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洞房 一颗空落落的心,终于落到实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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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洞房花烛, 封侯拜爵,段容时在一天之内,成就寻常人求也求不来的大事, 一向青白的脸似乎也染上几分喜色。

    妇人们向床上抛洒金钱彩果之类的事物, 贺喜的声音也多了些谄媚。

    “请郎君同娘子合髻。”二人各自从发髻中牵出一缕, 全福人上前用红巾子扎紧, “此结为同心,永以为好。”

    又有人端出两个酒杯, 杯底用彩带结绑在一起,“请郎君同娘子交杯共饮。”

    段容时端过来, 将其中一杯酒递给苏浈, 两人一同垂首饮尽此杯。苏浈不善饮酒,被酒气呛得咳了几声, 双颊微红, 惹得众人都笑起来。

    大礼已毕,外头有人高声嚷着,让侯爷赶紧出去会客, 苏浈仍旧提着扇子挡脸,一双杏眼透过朦胧的扇面, 含羞带怯地望着他。

    段容时用袖子遮挡着,悄悄伸手过去握了握她的,“你在这歇着, 不必有什么顾忌,我去前头会客。”

    苏浈微微点头,他似是放了心,便随同众人去前厅了。

    “娘子,咱们先更衣吧?”

    “好。”苏浈抬手, 飞絮同流云上前,一起将她扶了起来。

    她成婚用的冠是段家早前送来的,金丝嵌宝,镶珠饰玉,远远看上去一片耀彩夺目。可她从丑时便带上这冠,穿了几斤重的衣服,又一直滴水未进,早就累得快晕过去了。

    待飞絮同流云将她这满身琳琅一一拆卸下来,苏浈情不自禁地轻吐了一口气,主仆三人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起来。

    半晌,流云感叹道:“娘子顺顺当当地嫁过来,主君也是一等一的人品,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飞絮摸着她的头发,连连点头,虽眼眶微红,但也是一副高兴模样。

    苏浈不由失笑,捏了捏她们二人的鼻子,“你们倒是机灵,一个两个改口改得这么快。”着她摸摸肚腹,“我有些饿,家里带来的果子放哪儿了?”

    方才是流云一直抱着果匣子,行礼的时候不知放到哪里去了,屋子里堆满了各样吉祥物什,红色的果匣子混在里头,一时竟寻不着。

    门扉被轻轻敲响,一个侍女端着托盘进来,“奴婢青叶见过娘子,主君他在前厅还要待一阵子,劳烦娘子久等。您若是有什么吩咐,尽管唤人便是。”

    罢她将托盘奉上,上头备齐了各式菜,热腾腾的,可比冷硬的果子强多了。

    流云忍着笑,上前接过东西,“辛苦姐姐了。”

    青叶摇摇头,行了个礼退下,又合上了喜房的门。

    “主君想得周到,娘子有福了。”飞絮笑得揶揄,果然被轻轻敲了一下脑袋。

    “什么久等,当谁稀罕似的。”

    原还有的几分惶惑也被尽数抚平,苏浈嘴角抿出个笑,梨涡若隐若现,一双杏眼比烛光还要亮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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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容时是新贵重臣,如今又得了可以福荫子孙的爵位和封地,从前或许还有人笑他一味奉迎,朝不保夕,往后却再没有人敢有所轻视。

    席上议论之声此起彼伏,来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可现下却没人再端着架子,高声争论的样子,比市井民差不了多少。唯有门下阁老卢康德老神在在,淡然地饮了几杯水酒。

    前头二皇子痴恋苏浈传得沸沸扬扬,后来苏浈又在宫宴上闹了那一出,明着是不愿婚姻受人掣肘,实际上谁看不出来,这苏浈分明是拒了二皇子的青睐。

    后来二皇子得势,谁人不避忌着苏家女,唯有段容时急吼吼地求娶,人人都以为他是得意忘形,却没想到人家胸有成竹,仗着皇帝宠信,并不畏惧二皇子。

    这桩婚事办得急,却请动年过七旬的卢阁老来保媒。卢阁老夫妻和睦,子孙成器,又深得皇帝敬重,席上不少人是看在他的面子上才来的。

    皇帝旨意须经门下复核,想来这位卢阁老也是早早得了消息,这才应承了这桩大媒。

    还正热闹着,段容时穿着一身大红喜服现身,向众位宾客行礼,宾客们连连推辞。

    “恭喜侯爷新婚,侯爷大喜啊。”

    “百年好合,百年好合!”

    “侯爷,从前若有什么得罪之处,都是在下的不是,若……”

    “侯爷……”

    众人伸长了脖子要向他敬酒,段容时却径自走到卢阁老面前。

    “学生多谢先生襄助之情。”段容时深深一揖。

    场面忽地一静。

    卢阁老是先帝爷亲笔点的状元郎,学富五车,能让他开班授课的,除了宫中的二位皇子之外不作他想。

    段容时并非二皇子或者四皇子的伴读,他能称卢阁老一句先生,完全是因为他是长公主的儿子,他的父亲段伯言立下过赫赫战功。

    有不清楚此事的人悄声问道:“定南县侯竟是卢阁老的学生?这……”

    声响不大,倒是点醒了许多人。

    定南县侯,定的是哪个南?

    段容时一无战功,二无父荫,来还是个逆贼之子。这定南县侯明面上是指京畿附近的定南县,实际上到底还有几分敲警醒,只能天子之意不可测。

    方才还讨论得热火朝天,现下却有许多人偃旗息鼓。

    “我老啦,沾沾你们年轻人的喜气,哪有什么帮不帮的。”卢阁老抬了抬眉毛,将堂中情形尽收眼底,话锋一转,“你既称我为老师,我便再赠你一句。‘两草犹一心,人心不如草’,望你谨记。”

    段容时神情未变,郑重地再一拜,“学生受教,必当时时谨记于心。”

    卢阁老又笑起来,了几句夫妻和睦,福泽绵长的祝语,再饮过一杯酒后,便自己年岁大了,提前告退。

    段容时亲自将他送到门前,怔怔许久,才转身投入满堂的热闹中。

    喜宴毕竟是喜宴,无论心里怀着什么样的主意,两轮酒过后,都只顾着高兴了。段容时被人缠着灌了几大坛子酒,喝了个宾主尽欢。

    待到回屋时,夜已深了,苏浈长发披散,脑袋靠着床柱,等得已经睡着了。

    段容时放轻了脚步,飞絮见他进来,正要推醒苏浈,却被制止。

    “无妨,她也累了一天了,让她好好歇着吧。”

    飞絮瞧了一眼睡得香甜的主家,轻声道:“回禀主君,娘子还未净面。”

    段容时示意无事,让她盆水来。

    虽然自家姑娘同他已经成婚,但飞絮见着他心底还是有点发怵,依言将热水端来之后便离开了。

    苏浈微微低着头,秀眉蹙起,似是睡得很不舒服,脸上还带着铅粉和胭脂,本就精巧的五官更现出令人心折的艳色。

    他将人轻轻抱起,放进床的里侧,又拧了帕子,一点一点卸去残妆,露出她原本的样貌。

    替她理完,见她才刚舒展的眉头又皱起,他才发觉自己身上浓重的酒气,也不唤人伺候,自顾自地走到屏风后换衣。

    折腾完一切已不知是什么时辰,四周静悄悄的,只有烛火燃烧迸出的噼啪声。

    段容时在床外侧躺下,侧过头看着苏浈,她似是累极了,沉睡时也不忘抿着唇,颊边微微鼓起,又有了几分稚气。

    他轻轻地碰了碰她柔软的脸颊,唇角便也带了笑,一颗空落落的心,终于落到了实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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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上三竿,刺目的光线透过层层帘帐,终究还是将沉睡中的人唤醒。

    苏浈闷在被子里许久,终于被热得不得不起身,“飞絮,什么时辰了?”

    “将到巳时了,娘子,主君不用您起得这样早,该再歇歇的。”

    苏浈坐在床上愣了一会儿,终于想起来自己已经嫁人了。

    可是,她点了点身旁已没有余温的瓷枕,那人不知什么时候来过,又什么时候走的,她竟全不知道。

    “做姑娘时都没有这样惫懒,新婚第一日可不好让人看笑话。”她掀开帘帐起身梳妆。

    段家情形特殊,段容时之母长公主身居内宫,无诏不可见,他后宅中也干干净净,连个通房妾室都无,就连一众侍女也是为着筹备婚事,才刚采买回来的。

    至于其它房的亲戚长辈,也在当年那场浩劫中受段伯言牵连,流放的流放,隐匿的隐匿,都不可见。

    从坏的角度看,段容时同苏浈,在这波诡云谲的京城中无亲友帮扶,孤木难支,但从好的角度想,在这段府中,除了段容时,就是苏浈最大。

    才刚这样想着,青叶却来报,“娘子,前头内官大人宫里有赏赐,需娘子前去。”

    昨日封侯的圣旨刚下,若有什么赏赐也该昨日一并来了,怎么今日才来封赏?

    苏浈心中疑惑,又问道:“段……主君呢,他在何处,怎么不让他去,要我去领旨?”

    “娘子未起身时,宫里已经来过一道圣旨,是要主君进宫商议要事。”

    “可了是什么要事?”

    青叶摇摇头,“这等大事婢子怎么知晓,只听是同江南的荒灾有关。本是昨日就该宣召的,陛下念着家里有喜事,特意拖到今日。”

    大周惯例,无论是什么品阶,都有三日婚嫁,段容时昨日刚被封爵,今日又被急诏入宫,可见绝不是事。

    又同江南有关,那必然是江南饥荒的消息终于捂不住了。

    起义、匪患、破国、迁都,再是漫天大火。

    梦中情景一瞬间全数涌到眼前,苏浈掐紧了玉梳,额角冷汗密布,头疼欲裂,几乎要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