”

    “哎,平白无故的咋会给人家养闺女啊?莫非有啥蹊跷?”

    章怀良听到了,气得直跺脚。

    这个浑子,一点也不让家里省心。他在院子里等着,见了长青就揪到一边:“你瞧瞧,才回来两天就惹出这么多闲话来?”

    “爹,是我考虑不周。”章长青难得检讨。

    “好吧,你去跟叶子娘两句。”

    “嗯。”

    章长青进了西厢房。陈水秀正在做针线活儿。

    “叶子她娘,明儿一早,我就走了。”

    “走了?”陈水秀停顿了一下。

    “嗯,上面发通知了,让赶紧回去。”

    “那……把这件褂子带上。”

    “好。”

    陈水秀拿出一件内衫,针脚很细密。章长青接过来,放进旅行包里。

    “那娃娃的事儿,我再想想办法。”

    “嗯。”

    二人一问一答,章叶在一旁听着。

    爹还是爹,好像没那么浑了?她从兜里掏出一封信,:“爹,这是娘写的,您也要写信哦。”

    “好,爹一定会写信的。”

    陈水秀看着章长青,那点委屈早已经消散了。

    章长青也看着陈水秀,亭亭玉立,清秀可人。这是叶子娘,跟他最亲近的人。可刚一见面,又要分开了。

    *

    第二天一早,章长青搭乘马车赶往县城。

    同行的还有廖玉苏。她的任务完成了,正好回去跟父亲交差。

    送走了爹,章叶有些不安。

    她怎么就忘了,抗美援朝战争就要响了。爹在花城驻守着,不会参战吧?在书里,爹伤病复发转了业,可现在随时都有可能上战场。

    一路奔波,章长青回到了部队上。

    岳明生已经走了,岳建华却留了下来,由余文英照看着。

    “长青同志,华华是个好姑娘,我想收养她。”

    “好啊!只要华华愿意,您就好好养着吧!”

    章长青知道余大姐喜欢孩子。她跟崔旅长成亲后,有过两个娃娃,可那时条件艰苦还没养大就夭折了。后来,就一直没再生育,这也是把华华托付给余大姐的原因。

    岳建华也很满意,不再想当章叔叔的女儿了。相比起来,崔旅长家条件更好,住着楼房,配着勤务兵,还是个名副其实的独生女呢。

    章长青觉得这是最稳妥的办法,就给家里写了信,专门提到了这件事。

    陈水秀收到信时,已是九月。她松了口气,不用再给人家当后娘了。章叶心,亏得女主攀上了高枝,不然,哪肯放过爹啊?

    这时候,报纸上开始批判米帝国主义和霸权主义。村里开会讲国际形势,全民正在动员,一场保家卫国的战争就要响了。

    章长青写了请战书,要求参战。

    通知下来时,已是十月。

    出于保密需要,章长青不便跟家人通信。他提前写了两封信,一封留给父亲,一封留给叶子和陈水秀。

    “水秀,你好。我们相识于旧时代,又迎来了新时代。其间,有过误会,也有过委屈。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你。等我仗回来,就把你和叶子接到部队上,咱们好好过日子……”

    信不长,却是情真意切,就连章长青自己都感动了。他把信存在管理处,夹了两张黑白免冠照片,就登上了北去的列车。

    *

    章家收到信,已是十一月。

    这时候,“抗美援朝”战争响了,全国各地都发动起来了。

    捐款捐物,支援前线。

    村里的识字班教了歌曲,韩老师着拍子唱着。

    “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注1)

    听到这首歌,只觉得心潮澎湃、斗志昂扬。

    可对章叶来,内心的不安却与日俱增。这场战争很残酷,米帝国主义凭借空中优势,对我后勤运输部队狂轰乱炸,造成重大伤亡。爹上了前线指挥运输车辆,不晓得能不能挺过这一关?

    在纠结中,章叶满四岁了。她个子长高了,去年做的花袍子穿着刚刚好。她盼着爹来信,不管长短,只要平安就好。

    就像有什么预感,章叶觉得这个冬天格外寒冷。

    冬至那天,下起了雪。

    县里来人了,一辆马车停在村口。

    车上下来了两位同志,穿着军装,一脸肃穆。他们找到章怀良家,颤抖着嗓音:“大叔,长青同志光荣牺牲了……”

    牺牲了?章怀良不肯相信,长青“光荣”过一回了。

    可这一回却是千真万确,不会再弄错了。

    陈水秀如遭雷击。长青没了?不是好了要回来好好过日子的嘛?可人走就走了,招呼都不一声?

    章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究竟是怎么了?书中的人物一个接着一个消失了,就连爹都没了?她看着娘一脸悲伤,就揪着娘的衣襟不肯撒手。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娘消失。

    几天过后,章家办了丧事,给长青立了一个衣冠冢。

    光荣也罢,悲伤也罢。

    陈水秀成了烈士家属,章叶成了烈士遗孤。

    家里被淡淡的忧伤笼罩着,每个人心里都沉甸甸的。可日子总得过下去吧?解放前,就为长青提心吊胆的,现在算是解脱了。

    这一年,长青不过二十一岁,正值青春年华。可他再也不会犯浑了,安安静静,埋在异国他乡。

    陈水秀没别的想法,只想把叶子抚养长大。

    这是她跟长青的娃娃,也是她的命根子。

    *

    一九五一年,“元旦”过后。

    随着战事吃紧,那些坏分子们活跃起来。

    “米帝就要过来了,穷棒子们蹦跶不了几天了!”

    谣言四起,惑乱人心。

    村里发现后,就展开了调查。

    赵二婶子被抓了个现行。她交代:“俺是听镇子上的许先生的。许先生家里有无线电,能收到海外广播……”

    这个情况被反映上去,果然从许先生家里搜出了一台无线电。顺腾摸瓜,又挖出许先生跟县里的金老板有联系,那些谣言就是金老板传达的。

    三挖两不挖,金老板的背景暴露了。原来是潜伏下来的国民党特务,受海外遥控指挥。许先生以前是报馆的,赋闲在家,就被拉拢进来。

    一番击之后,谣言平息了。

    这时“春节”临近,家家户户办起了年货。

    陈大川来了,跟陈水秀了一件事。

    “秀儿,现在提这个不合适,可哥还是想……”

    “咱家斜对门的裁缝铺还记得吗?崔学艺上门提亲了,这些年一直记着你,本想着门亲事断了这个念头,可一直下不了决心。长青有消息后,他了一户人家,可赶上《婚姻法》颁布,人家姑娘不愿意了,就退了彩礼,要自由恋爱。瞧瞧,这不是缘分嘛,当年咱爹嫌人家穷,可现在不一样了……”

    陈水秀一阵恍惚,师傅还记得她?上次回去了个招呼,就没再什么了。可没想到,那份情意延续了这么多年?

    “秀儿,崔学艺,他有手艺,能养活你和叶子,让你们过上好日子……”

    陈大川劝着妹子,机会难得,可不能再错过了。

    章叶竖着耳朵听着,恨不得立马应承下来。

    娘挂着烈属身份,光荣是光荣,可不能光荣一辈子啊!再,她怕娘消失,无论如何也要保住娘。

    想到这个,章叶揪揪娘的衣襟,:“娘,您就答应吧。”

    “让娘再考虑考虑……”

    “还考虑啥?”

    在章叶的鼓励下,陈水秀点了头。

    陈大川就去堂屋跟章怀良谈了谈。

    章怀良沉着脸,可长青没了,不能耽误水秀一辈子啊。他点了头,:“过了年,就让秀儿回去吧。”

    陈水秀想再守一年,章叶怕有个闪失,不想娘继续守着。如果没记错的话,就是这年腊月娘染上了伤寒,落下了病根。

    *

    崔学艺收到回信,就盼着秀儿回来。

    他算着该送年礼了,就拢着袖子等在街口,想跟秀儿几句话。可陈水秀哪好意思开口?章叶就当了传话筒。

    她戴着绒线帽子,裹得严严实实的。

    “崔叔叔,你好好准备,我娘可愿意了。”

    崔学艺很开心,瞅瞅秀儿。

    宅子收拾好了,一个独门独户的院子,三间大瓦房,两间灶屋,就在后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