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婚约 却不知晓一墙之隔,正坐着苏浈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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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光漫天,烈焰熊熊燃烧,呼吸间都是滚烫的热意。

    谁、谁能来救救我——

    “姑娘,姑娘?”大丫头飞絮轻轻推动苏浈,“姑娘这是在做噩梦,醒来就没事了。”

    苏浈双手握拳,紧紧抱在胸口,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飞絮有些着急,“姑娘?”

    杏眼猛地睁开,眼皮上还带着汗,苏浈胸口剧烈起伏,迷茫地看向四周。

    “飞絮?我们这是在哪儿?”

    “西川寺,姑娘。”飞絮半抱着她,拍着肩膀安抚了一会儿,“姑娘这是做了什么梦,吓成这样,连自己在哪儿都记不清了。”

    苏浈抓着身下的蒲团,在佛灯和木鱼上巡过了一回,这才定下神。

    京郊西川寺难得办法会,继母徐氏带着她和妹妹苏沐一同上山祈福,她惦记着在寺里点的佛灯,连夜跑来供奉烧经,应是太累了睡在这佛堂了。

    至于昨夜做的什么梦,苏浈晃晃脑袋,“我记不大清了,就觉得浑身疼,还热得不行。”

    飞絮连忙把她翻来覆去检查一遍,看清没有烧伤才放下心,笑道:“该是这地板太硬,把人都睡僵了,姑娘起来走动走动就好。”

    窗外天色已然大亮,徐氏特意吩咐了,叫两个女儿先到她房里请安,再一同去法会听经。

    因是礼佛,此时苏浈身边只一个飞絮伺候,看着时间不早,飞絮只能匆匆给她梳个双环髻,套上个珍珠发网,再换上百迭裙。

    这一身素简了些,可如今身在佛寺,这样扮也算合宜。

    苏浈生得唇红齿白,眉眼灵动,这样简单的扮,反而衬托出十分清丽灵巧。

    “姑娘真是出落得越发好了。”看着那对乌溜溜的杏眼,飞絮不由手痒,捏了捏她白嫩的脸。

    苏浈也不恼,只道:“飞絮姐姐,咱们快走吧,迟了母亲要生气的。”

    顿了会儿,她又道:“我都要及笄了,姐姐别再捏我的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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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值仲春,草木新绿,山间许多野花提早开放,石板路上还残存着水迹。

    主仆二人刚到寮房门口,听见里头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

    “哎呀我的姑娘唷,你生的这样娇气,以后出阁了可怎么好!”

    诚意伯爵府的徐大娘子向来端庄持重,能将她逗成这样的,唯有她心尖尖上的宝贝,苏家二姑娘苏沐。

    果然,属于苏沐声音响起,“女儿如何娇气都是母亲养出来的,大不了以后沐儿不嫁人,一辈子赖在家里烦母亲,您可别想把我赶出去。”

    门口无人值守,飞絮正要通报,苏浈连忙拉住她,“再等会儿吧。”

    别人母女俩正笑闹着呢,她这个外人不好扰。

    屋里徐氏笑过一阵,缓了缓气,半带严肃道:“玩笑归玩笑,沐儿,等会儿到了佛祖跟前,你可得好好求一求姻缘,还有那颗百年的姻缘树,听是当年淑妃娘娘参拜过的,等闲不让人看呢,也就是这几日……”

    “母亲可别了,怪羞人的。”苏沐俏脸微红,低头转着帕子,“孩儿还没及笄呢,您跟我这个做什么。”

    徐氏道:“这有什么好羞人的,你下半辈子的福祉都在这儿,不多算算怎么能行。没过几天就是游春会了,不单是你,我也要提前相看一番才好。”

    “母亲!”苏沐扑到她怀里,鬓边的海棠步摇跟着抖了抖,“大姐姐过几个月就要及笄了,这话您怎么不同她去,我还呢。”

    徐氏笑容一顿,摸着苏沐已见殊色的脸庞,叹了一口气。

    “你大姐姐的婚事,她母亲是做了主的,可由不得我来置喙。”徐氏淡笑着将她的碎发别到耳后,“我只盼着过几年,你能找个好夫家,莱儿能有个好前程,我就什么也不求了。”

    此话亲疏立见,苏浈手指抓皱了袖口,唇角还勾着弧度。

    飞絮看得清楚,抿了抿唇,正要开口通报,里头徐氏忽然问:“对了,怎么没见着大姑娘?”

    “回大娘子的话,大姑娘屋里没见着人,许是又去给云氏烧经了。”

    一个婆子揣测着徐氏心意,嚷嚷道:“她倒是够勤快,伺候活人都没这么尽心的。”

    “闭嘴!”徐氏一拍桌子,面含薄怒,“你当这是什么地方,岂容你在这胡八道!”

    婆子连忙作揖告罪,等了半天没等来处罚,悄眼一看,徐氏只顾着喝茶逗女儿,没闲工夫理她。

    门外飞絮气得满脸通红,抬腿就要往里冲,苏浈连忙拖着她走了。

    走了不知多久,眼看着见不着徐氏寮房的影子,苏浈这才松开捂着飞絮的手。

    飞絮有些拳脚功夫,方才不挣脱是怕伤着她,现下已是被憋出了火气,“姑娘,你就这么容着他们欺负你,欺负云大娘子吗?”

    这话得重了些,苏浈别开脸,不久又转回来,“姐姐别生气,佛寺重地不可起争执,那些人……那些人不过是图一时嘴快,别累得咱们得罪了佛祖。”

    飞絮正暗自后悔了那话,见她杏眼里毫无阴霾,微微松了口气,但很快又担忧起来。

    “姑娘,听大娘子方才的话,像是把你同段家的婚约当了真,没想着为你议亲呢,你再过不久就要及笄,这可怎么办才好啊。”

    是了,那些言语讽刺还在其次,真正要命的在这里。

    苏浈的生母云氏在十五年前亡故,临去前为她定下一桩婚事,对方是征南大将军之子段容时。

    云氏去的早,不知道自己去后不过六七年,大将军段伯言叛逃去南诏做逍遥王爷,段容时之母,锦阳长公主随后退居后宫修行,再不问世事。

    段家从此倾颓,段容时本该被连坐死罪,因案发时不足十五,又带着一丝皇家血脉,被圣上特地免除罪过,仅仅降为白身。

    一夕之间遭逢大变,从千金贵胄沦为叛逆之子,换了旁人,就算没有忧愤而死,也该从此碌碌一生只求平安。

    可段容时却选了另一条路。他瞧准时机,拜当年还只是内侍少监的常欢喜为干爹,又在其后借这条路讨好圣心,在设立监察百官的统御司时,一举上位,当上了统御司指挥使。

    统御司仗着皇帝宠信,名为监察,实则排除异己,又有内侍监常欢喜做司主,如此宦臣勾结,臭名昭著,比之前朝的东厂还要恶劣。

    这些年不是没有弹劾他的人,就连苏浈的父亲,诚意伯公苏迢,也应着景上过几封折子。可这些折子无一例外都被留中不发,群臣见皇帝如此宠信段容时,从此只能退避三舍。

    大周不禁民言,朝廷上人人避讳,民间却有许多段容时的传。

    他年纪轻轻就当上朝廷三品大员,手段阴狠酷烈,进了统御司诏狱的人,竟没有齐全出来的,因而人人都他生得青面獠牙,是罗刹托生人间,要祸害郑家江山的。

    这么多年过去了,如今人事全非,段家从未提起这桩婚事,苏家也没过要退婚的话,是以一提起这件事,苏浈的第一反应竟然是茫然。

    从前她听人段容时不好,便也随着多有避忌从不攀谈,就算偶尔在路上遇见了,也是同众人一样转身就走,是以这么些年了,她连段容时的鼻子眼睛都没看清过。

    徐氏竟是要将她嫁给段容时?

    还在怔愣间,飞絮焦急道:“姑娘,那段家、段家可去不得啊!”

    苏浈被她扯了扯袖子,终于反应过来,“放心吧,不会的,父亲一向注重声名,不会同意的。”

    听得这话,飞絮终于安了些心,转而又气恼起来,“若是大娘子还在,姑娘也不至于被人这么欺负,来要不是当年大公子……”

    “别啦,”苏浈低头看着掌心,声音很轻,“如今家中只有位徐大娘子,也只有位三公子,这话若被旁人听了去,又要生事端。”

    飞絮有些气恼,又心疼苏浈,只好抿着嘴不话。

    半晌,苏浈又笑起来,一双杏眼中满是明媚,“不提这些伤心事啦。许久没来这西川寺,竟不知此处风光这样好,春光不可辜负,咱们到处走走吧。”

    飞絮也抬起下巴,“不错,他们拜他们的,咱们逛咱们的,不去理会那些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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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里微风和煦,野花争相竟放,又有飞燕来回,风光果真怡人,漫步其中,只觉天地宽阔,山水宽阔,连心境也宽阔几分。

    没逛多久,明明天色还是一片晴岚,却有雨滴到鼻尖上。

    两人走出了些距离,又没带伞,只好摘几片宽叶子勉强遮挡。

    转眼间,雨势越来越大,飞絮道:“姑娘,咱们还是先找个地方避避雨吧。”

    苏浈点点头,正巧看见不远有间屋子,便向那处跑去。

    走到檐下才发现,这也是一间招待香客的寮屋,且比苏家人住的大一些,廊柱上红漆刺眼,显然是刚翻新过。

    门前站着两个护卫,穿着玄衣短,很是精神利落的样子。

    西川寺为京郊名寺,常有贵客往来听经,看这排场,屋主人的身份应当比诚意伯府更高些。

    正想着,屋里走出一个一式玄衣,络腮胡的高大男人,他见着苏浈二人先是一愣,而后笑出两排大白牙。

    “二位姑娘怎么来了,哦,是来避雨的?快、快,里边儿请啊,里边儿有炭盆烧着,暖和,姑娘可别冻着了。”

    听这招呼的语气,不像是大户人家的下仆,倒像是街上开铺子的。

    虽西川寺有武僧守山门,往来都有巡查,应当没有匪徒之类,可这人笑得苏浈心里发慌,竟有些想转身冲回雨中。

    络腮胡不明所以,仍旧扯着自以为和善的笑容。

    飞絮挡在前头,抖着声音道:“这位……哥,我们是诚意伯府的家眷,不知此处主家是谁,可否容我们在檐下避一避雨?”

    她刻意着重了“檐下”而字,络腮胡却只听见她问主家。

    络腮胡目光意味深长,不着痕迹地偷看了一眼苏浈,“来也巧,我主家就是……”

    “胡楼,不得无礼。”

    声音微带沙哑,出声者完轻咳两声,应当是个青年男子。

    苏浈登时一凛,大周虽大防不严,可也没有男女独处一室的道理,眼前这络腮胡分明不是好人,连带着里头那个主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外头雨势渐急,但苏浈下定决心,扯着飞絮就想往外跑。

    分明隔着一堵墙,屋里的人就好像知道她想法似的,语气柔和,“在下管教不严,姑娘勿怪。我只是借住,一屋一瓦皆是佛寺所有,姑娘想要避雨,随意便是。”

    络腮胡不敢造次,转身又回到他主人身边,那两个护卫也缩进屋里。

    飞絮扯了扯苏浈袖子,声道:“姑娘,外头雨这么大,附近也没有可供避雨的地方,咱们要是跑回去,恐怕要着凉。”

    此刻檐下无人,空荡荡的,外头零星几滴雨飘进来,苏浈也有些摇摆不定。

    过不久,那两个护卫又出现了,一个手上拿着两把坐具,一个手上抬着张矮桌,两人一言不发,进进出出,在檐下搭了一方可供饮茶的休憩之处。

    对方如此周到,且都是有身份的人,苏浈倒不好再下他面子,朝屋里行了个礼,道声谢,领着飞絮坐下了。

    坐具上铺着软垫,矮桌上果子茶水一样不缺,苏浈虽不至于真去碰,但也不得不佩服对方的待客之礼。

    飞絮忍不住个喷嚏,方才她只顾着帮苏浈遮雨,自己的袖子都湿了,苏浈低头拿帕子帮她印干,络腮胡又搬了个炭炉出来。

    络腮胡神情拘束许多,不多停留,带着护卫进屋去,檐下又只剩苏浈二人。

    两人忙着烤干衣服,却不知晓一墙之隔,正坐着苏浈避之不及的未婚夫,段容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