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彪悍扬名
兮渊望着底下擂台,身旁师兄问道, “你带回来的这个是怎么回事?”
没等到答案, 又问, “他会玩琴?”
等了一会儿,耳边依旧静悄悄没有回答, 师兄转头,见兮渊目光不离下面, 烦躁地敲敲两人间的案几,“句话啊。”
兮渊撩了他一眼,“无话可。”
“……你真是带回来一个麻烦。师父得对, 你命犯四徒, 这才有个征兆就闹出事,要收入门中还指不定出什么事呢。”师兄听着底下议论纷纷, 望了眼宣布斗乐开始的裁判, 转头恶狠狠盯着师弟,“真的, 你可答应我, 绝不收他为徒!”
兮渊没轻易许诺, 只道,“我有分寸。”
裁判走下台。
万众瞩目中, 一大一伫立对望。
别鹤盘腿坐下, 从储物戒里取出古琴置于膝头, 压迫皮肉的重量与压力让他感到踏实,一瞬间, 他的表情变了。
认真,专注。
拂过梧桐木的纹理,指腹摩挲木料的触感让浮躁的心渐渐沉下去,杂念渐消,他抬眸,望向对面。
孩表情寥寥,面上猜不透想法。但从藕节一样圆润的三头身毫无僵硬之态可猜,孩并无即将斗法的紧张;那双漆黑的眸子告诉别鹤,他嘴里也不可能发出求饶认输的声音。
如此,只能速战速决把孩弄下台了……
别鹤垂首,抬手,横扫七弦。
“铿——”
“铿铿——”
“铿铿铿铿——”
声声骤起,锋芒毕现,没有任何循序渐进的前奏,开场便是刺耳的金鸣铁啸之声,贯穿全场……
声波荡开……
寒光乍现,似利刃朝对面劈去……
“琴意!居然是琴意!”旁观者十分震惊。
“没想到啊没想到!这种车轮战下,别鹤居然还保留实力!”
“都剑意难练,琴意甚之十倍。盛名底下无虚士,他年纪琴意犹如实质,实乃悟性惊人。”
别鹤直接扔出底牌,孩再厉害毕竟年龄摆在那,约莫刚摸到炼气的门,哪怕输掉也是勇气可嘉、输得不冤,反观别鹤更易留下以大欺的恶名。
这次比拼毫无悬念。
众人想着,转头望向另一边,孩没有掏出任何乐器,身子孑然而立,闭上了眼。
第一波音袭向孩脸侧,鬓发刚被风吹起,转眼又被琴意割断,碎发擦过脸颊,丝丝飘落。
孩面不改色。
不是预想中吓得连连后退的画面,身体纹风不动,钉在地上。
第二批声波袭来,逼近的铮鸣之声灌入耳道,孩耳根微抖,额头青筋高频抽搐,显然不堪承受,脚下偏偏毫不退让,避也不避。
围观者颦眉抿唇,果真见下一瞬,音力覆盖孩上半身撞得微微一颤,一抹寒光隐现,尽数劈入孩胸腔。
“蠢啊!他怎么不躲!”有人望着孩霎那苍白的脸,心生不忍。
第三波曲声摧残下,孩皮下青筋初浮,微露狰狞。
当琴意深入腹部,孩两掌可握的细腰弯折,想必是腹内绞痛,却依然伫立不动,丝毫不躲。
别鹤皱眉望着,这是图什么啊?
找虐吗?
心里掀起恻隐之心,别鹤眼中越发坚定,掌下曲音更见犀利,声势浩荡,一波波朝孩盖去。
“别鹤这未免……”师兄望见孩孱弱的身子如风中落叶,簌簌抖着,有点看不下去了。
兮渊目光穿过竹帘,望着下面。
旁人皱眉,他眉如远山,静静舒展;旁人沉下脸,他面色堪比日月星辰,光彩夺目;旁人一个个面露不忍与怜惜,他神情仍如云卷云舒,仿佛眼下之事极为寻常,并无残忍冷酷之处。
连望向下面的目光,都轻若鸿毛,像不经心,像神游他处,淡淡的,猜不出其间思绪。
只是若再细看,便能发现他的姿势已许久不动,这时哪怕偷亲一口,他都不会有反应。因此,他隔了半响,才帮关门弟子解释。
“兮霜太能忍,没可能认输,拖得越长遭受伤害越多,落下个遍体鳞伤。别鹤是看出这点,想摆出实力差距震慑、逼退兮霜。”
“好吧,别鹤理解通了,这孩又为何如此?总不会是无聊了凑热闹找虐?或者因为你过已收下别鹤不肯收他,犯倔了?”
这些理由很蠢,可若不是这个……
年纪便如此令人难以看透,未免太让人不安。师兄脚底窜上的凉意蔓入心底,浇灭那点怜悯心……
一波波音击。
孩像被狂风暴雨摧折的树苗,一点点弯曲,蜷起,颤抖,枝零叶碎,牵动全场……
“他就不能求饶吗?”
“到底为什么上台啊?”
“何苦来哉……”
四下响起焦急的关心。
别鹤琴音不歇。
板着俊脸,五官已近僵硬,麻木望着眼前的孩喷出一口血,狠下心,拼尽全力。
音波层层堆叠,琴音浩瀚,似雪山倾覆,滚滚落雪前孩显得分外微不足道,眼见着就要被完全吞没。
琴修感情细腻丰富,心软的女修短促惊叫,揪心的男修叹了又叹。
恰在此时,不躲不闪的孩终于睁开了眼。
子夜般的眸子,深不可测。
却如旁人所。陆寒霜这一副身躯毫无根基,哪怕在灵力最丰沛的地方日夜苦修,也才刚刚入了炼气的门。别鹤炼气中期,若要老老实实拼实力,毫无胜算。
只能铤而走险。
琴音落雪兜头撒下,只是这一次,声波没有让他皮肉扭曲面容狰狞,崩落的雪仿佛化作莹润的水,温温流淌周身,他抹去唇角的血,苍白的脸慢慢恢复红润。
琴意冷锋亦变作水中鱼,缓缓游动。
围观者目光一怔。
“……这是怎么回事?”
别鹤同样不解。
只是内府耗尽还需调理片刻,遂停下手,疲劳作战让指尖颤抖个不停,震得琴弦微晃,压在琴下的腿发麻,还站不起来。
他抬眼,望向不远处。
原本如雪崩的轰鸣震耳之声,已变为潺潺水流声,绕着孩周身不散,曲音悠悠,颇为悦耳。
孩慢慢挺直身子,脚力还有些不济,却一步一步走得认真缓慢,朝着别鹤。
裹在孩周身的音力也随之靠近,若溪泉流来,水声渐近。
围观者为孩松了口气的同时,又产生了不解困惑,四下交流,私语不断。他们先前不懂孩为何找罪受,现在局势扭转,他们依然不解是怎么发生的,以及,孩到底想做什么?
陆寒霜站定在别鹤面前。
别鹤未起身,仰头望他,一动不动,或者,已经没有力气动了。
陆寒霜忍着痛参透别鹤的音力,终于等到这个良机,他垂眸,居高临下。
“你内府透支过度,想恢复,大概还需一炷香。”
别鹤有了不好的预感。
只见孩指尖微动,幅度很,哪怕他离得这么近,都差点没注意到。他张了张嘴,刚想什么,喉咙里竟像被牢牢堵住,一个字都发不出。
别鹤脸色微变。
“你现下只能任人宰割,毫无还手之力。”陆寒霜完,轻飘飘收回视线,不再关注他。
好像他已经失去价值。别鹤心里一沉。
果然,下一瞬,孩仰头望向几位峰主的席位,停驻在兮渊露过脸的位置,把灵力灌入声音。
“……你,你命中只有三徒,可是?”
隔着竹帘,兮渊仿佛与幼童目光交接,他还没体味出几分意思,底下孩已经有了动作。
包裹孩周身的音力化作丝丝缕缕音线,爬满别鹤的脸与四肢,钻入眼耳口鼻……
别鹤仿佛被无数密密麻麻毒虫覆盖全身,又似有长虫爬进眼耳口鼻,深入体内,水流音声化作让人头皮发麻的咝咝嗤嗤声……
别鹤面容开始扭曲,眼角嘴角渐渐淌血……
血雾蒙蒙的视野中,眼前孩一如既往不辨情绪的脸,稚嫩,皎白,干净,但一双深不可测的黑眸却让他寒毛炸起,心底蔓上一股恐惧。
“嗬嗬、嗬嗬……”他唇瓣开开合合,想呼救呼疼,却不出话。
场中围观者无不脸色骤变,目光在两位比斗者与裁判、峰主的位置来回流转,眼睛都不够用。
兮渊渐渐直起脊背,坐正身子,瞧出别鹤命悬一线,眸中带着思量,依然是一派温和,并无焦急。
同门的师兄别鹊立刻起身想往台上跑,被师姐别萤拦下,“你忘了规矩了?”
“可师弟他……”
别萤示意上面,“你看,师父不都还没发话。”
别鹊望向高处席位。十三峰峰主中十二位尽皆掀开竹帘,望着比斗的两人,又望向兮渊。兮渊那卷竹帘却依旧紧遮,不露面容。
众人没等到兮渊表态,陆寒霜先出了声。
“既然你命中三徒的规矩不可破……”
孩童望着兮渊的位置。
稚嫩童音带着幼童本该有的柔软娇弱,却没有一丝一毫幼童该有的天真善良,声调平平,响彻全场。
他,“那我宰了他,你便可以再行收徒了吧?”
全场哗然!尽管孩只是不掺感情色彩的陈述,但其中凉薄冷酷之意,已让人毛骨悚然。
别鹤脸上失了血色,别鹊脸色剧变,拉着别鹊的别萤也满脸不敢置信,眼中惊惧,无法相信这几天呆萌萌的孩怎么一下变成这等怪物?
裁判有些犹豫,望见别鹤面露惊恐却无法发声终止比斗,想上台中断闹剧,瞥见旁边与天道印证的生死约上并排的两个名字,终究还是没站出去。
兮渊刚启唇,下面陆寒霜眉头微拢,又出了声。
“不过,我的规矩是不伤及无辜,也十分不想破例。两厢比较,还是兮渊上仙破例一回,收我入门。”
人儿抬首,软绒黑发被斜阳洒下血色光晕,遮盖娇软之态,刺目扎眼。
又道,“你有半柱香时间考虑。”
在别鹤恢复好前。
兮渊没有考虑,“若我不收,你待如何?”
声音温润,口气闲适,不含一点阴霾与沉重。似白云苍狗,明朗和煦中暗藏无常,只是世人难以察觉。
陆寒霜抬眸,面无异色,“便给我一张巾帕即可,七窍流血,总归不美。”
陆寒霜垂眸,看着眼睛瞪大、瞳孔紧缩,快吓晕过去的别鹤。
“相识一场,总不能让你走得太难看。”
这语气,像是给了天大的恩赐。
于众人耳中已是明晃晃的威胁!好大胆!已经许久没见有人敢这么跟兮渊上仙针锋直对,还是个年幼童,修士们再想起孩身世的各种传言,越发觉得这孩非同一般,即便残忍。
“……普天之下,皆为蝼蚁吗?”
兮渊的低语微不可闻。
竹帘后,青衣男子唇角如春花绽开,春色迷眼。
他想不到,活了这么久,居然还能遇到一个同类,还是如此孩童,有趣,有趣。
旁边师兄不经意瞥见他又无意识乱放电,眼皮一跳,“你的徒弟都快没命了,你居然还有心情笑?”
兮渊回眸,眼中笑意渐逝,只余一成不变的温和如故,“师兄觉得,我是该破坏规矩抢救别鹤。”
“不成不成,逍遥会举办这么久规矩哪能随便就破?丢不起那脸!”
兮渊又道,“那就照兮霜所,收他为徒。”
声音温煦,却有种过于明媚让人无法仰头直视一探究竟之感。
师兄赶忙摇头,“这就更不行了!你的命多精贵!上千上万个别鹤都比不上。”
“既无办法,那便等等。”
“等什么?”
“……等我好好想清楚。”兮渊支起头,望着竹帘外,霞光下,仿佛浴血而立的孩童。
他不急,把旁人吓得屡屡变脸的孩也毫无焦急之色,神色淡淡,静静等待。
兮渊另一只手下意识拂过膝盖,虽不能行走却知觉灵敏,掌下丑陋萎缩的肌肉轮廓让他回过神来,垂眸看着这双天生残疾的腿。
温和无波的眸中有一丝异样乍现,很快荡然无存。
旁边师兄似有所觉,瞥了一眼,兮渊眼中已恢复不温不火的和煦温度,看不出想法,就像是毫无想法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