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九章 与子同袍

A+A-

    当晚,苻坚返回明光殿。

    有些疲惫的模样,二人依偎在一起,身边的香炉里烟雾袅袅氤氲而来,檀香古木的气息使人心神沉醉,萱城的手放在苻坚的肩膀处,轻轻的为他捏了捏,这样一来,他想起吕光的话,他回来了,旅游回来之后,他竟然回到了苻坚的寝宫,多么的可笑啊。

    “皇兄,你可知师馥为何归来?”

    苻坚的一只手轻放在他的手上,抚摸着,“**正音归来,无论为何,都是好事。”

    “姑墨被灭国了。”

    那只覆在手上的手颤抖了一下,萱城的话刺中了苻坚的心神。

    “怎么回事?你们谈了些什么?”

    “姑墨被灭国,西域六十二国不复存在了,西域大国焉耆国和龟兹国联合起来灭亡了西域的十几个弱国家,南面苏毗女国攻占了精绝,精绝国灭亡,周边宛等国也被灭了,师馥归京,看似携带清商乐归来,是大喜之日,可我觉得,这并非喜事,我们在西北也许会多几个劲敌。”

    苻坚转过身来,长吸了一口气,他望着萱城的眼睛,似乎在探寻什么破绽,可终究令他失望了,萱城的都是肺腑之言。

    “如此看来,年前焉耆国和龟兹国等国派来的使者并非朝贺送礼。”

    萱城点头,“何止呢?他们送的也许不是礼,就怕这些西域大国别有用心。”

    “吕光呢?我几个月没见到他了。”

    苻坚道,“他走了。”

    “去哪里了?”

    “南方。”

    萱城惊诧不已,“他去南方作什么,去了哪里?你怎么不拦着?他是丞相,丞相能随便离京吗?”

    “建康,他去慰问朕的故人。”

    萱城叹气,“都这个时候了,你别在想什么故人了,你过的,我们与安石终究要大战的,要决战的,我们两家,终有你死我活的时候,不必再拘礼了,也不必再交这个朋友了,没有必要了,真的。”

    苻坚掰过他的脸来,端详了许久,“你怎么了,以往你不是这样的,你不会这样的话。”他的手捧着萱城的脸,像是捏着似的,手指都馅了进去,萱城一咬牙推开他的手。

    萱城的心只想唿之欲出,他只想痛痛快快的喊一句,赶紧决战吧,不论谁死,他都可以离开这个一千六百四十年前的世界了。

    他谁都劝不动的,就像吕光的那样,他劝不动苻坚,更不想劝,他改变不了历史,此番只是为了体验历史,等到回去之后,他就把那个论文题目改了,他再也不研究淝水之战了,再也不唯心主义了。

    苻融必死,他不死,苻坚清醒不了。

    只有在失去最亲最爱之人之后,他才能彻彻底底的明白过来,他做错了。

    “你算怎么做,大秦西北边疆不能乱,苏毗女国与我大秦边境相隔甚远,只要瓦解与若羌的联盟便不足为虑,焉耆国和龟兹国乃是大患,龟兹国又与乌孙乃是姻亲,我们不能坐视西域大国的崛起。”

    苻坚的手沿着萱城的脸颊缓缓滑下,落在了他的心口,“你答应朕的事还没有实现。”

    萱城闭上眼,道,“会的,君无戏言,当然,不是君主,是君子。你的弟弟是君子,到了那一日,我和他,这个心和身体都是你的。”

    苻坚揽住他的肩膀,萱城将头靠在他的胸口,听着那一下一下坚实有力的心跳声,他实实在在的对着自己的亲弟弟有情,他的亲弟弟也并非无情之人,所以,一定要家国统一,一定要天下一姓,再无战乱,到那时,他们才能兄弟相亲相爱。

    “朕给吕光写一封信吧,他走了也有三个月了。”

    萱城没有见到吕光三个月,吕光又何尝见到他心中的太阳呢?三月未见,再见便是如隔三秋,吕光真的是第二代王勐。

    苻坚的信送了出去,到了四月初的时候,吕光还没有回来,萱城不禁心中颤颤,他还会回来吗?

    苻坚陪萱城回到阳平公府,是要赏花。

    赏慕颜花。

    萱城苦笑,“慕颜花含苞待放四个月,七月花开最盛。”

    “也许呢,也许四月份它就开花了呢。”苻坚神秘一笑。

    他的没错,有时候,慕颜花真的在四月份开花了,萱城又不是没见过。

    可苻坚对这些花了如指掌,他亲自种下的花,送给他的弟弟,他怎么能不了解呢?

    果不其然,今年的花又在四月份开了。

    花开百色,千娇百媚,各不相同。

    依在明楼上远望,视野之处,美不胜收,苻坚环住他的腰,贴着他的身体,好不舒心的样子。

    “陛下,师馥已经在外面候着了,可让他进来?”不知何时,南岸轻悄悄的上来奏道。

    萱城一怔,苻坚召了师馥前来抚筝?好雅兴。

    “让他过来吧。”

    “是。”南岸弯腰退下。

    “政事不理,皇兄,近日你的雅兴倒是不错,又是召见淳展之,又是召见苻朗,如今归来了一介清商乐师,你又是天天召见。”

    苻坚抿笑,“为你。”

    萱城愣住,他盯着苻坚深情的目光,一时无法回应,苻坚是为了他的亲弟弟,他要他的亲弟弟支持他,毫无条件的支持他,他要他的亲弟弟与他亲如一人,所以,他极尽宠爱。

    师馥抱筝而入,他站在明楼下弯腰作揖,颔首拜见。

    苻坚轻轻挥了挥手,“乐师不必多礼。”

    萱城看着师馥在明楼下盘腿而坐,怀抱古筝而抚,纤细的指尖拨弄琴弦,耳边响起阵阵悠扬之声,仿佛置身宁静空阔的山野之间,一股清冽的泉水滴滴而下,泉水在千年硬石上,发出悦耳的声音来,非宁静无以致远,清清白白,下一刻,又仿佛身入万千兵马对战嘶吼中,鼓声擂起,号角吹响,弓箭齐发,刀剑相拼,热血滚滚,身心沸腾……

    闭上眼,一副波澜壮阔的画面充斥在脑海中。

    千军万马中,一人执剑独立,回眸相视,他的面孔终于模煳,只记得,在波涛滚滚中,他许下的诺言,“我等你。”

    萱城阖然长叹,“苻坚,我应下你,你要什么我都应下你。”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师馥抚筝之际,口中吟唱的正是这首古老的秦地之歌—《诗经?秦风?无衣》

    苻坚握着他的手,深沉的,“朕把这首古老的秦地旧歌改编为清商乐音,以此得名清商乐?秦风,弟弟,时候我们关系很好,谁都离不开谁,我曾经过要娶你,可经历过很多事,我们都变了,幼时的承诺也许早就被渭水冲刷的干干净净了,我娶不了你,也不能娶你,现在看来那时也许是童言,可我希望童言能成真,当然,仅仅是希望,不过如今都不重要了,朕也不在乎那些诺言,更不会去追求那荒唐的二字,可至始至终,我的心没有变,对你依然如故,你是我一生至亲至爱之人,生当同榻,死当同穴,不论过去多少年,一年,两年,甚至是十年,百年,千年,我对你的心永远不会变。”

    萱城震住了。

    他被苻坚这般认真深情的表白震住了。

    他的脑海中时常盘旋那些幼时的美好回忆,他的文玉哥哥曾经是亲口过要娶他,可他毕竟生不为妇人,他的文玉哥哥要听话,听从他们父王的话,要娶妻生子要传宗接代,要为了氐人的兴盛为了苻氏的开枝散叶,所以那个儿时的诺言便当做是一次口无遮拦的童言罢了。

    他曾经同情慕容冲,也曾经动过心,可他的身体无论怎样都不敢去触碰那根底线,不知为何,他就是无法背叛苻坚。

    也许,老天在冥冥之中就已经注定了,他兄长手中的那根红线注定要与他相连,尽管那上面已经拴住了很多人的心。

    苻坚无法做到对他弟弟的忠贞,因为他是帝王。

    可他的弟弟却能做到,清清白白一生一世。

    在这个世上,真正的爱情从来都不是身体的忠贞不二,爱情无关乎性。

    萱城懂了。

    他真正的懂了苻坚之心。

    他穷尽毕生都要一统天下,做到天下一姓,他要做天下的执剑之人。

    他可以为所欲为,可以跟自己的弟弟生死相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