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送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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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晌午一过, 天就有些阴沉沉的。

    重重的黑云压城,但雨一直没下来。到了戌时,突然春雷震震, 不一会儿便是疾风骤雨。

    雨下得又急又密, 平地起水,甚至起了浓浓的水雾。宫女太监们都待在屋里没出去, 即使有一两个需要办事的, 也都是撑着伞脚步匆匆的赶到目的地避雨。所以整个皇宫都没怎么见到人, 沉寂而肃穆。

    夜半的时候, 朝阳殿隐约有高大的人影出现。

    庭院里的羊角宫灯七零八落, 有些黑。

    青九能夜视, 认出了人,于是匆匆而去, 将木伞撑在主子头上。

    “怎么回事?”慕容拓眉眼有些冷,脚下不停, 朝偏院走去。

    “戌时如往常一样沐浴睡下了,但睡下没多久就梦魇, 一直哭。”

    “没有点安神香吗?那香是药香, 可以每日使用。”

    “点了……不过不知怎的, 今晚的安神香熄了,后来屋里就响起了惊呼和哭声,春妞进去哄了很久也不见好转。”

    青九现在只是二等宫女,按照规矩不能随随便便进屋,她怕引人怀疑所以就没进去。具体的也不是很清楚。主子让她细无巨细都要汇报,于是她就照例每日一封书信,没想到主子却来了。

    她赶紧迷晕了春妞,方便主子来。

    慕容拓听到这里, 脚步稍有停顿,“这儿的雷声大吗?”今晚有雷,但他那边听着倒是不大。

    “很大。”

    那他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她害怕雷。”

    以前偶尔有冬雷,她每次都吓得抖着身子往他怀里钻。

    屋内稍微比外面亮堂些,角落里的缠枝烛灯润润的,窗格子旁的安神香重新点着,屋子里有一丝淡淡的药香。

    转过仕女图粉彩屏风,胭脂色的床帐未放,榻上一目了然。

    女人微微蜷在锦被里,内衬的襦裙随意拢着,青丝凌乱的散在枕上。

    看得出刚刚哭过,如今虽然睡着了,但巴掌大的脸泪痕未干,杏眸瞌闭,弯翘的睫毛上还盈着泪珠。

    委屈巴巴的好不可怜。

    眸子里闪过怜惜,还有一丝抱歉,慕容拓来到床边,低头,亲了亲女人睫上的泪珠,动作温柔。

    他的乖乖,都哭了大半夜了。

    眼睫颤动,榻上的女人突然嘤咛了一声,似是要醒了。

    醒了就醒了吧,慕容拓现在也不算瞒着女人了。以前他之所以瞒着,是因为他想让娇花一直生活在平静安稳的环境里,不受外面风吹雨淋的半分侵扰。只等他将路铺平,然后了接她。

    他不想让她看到自己残暴血腥的一面,因为女人喜欢温温润润的男人。

    但,不管女人喜不喜欢,那才是真正的他,全面的他。

    他得让女人知道,他原本就不是温润的人。

    不过宋楚并没有醒来。

    过了一会儿,

    的翻了个身,

    “呜…”呜咽了一声,像受了伤的兽呜呜的叫。

    慕容拓听在耳朵里,心里软得一榻糊涂。

    他轻轻贴了贴女人的侧脸,而后心翼翼的上了榻,躺在女人的身边,环住她安抚的顺了顺她的背。

    女人这般惹人心疼的模样,让慕容拓懊恼了几分,他之前的算全错了。

    当时事出突然来不及告诉她,事后又有些事给耽搁了 ,让她误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女人得有多伤心啊,据当时还冲进了火了。

    傻乖乖。

    要是真的出了什么事,那他要怎么办?

    不敢想。

    下意识的紧了紧手,他搂得紧了一些。

    身旁熟悉的气息环绕在身边,像以前无数个夜里一样,宋楚靠近了些,然后拱进了男人怀里。伸出手,软软的搭在了他的胸膛上。

    呼吸渐渐平缓,眉目舒展,似是进入了香甜的梦乡。

    淡淡的檀香,但,是他。

    眼眶渐渐湿润了。

    即使她现在没有睁开眼睛看这个男人的长相,但之前都那么亲密过,宋楚哪里还认不出他。

    牙齿咬着下唇,手紧紧拽着胸膛的缎面,生怕一松手,人就会不见了。

    大坏蛋,骗我。

    呜呜我以后再也不理你了。

    ……

    景国的三皇子来访周国,意图很明显,就是想娶周国的宝华公主。

    对此,杨贵妃和朱秉正自然乐见其成。之前没争赢太子,让他娶了景国的朝阳公主,但如今朝阳公主已薨,相当于太子和景国已经没了关系。而眼下,宝华嫁与三皇子,那不就是他们强强联合吗?

    再好不过!

    杨贵妃一派很满意,但宝华可不乐意,拦着母妃不让她去找父皇认下此事。

    “母妃!儿臣不想嫁。”朱悠悠抱着母妃撒娇,想要消母妃的决定。

    不过杨贵妃却不为所动,

    “瞎什么?那景国的三皇子实力不容觑,嫁了他,以后正儿就能因此借到势。”

    朱悠悠听到这里楞了楞,她刚刚以为母妃会,三皇子实力不容觑,你嫁了他,便是王妃,以后便是皇后,母仪天下。但没想到,母妃话里话外,想的都是皇兄。

    仿佛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往日母妃对自己的冷落也一点点袭来。朱悠悠有些心凉。她质问母妃,

    “为什么都是皇兄,你做的事为什么都是为了皇兄?”

    杨贵妃自然注意到了女儿脸色不好,但她也没那么多心思过多关注,乜了一眼,“不为了他,还能为了你?你要是哪天有资格去争那皇位,母妃自然也会做什么都考虑你。”

    “皇位皇位,什么都为了皇位!没有皇位难道会死吗?”

    “会!”

    杨贵妃这会儿突然变得凝重起来,“自古以来,有哪个失败的皇子过得好?你看看你父皇那些兄弟,现在哪个还活着?”

    “父皇的那些姊妹,可都还活得好好的。”意思就是,她作为公主,不需要去争什么,也会安稳到老。

    “所以母妃,我为什么要牺牲自己去,”

    “啪”的一声,杨贵妃扬手扇了对方一巴掌。倒不是被气到,她的脸色现在很平静,“那是你同胞皇兄,你不想着帮她,你的血是冷的吗?”

    长这么大,朱悠悠第一次被人扇耳光。

    还是被自己的母妃,沉着脸她冷血。

    到底是年纪,脸绷不住哭了起来,“我怎么就冷血了,从到大,我在父皇面前了皇兄多少好话?就这次我也是三天两头往父皇那儿跑,你知不知道我也很怕?父皇喜怒无常,我每次都胆战心惊的,生怕自己的话让他下一刻冷了脸,所以还要我怎么帮?要我背井离乡的嫁给个残暴皇子,牺牲自己去成全他?可这样做到头来我得能得到什么?什么都得不到!没准嫁过去没多久,也会像朝阳殿的那位一样,一场大火烧得连骨头都不剩!”

    “你这般斤斤计较作甚?光想着自己能得到什么,怎么就不想想他是你同胞哥哥?”

    “哼,哥哥?他朱秉正可有想过我是她妹妹?母妃你可有想过我是你女儿?到头来,却给我亲情牌,你们当我傻是不是?”

    朱悠悠可不傻,要不然也不会成为周国最受宠的公主。她哼了一声,一副这事儿没完的神色,捂着脸头也不回的离了殿。

    杨贵妃回想起刚刚她的话,越想越气,直接砸了案上的茶盏。

    同样被气到砸了一地茶盏的,还有坤明宫的皇后娘娘。

    一手捂着额头缓解痛意,面色忧虑,“若宝华真的嫁给了三皇子,这局面不就反过了?明明是我们想到联姻借势压,倒头来却推了那贱人一把。”

    想到这里,皇后在心里大骂死去的儿媳。什么个不详的,好端端的竟然死了,死就死,还闹得这么大,让他们没法给景国交代,结亲不成反倒成了仇。

    还受到了陛下的怒斥。

    “皇儿,这可如何是好?”头一扎一扎的疼,最近她的头疾断断续续,一直没好。

    想比于皇后,朱煜倒是不急,一副胸有成竹之态,

    “母后放心,儿臣自有办法。”

    有人给他出过主意了。

    朱煜的办法很简单。既然朱秉正将妹妹嫁给三皇子,他没有胞妹,那就把自己东宫的女人送一个给九皇子。

    同意都是用女人笼络,朱煜觉得,他送的女人,九皇子一定会喜欢。

    毕竟还是对方先提的。

    而且 ,胁恩图报,再怎么他救了那个女人,慕容拓那厮难道没半点表示?

    哼,休想。

    翌日,东宫传遍了一个消息。太子殿下要将朝阳殿的那个宋家媵妾,送给景国来的九皇子。

    原本就是伺候景国的朝阳公主的,朝阳公主很宠她,想必应该懂得景国的规矩。这样一来,学规矩这一步都省了。

    只待择吉日出宫。

    这消息一出,众人一边倒的纷纷同情起那位媵妾来了。没一个人羡慕。

    要知道,景国在周国人的心里,常年征战混乱不堪,哪有周国的安稳?且路遥天寒,周国人去那里,与流放边境有何区别?还是个女人,去了哪里,孤苦伶仃不,那边礼法不健全,被人搞死了都无处喊冤。

    而且还有个最重要的,周礼讲究一女不事二夫。

    虽然那个媵妾没有侍寝过,但名义上是太子的女人,怎么能去侍奉别的男人?

    啧啧啧。可怜可叹。

    还不知这时候怎么哭闹。

    被议论纷纷的朝阳殿一早就接到了消息。

    春妞一脸震惊,她怀疑是不是哪里出错了,拽着传口谕的德子死活不松手,非要他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太子怎么会想到将自己的女人拿去讨好他国的皇子啊,这简直荒唐可笑。

    “哎哟你可放手,那九皇子是听朝阳公主薨了才来的,殿下他为了安抚九皇子,让你家姑娘去好生回禀朝阳公主生前的事,这样再正常不过,荒唐什么啊——”

    屋内,宋楚蜷在榻上,垂着杏眸,对外面的吵闹充耳不闻,也对刚接到的口谕没什么反应。就是手里没停,拿着一把雕花鎏金的剪子,把之前好不容易绣好的翠竹衣裳剪了个稀烂。

    王八蛋。

    谁要去伺候你?

    白净脸气鼓鼓,宋楚这时才觉察到眼前光线有些暗,抬眸才知是宫女九在自己面前,进来脚步也没个声音,站在这里不知多久了。

    青九跟其他青字的暗卫一样,表情木讷,沉默也不多话。只因为前十就她一个是女的,所以被派来这里,负责主的安危。

    她伸出手,将手里的信封递到主面前。

    “主子让属下将这个交给你。”

    宋楚看着眼面前的东西,信封是开的,她看得到里面装着什么。

    是一支梨花簪子,普通的样式,但质地不错,嫩白的花瓣如肌肤一般。

    是她之前常戴的梨花簪。

    那天芙蓉帐里,宋楚气他横冲直撞一点都不怜惜自己,事后软在榻上哼哼唧唧的,把被他扔在床头的梨花簪子送给了他。

    可不是定情信物,而是,

    羞辱他!

    【拓哥哥这么喜欢扮女人,那妹妹就把这个梨花簪子送与你,这簪子,最衬姐姐呢。】就是故意叫他姐姐的,气他!

    只不是对方脸皮太厚,

    【妹妹有心了,姐姐也没有什么送给你的,就把自己送给你吧。】着又是朝她扑来,霸道的要她接受他送的礼…

    所以,现在把这个梨花簪子给她是要做什么?

    宋楚皱着秀眉,没接。

    面无表情的青九难得有一丝松动,按理主看了这个应该会疑惑的,定会问她这东西是哪里来的,怎么感觉主丝毫没有要问的样子?

    既然不问,那她就自己,

    “主,主子他传信于属下,,”

    “你现在莫要话,”宋楚瞧了眼面前的宫女,嘴儿微撅,“我不想听。”

    “是。”青九颔首。

    主子曾经下令她以后的主子就是主,所以要听主的。

    主让她莫话,那她就不。

    宋楚是朱煜送去伺候景国九皇子的,所以也无需什么礼数,头天完,第二天就被一顶轿送出了皇宫。

    并没有给她准备的时间,期间,倒是有人想来探望她,被她一一回绝了。

    不过六英殿的宋咸英却趁乱进来了。

    进了屋,见宋楚好好的坐在妆台前,新妇妆成,红色的嫁衣穿在身上,绚丽得让她迷了眼,等回过神,宋咸英顿时不高兴了。

    嫁衣,她都没穿过这么红的嫁衣!

    她有几分气恼的从袖口掏出了三尺白绫,扔到了宋楚的脸上,

    “宋家还丢不起这个人,宋楚,你要还有点骨气,就自己动手,不要让人来提醒!”

    意思就是,发生了这样的事你还好意思活着?去死,以此全了宋府的名声!

    宋楚没动,从木雕的妆台铜镜里看向宋咸英,杏眼澄澈的应道,“好。”

    没多什么,接受了宋咸英的提议。

    宋咸英微微一愣,她倒是没料到宋楚竟然这般淡定,竟然没丁点儿辩解和反驳。

    “你肯去死?怎么,你也觉得这事儿丢人?还是,想给死去的太子妃守身?”

    这人与太子妃的那起子事儿,在东宫都快成了公开的秘密了。如今太子妃走了,剩下这个还想着殉情?

    宋楚没回答这个,反而问起了别的,

    “你知不知这事儿太子拿到了明面上,求了皇上的口谕的?”她拿了支眉笔给自己画眉,声音一贯很温柔,“到时候我死了,太子和皇后,甚至是皇上大怒,治宋家一个抗旨不遵之罪……你去翻了没有,抗旨不遵是个什么罪?是抄家还是流放?”

    一系列话听下来,宋咸英脸上早已没了血色,她怎么就没想到这些?

    一把捡起刚刚自己扔的白绫,胡乱揉成一团塞进了袖口,然后转身落荒而逃。

    还死什么?这时候可万万不能出事!

    看着宋咸英的背影,想着她刚刚的话,宋楚脸上有些失落。但也只是一瞬,她安慰自己,以后再也不用见到她了。

    也好。

    ……

    一顶轿,后面跟着一溜的马车,装着上头赏赐的东西。

    当初进宫的时候,宋楚是被一顶娇抬进来的,如今出宫,也是被一顶轿抬出。唯一不同的是,此时的娇是红的,她身上也是穿的红嫁衣,虽然不是正红色,但颜色相近,看着特别喜庆,且高调。

    朱煜就是要昭示众人,他送了一个女人给九皇子,九皇子也接受了,所以他与九皇子的关系,比你们想象中的要好。

    一路上热热闹闹的,迎着众人的目光,甚至都能听到祝贺的声音,他们有些不知情的,只当是哪家在娶亲。

    不过,不知道是怕误了吉时,还是为了赶时间,轿偏离原本定下的路线,从人潮拥挤的大街穿到了一条没人的胡同里。

    在胡同里还没走几步,便有几个黑衣人从天而降,抬轿的几人都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黑衣人刺穿了胸膛。

    倒了地。

    轿“哐当”一声也砸在了地上,里面的人哎哟的惊呼一声,听得出惊慌。

    几个黑衣人拿剑直指轿门,想要将人逼出来。

    这几人是慕容宇派来的,慕容宇的目的很纯粹,就是要把周太子送的女人折磨致死然后再扔给慕容拓。

    不为别的,就是想羞辱他。

    也正是这时,旁边闪过几个黑影,明显与刚才几人不是一道儿,直接抽刀缠斗了一起,瞬间刀光剑影,刀剑相碰的声音此起彼伏。

    按理,这么大的声音要是换做平日,早就惊动了巡城的府兵,但今日却没一个来。

    两方酣战,到没人注意一旁的轿被人给重新抬走了。

    这次抬轿的人明显是有些功夫的,脚下飞快,不停歇。弯弯绕绕,左拐右拐,很快,便进了城东的一处府邸。

    府邸庭院里,清安一身喜庆的袍服,似乎已经在这里等了很久,他看着停在院儿里的轿,嘴角轻勾,心情是从未有过的愉悦。

    他的兔兔,最后不还是回到自己身边了吗?

    手指秀气修长,清安伸手撩开了红色轿帘,就像大婚时新郎撩开喜轿,迎接自己的新娘。

    不过当看到轿里的人时,

    却是脸色一变,

    “……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