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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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素链并没有勒进皮肤太深。

    因为柏夜息不会同大力拉紧,他对每个链环都视若稀珍。

    他贴身带了那么久,银链依旧光洁如新。

    真正火撩一般在疼的,是柏夜息自己掐握住的掌心。

    但这种疼依然不够,柏夜息静立着沉默许久,最后还是拿出了一只手环。

    “咔哒”一声轻响。

    手环轻巧又严丝合缝地咬在了柏夜息瘦削的腕骨上。

    柏夜息始终没有发出声音,但旁边几个同学还是注意到了他。

    “柏神回来啦?”

    大家纷纷给他让出位置来。

    很快,被同学们围在中间的时清柠身旁就空出了一侧。

    少年与几步之外的柏夜息中间再无遮挡阻隔。

    时清柠听见动静,抬眼望了过去。

    这一角的吊灯已经重新开,灯光明亮,却莫名为长发的男生投落了一片过于晦暗的阴影。

    “柏神怎么了?”

    同学们渐渐也察觉了柏夜息的不对劲。

    男生的脸色过于差劲,甚至显露出了一种毫无血色的灰白。

    “不舒服吗?”

    期末考前的几周,柏夜息一直没来上课,大家难免会有担心。同学们只知道他是家里有事需要处理,但并不清楚具体原因。

    现在看来,柏神的状态好像确实有些不对劲。

    柏夜息摇了摇头,没有话。

    同学们对视了一眼,担忧未减。宋谦谦:“要不先回去休息吧,反正今儿晚上也没课。”

    “我上课前去过英语老师那儿,班主任就在办公室里,”孟安然道,“时,不然你们去找老师开个假条?”

    时清柠点头:“好。”

    他很自然地伸手,拉着柏夜息一同朝办公室走去。

    柏夜息却顿了一下,视线落在时清柠握着自己的细白手指上。

    两人去了办公室,解初夏的确在,她正和几个老师在聊天。

    见人进来,她还抓了一把桌上的坚果,分给了两个孩。

    “谢谢老师。”

    时清柠揣着一兜纸皮核桃,正要话,却见解初夏指了指桌角。

    “哦对,柏的请假条开好了,拿走就行。”

    柏夜息的动作一顿。

    他看见时清柠先一步拿起了那张长条,少年看着请假条,神色没有什么明显的波动。

    似乎对今晚柏夜息早就准备请假要走这件事,时清柠并没有太多意外。

    少年也没有回头来看,他只平静对解初夏道。

    “老师,可以再给我开一张吗?我陪他一起。”

    “行。”

    解初夏答应了,很快又给时清柠签了一张,盖好章。

    “拿好,有人来接吧?”

    “有的。”

    时清柠谢过老师,和柏夜息一起走出了办公室。

    还没到下课时间,走廊和楼梯里都很空旷,空得有些过于安静了。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只有脚步声在四周轻轻回荡。

    两张请假条都在时清柠手里,男孩拿着它们,轻轻捻开,垂眼看了一会儿。

    但他什么都没有。

    直到把假条交给门卫之后,时清柠才叫了柏夜息一声。

    “薄荷,你急着走吗?”

    少年回过头来,声线一如神色平静。

    “我可以和你聊聊么?”

    柏夜息停顿了一瞬,低声道:“好。”

    他原本要走,在这个时候,却还是选择了停留。

    如果时清柠当真想了起来,那柏夜息能见他的机会也没有多少了。

    柏夜息那本就所剩无几的时间,此刻变得更加贫瘠。

    他们走出教学楼,外面同样很安静。

    夏夜静谧,晚风习习。倘若没有心事,这样的夜下同行,或许正该是甜如好梦。

    “今天天气真好。”

    时清柠抬眼望着头顶璀璨星河,轻声道。

    “星星好漂亮。”

    他的手臂却忽然被人握住了。

    时清柠回头,问:“怎么了?”

    男生一向神色寡淡,时清柠却已经能熟练地读出对方的表情。

    他笑了一下:“好像我会飘走似的。”

    柏夜息没有话,胸口无声而缓慢地起伏着。

    明明他正牢牢握着面前的少年,无边的恐慌依旧铺天迎面而来。

    十六岁的男孩,和过于璀璨的星星。

    前世同样是十六岁,因为主动脉窦瘤的误诊和频繁的手术,一向喜欢看夜空的时清柠已经无法再去使用他心爱的望远镜。

    他每日被困在病房,昏睡的时间比清醒的更长。少年瘦得形销骨立,肤色早已变得比床单更白,又总会被无法断绝的针眼和刀口轻易地留下青紫淤痕。

    那时少年缠绵病榻,唯一的愿望只是想再去看一看星空。但医院身处城市正中,夜色总是一片灰蒙。

    仅有的几次星光明亮之夜,也全因为时清柠太过虚弱的昏睡而错过了。

    直到六月末,直到这一个全年中最适合观测星空的夏夜。

    群星尤为耀眼,星河无垠璀璨。

    夜空美得令人惊叹,病房里却病房马乱,再无一人有心去抬头看看那美景。

    时清柠的病情忽然急转恶化,预计两天后进行的手术迫不得已被提前。

    被推进手术室前,急救床上的男孩短暂地清醒过一瞬,柏夜息正好与他对上视线。

    柏夜息不知道自己脸色差成了什么样子,才会在这种时候,让虚弱到几乎已经无法发出声音的时清柠反过来对他用口型。

    “没事的……”

    氧气罩晕开一点白雾,反倒让过于病弱苍白的少年看起来染上了些许生气。男孩很慢很慢地勾出了一点微笑,疼痛已经侵染到让他连这点微的动作都无比迟缓。

    他笑着,无声地和柏夜息。

    “如果……就当是我,变做了星星。”

    柏夜息自从在人贩子手中逃走被时家救下后,就一直和时清柠在一起。他们一起生活,一起听家教老师讲课,一起长大从来寸步不离。

    所以柏夜息也听过和时清柠一样的物理课,恒星爆炸后产生了各种元素,由星辰飘散开的粒子们结合,最终演变孕育出这世间的万物。

    那时少年就笑着:“原来我们都是星星组成的。”

    所以时清柠在意识到自己可能再也不会醒来时,会自己要变做星星。

    他并不遗憾。

    而被留在手术室外的人,却分秒都是恐惧。

    那一晚,医院连下十七张病危通知单。手术、麻醉、抢救、输血……每一个术式步骤都要下通知请家属签字,于是他们就一遍又一遍地被告知,被重复着这个如此迫近又令人绝望的事实——

    病人危重!生存几率接近为零,请知悉签字!

    时妈妈从第一张就签不下去,她昏厥了三次,最后护士为她搬来了吸氧机。时爸爸没有摔,站住了,他是海城首富,单是每天要签的文件或许都不计可数,他却在这薄薄十几张纸上,把自己的名字全签得斜而颤。

    签得男人不知何时早已泪流满面。

    柏夜息就站在手术室外走廊的窗边,玻璃之外夜空中难得明亮的群星似呼啸的子弹,疾驰着向他冲来。

    它们要带走他的男孩。

    可柏夜息不想。

    柏夜息不许。

    他宁以自己为筹码与命运重开赌局。

    柏夜息还活着,时清柠不会死。

    恍然已是两世,头顶依旧是那一夜的夺目星空,而柏夜息正牢牢地把他的男孩握在掌心中。

    “你不会飘走。”

    时清柠似是有些意外,为对方这过于严肃的回应。

    手臂被握住的力度逐渐在加重,瘦削的长指牢牢圈紧宛如钳制。但在时清柠察觉到疼痛之前,男生却忽然松开了。

    “啪”的一下细微声响,有不易察觉的电花闪在了时清柠被对方指尖擦过的袖角。

    时清柠愣了愣:“怎么了……?”

    “没事,”柏夜息的声音恢复了平淡,“静电。”

    夏天也会有这么强的静电?

    袖口没有贴住时清柠皮肤,他并未被电到,只是那声音单是听着,就让人感觉会很疼。

    时清柠还未开口,忽然被远处赶来的几人断了。

    “二少。”

    是孙明,他带着其他保镖一起来接提前放学的少爷。

    保镖遥遥护在后面,两人继续往家里走,校园里很安静,回住处的路上也灯光充足。

    周遭一览无余,并没有其他人经过。

    孙明却时不时会抬眼,不动声色地望向四周。

    眼睛看不到,但几乎是直觉一样,他总感觉周围还有其他视线。

    孙明有意无意地看了柏夜息一眼,男生仍在和少爷聊天,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异样。

    似乎是孙明多想了。

    但孙明并不知道,柏夜息此时麻着半边手臂,却在想。

    为前世连下十七道病危通知书的这个六月三十日,他安排了那么多人保护时清柠,确保少年不会出任何意外。

    可现在,最有可能失控的意外却是柏夜息自己。

    四百五十伏的电压,强行让紧握着时清柠的柏夜息松了手。

    而时清柠才只是看了一眼星星。

    真正要聊的事还没有开场,柏夜息垂眼,看着自己僵直的指尖。

    或许那些人,最后真的是要用来压制失控的他自己吧。

    时清柠并没有咄咄逼问,他聊的话题都很平和,语气也很闲散,像只是随意的闲聊。

    “你换了新手环吗?”

    时清柠看到了柏夜息腕间露出的黑色圈环,那不是男生之前的iwatch。

    “下午还没看到你带这个。”

    “嗯。”

    柏夜息神色平静,垂下手臂,袖口遮住了手腕。

    “刚戴上。”

    他自己锁紧,无法自行取下的。

    最高电压450伏的电击手环。

    时清柠偏了偏头。

    “你手臂好像比之前有了一点肉,没消瘦得那么厉害了。”

    “我之前还找许医生聊过,他等你回来给你弄一份营养餐,”时清柠笑了笑,“不过你现在已经长肉了,看来和家里人一起,你被照顾得很好。”

    柏夜息没有反驳:“嗯。”

    只是和被照顾没关系。

    是因为血糖过低会影响心脏的活性。

    时清柠低头,踢着脚下的一颗石子:“柏家确实好厉害,我最近才知道,原来好多医院都是他们开的。”

    “你记不记得海城那家德鑫医院?”

    时清柠的,是那家之前差点强迫柏夜息抽血的私立医院。

    “那是个连锁的私人医院,它也是柏家的,董事长好像叫柏林文,就是你的大伯。”

    “之前我还以为这家医院做的都是违法的事,后来才知道其实他们挺厉害的,特别是在器官移植方面。”

    时清柠抬手,将垂落的发丝别在了耳后,盈盈星光落在少年侧脸,映得他愈发温润耀眼。

    “德鑫做过不少器官移植手术,一搜新闻就有好多报道在夸他们,病人感谢德鑫妙手回春,感谢柏先生救人性命。”

    “新闻里还,柏先生最近也帮了你很多。他好像是个很好的长辈。”

    而当少年抬起眼睛,漫天银河全失了颜色。

    “可我不这么觉得,薄荷。”

    时清柠看着柏夜息,一字一句。

    “我特别特别不喜欢他,那位你的大伯。”

    这种感觉是从时清柠看见柏林文的第一眼时就油然从心底而出的,甚至在柏林文还没走近他之前,时清柠就感觉到了那种本能的厌恶。

    这个从未见过的人,却仿佛同他有着血海深仇。

    “他好像一直想让别人觉得你们俩的关系很好,”时清柠道,“确切来,是让人觉得你对他的感情很深。”

    他问:“你怎么想?”

    柏夜息就站在几步之外,少年着,伸手过来,似是想轻轻搭住对方的手臂。

    柏夜息却一步后退,躲开了。

    “……”

    少年的手停在了半空,他刚刚踢过的石子撞在了墙角,发出了闷闷的一声轻响。

    却在这个太过静寂的时刻,轻悄都显得如此响亮。

    柏夜息喉结动了动,低声。

    “当心电到你。”

    他今晚的声音一直很低,带着一种难明的哑意。

    “这种家事,我会处理。”

    时清柠慢慢收回了手,也收回了视线。再听这种话时,少年已经没有了太激烈的反应。

    像是对柏夜息的隐瞒早有预料。

    时清柠微微抬头,看向了星空。

    少年的下颌与纤细脖颈在夜色中勾勒出一道格外漂亮的弧线,他望着星星,轻声。

    “我最近和许医生一直有联系,他们会帮我检查,我也会主动电话过去。”

    “他们新医院的电话好像有点特别,需要特意多按一下键才能挂断。”

    “许医生很忙,他不常在办公室,好像也还不太熟悉这些办公用具。有次电话没有挂断,我就听见那边还有人在聊天。”

    少年这时才把视线收了回来,偏头,重新望向了柏夜息。

    他的神色依旧很平静。

    静得不像一个十六岁的孩。

    “你知道他们在聊什么吗?”

    “器官摘除,移植捐献。”

    时清柠冷静地复述着,似乎一切听到这些话时的惊涛骇浪都隐藏得当,再不会显露出来。

    “他们在聊怎么把对捐献者的伤害降低到最,还谈到了液氮冷冻,玻化解冻,新的突破性技术可以把器官完好地冷藏保存起来。”

    真正被对方发现时,柏夜息反而没有太多的意外。

    男孩一直坚持主动去找许行,原来就是为了这个吗?

    时清柠的发现并未止于此,他又回了柏林文。

    “德鑫做得最多、也是他们宣传最广的手术就是肾脏移植手术,巧的是,前些天我看新闻录像,恰好发现柏林文没被妆粉遮住的部分脸色明显发黑。”

    “脸色发黑,毒素无法排除,这是典型的肾脏病特征。”

    “更巧的是,澳岛新闻还过,柏林文和父母兄弟的血型都不一样,他是少有的特殊血型。”

    夜风吹过,时清柠的双眸一瞬不眨,看着柏夜息。

    真的把这个问题问出来时,他的语气是出乎自己预料的冷静。

    “柏林文想要谁的肾,你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