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九章 退无可退,天命难违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苻坚,我死了,你会怎么的思念于我?
你知道长是一个什么样的概念吗?
一千六百四十年啊。
我在南京等你。
你在淝水河畔等我。
两地不过几百里路,却隔着一千多年啊。
萱城在内心嘲笑,得了吧,苻坚他可没有思念你,他一心念的只有他那宝贝弟弟,他怎么知道萱城是谁,他连你的名字都记不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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萱城又去拜访了慕容垂。
这一次他是抱着诚挚的心意去的,也许,慕容家族这些人中,只有慕容垂活的最令萱城佩服,虽然他是一只狡猾的老狐狸。
慕容韡虽是国主,可他昏庸无能,软弱怕事,不辨忠奸,是他亲手毁灭了慕容氏的燕国。
慕容冲阴险狠毒,嗜血残暴,心理变态,他又生生的逼死了苻坚,萱城对他由刚开始的可怜变成了怨恨。
慕容永冷峻不凡,可他太像一个侠士剑客了,似乎他天生就是武林高手,而非要卷入这些国家恩怨中去,他那样一个人,执着于道义,往往会令一个国家走向灭亡。
唯有慕容垂,他老奸巨猾,隐忍不发,他将一切的宏图远志都藏在了心中,任是谁人都发现不了,他那么的忠心,可他骗不了萱城,因为萱城来自一千六百四十年后的中国。
但是,他确实是个五胡十六国乱世中的英雄。
他与苻坚,如果不是姓氏不同,种族不同,那么他们一定会成为惺惺相惜的知己。
慕容垂对萱城是尊敬的,毕竟他们之间没有仇恨,只有恩情,虽然萱城看不惯他。
所以这一次慕容垂命人烹茶,烹了雪顶,香气弥漫在整个空间中,仿佛置身与一片白茫茫的香雪海中,身边萦绕着数不清的梅花、玫瑰,火红火红的。
萱城接受了他的友好,轻轻的端起茶盏,微微吸气,顿时香气扑鼻而入,浅抿上一口,初时无味寡淡,过一片刻,香飘鼻息间,令人忘怀。
“阳平公今日前来,不知为了何事?”
“喝茶。”萱城笑道。
慕容垂楞了一下,“哦,是吗?阳平公还有这等闲情?”
“听你的语气,你似乎没有闲情了。”
“陛下已经任命我为阳平公身边副将,随你一同出征作为前锋,我们在长安的日子不多了。”
“你留恋长安吗?”
慕容垂摇摇头,可过了一下又点了点头,“我感恩陛下的收留。”
“你的家乡在邺城,你怎么会留恋长安呢?此次出征,也许你再也不用回到这个让你既爱又恨的地方了。”
“阳平公笑了,我怎么恨这里呢?”
萱城放下茶盏,却又举了起来,把玩在手中,“你似乎一直没有直面我的问题,也罢,我只求你一件事,此次出征,你必须守护皇兄周全,那么,即便过了一千六百四十年,我也会敬你尊你,如果你背叛了他,即便过了一千六百四十年,即便我化成了恶鬼,我也会缠着你,包括你的子子孙孙,还有你那死在了慕容一族自己人手中的长子慕容令。”
慕容垂手中拖着的茶盏倏然滑下,砰地一声跌落在地,碎了,他有些惊恐的盯着萱城,“你,你不是阳平公吗?”
“我是。”
“可我什么都经历过,那些后事,你的心,你骗不了我,纵然我无法改变这残酷的历史,但我这一缕飘荡了一千六百四十年的魂魄还能守护一些人。”
萱城瞪着慕容垂那双以往波澜不惊今日有些惊恐的眼睛,狠狠的咬牙道,“我宁愿自己死都要让苻坚活下去,你明白吗?”
慕容垂接不上话来,萱城将茶盏放在面前的几案上,幽幽道,“你们慕容一族可以互相残杀,兄弟互相背叛,那是因为你们太能生了,上天眷顾你们慕容氏,你们少一个兄长少一个弟弟没什么,可我们不行,我们若是死了其中一个,我们就得亡国灭种,苻坚他不能死,我可以死,虽然我多少次想掐死他这个幼稚鬼,可他是我最爱的哥哥,慕容垂,你必须得答应我。”
慕容垂眼神有些涣散的,他竟然跪了下来,像是被什么神秘的力量牵引着一样朝着萱城跪拜了下来,“我答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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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过了很快,转眼就飞到了八月,盛夏来了。
苻坚将一切都安排好了。
他在等一个日子。
一个吉日。
纥奚部落的骑兵集结在了霸上,纥奚佶伦来向苻坚交付,苻坚却没有接受。
“陛下?这是何意?”
纵使纥奚佶伦这般刚毅勇武之人也有不解的时刻。
苻坚在霸上迎接他的,夏日的风迎面拂来,吹在人的脸上有些热乎乎的,在人心里更是暖如艳阳。
“你跟朕一起。”
纥奚佶伦啊了一声,愕然,“陛下,你什么意思?”
“朕的意思,就是,这87万步骑,由你跟朕二人统帅。”
纥奚佶伦的下一刻反应太滑稽了,竟然抱住了自己的双臂,他这么一介身材高大的草原海东青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竟然化作了一个俏媳妇。
苻坚接过他手中的马鞭,“你训过马,朕也训过马,朕想跟你比比,你我谁训过的马哪个更听话。”
“我听,你曾用马鞭抽死了你的族人。”纥奚佶伦放下了手来,转而换上了一副正经的面孔来。
“你呢?你做过吗?”苻坚玩着手中的马鞭,挑眉反问他。
“我不会对自己的族人动用马鞭,我手里的马鞭只会抽在敌人身上。”
“朕告诉你,对于爱尥蹶子的烈马,甚至是踹人的野马,朕从不驯服,朕的袖中有一柄剑,名为凤血,可长可短,是祖父当年命铸剑师锻造后祭祀山川之后传给我父王的,后来就传到了我手中,对于烈马,朕会用凤血,一剑毙命,驯服烈马是一件痛苦的事。”
“你有什么痛苦的事吗?”
苻坚想了一下,道,“有。”
纥奚佶伦顿了顿,用坚定的语气道,“好,我跟你一起。”
他过的,他献上纥奚一族的骑兵,还要为苻坚去攻建康,为了他的汉人情结,可他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苻坚会与他同行,而且是一场只有他们二人的孤独同行。
苻坚封姚苌为使持节,都督益州梁州诸军事,八月初五,这一天落了零星雨滴,苻坚在雨中为姚苌送行,就在长安城外,他的身后站着一众将领,可他们并没有表露出多么慷慨的表情,相反他们并不对苻坚的这个举动动容,因为姚苌太爱笑了,而且笑起来很惹人讨厌,话也惹人讨厌,像个地痞流氓。
比如此刻,大家都在盯着他们看,姚苌又露齿笑了,嘿嘿嘿一笑,“陛下。”
苻坚拍了拍他的肩膀,声,“你笑什么?”
“我以为陛下对我有什么想法呢?这么爱我。”
苻坚错愕,“你,这…”
“当年陛下在苻黄眉的手中救下我,我还以为陛下是看上我了呢?”
苻坚道,“朕是看上了你,只不过不是你口中那个意思,你与朕同出一族,我们两族本该世代交好,却因事结下世仇,朕希望这世仇在你我的手中便结束吧,龙骧这个名号,朕从未给过别人,当日你陪皇弟入蜀有功,想来你与蜀地也是有缘,今日朕亲自为你送行,希望你入蜀之后,替朕守好这个地方,莫要辜负朕之心意。”
姚苌眨了眨眼,深邃的眼窝里像是藏着什么似的,顿了一会才道,“陛下放心,臣一定不负圣恩。”
又大胆的贴了上来,苻坚平静的望着他,众人在身后别过了脸去,心里都在骂道这个流氓。
不料人家只是了句悄悄话而已,完就对着苻坚恭恭敬敬的拜了下去,连拜三下,最后起身,这才坚定的上马而去。
苻坚望着他的背影,嘴角露出一丝不可捉摸的笑容,最后,那个背影消失了,苻坚也回了头。
当夜,苻坚在政和殿与皇室中人赏月,心情看不起非常不错,还命师馥前来抚筝助兴。
淳展之也来了,他来作画,认认真真的提笔作画,画中的主角是今夜政和殿中的每一人,包括苻坚,荀皇后以及众皇子们。
这是一副合影。
这是唯一一次萱城看见苻坚对荀皇后温柔的时刻,荀皇后是一个美丽温柔善良淡薄包容的人,她也是唯一一个真正懂苻坚的人。
“我走了,你要不要去?”
“你带走张伶然吧。”
“你不愿意跟我去吗?”
“你不需要我去。”
“你又这样,你怎么知道我不需要你去?”
“你的儿子们都在长安。”
“所以你在家里看着他们?”
荀皇后点头。
“好吧,你看着他们,等着我吧。”
苻坚转身去问张伶然,“夫人要不要跟朕南下建康?”
张伶然道,“陛下应该知道,妾一直反对您的。”
苻坚又碰壁了,他的皇后和夫人都不愿意跟他南下,当然了,他的儿子们一个都不会去的。
所以,苻坚就来纠缠他的宝贝弟弟了。
萱城抬头望着高悬夜空中的一轮明月,道,“我愿意。”
苻坚拉着他宝贝弟弟的手,对着明月起誓,“好,我们一起去建康。”
淳展之适时的捕捉到这么一副如画情景,飒飒提笔将二人勾勒在长卷中,他没有告诉苻坚,也没有告诉在场的任何一人,他独自收了这幅画卷,他的师兄,一定需要。
再美好的场景也有散去的时刻,到了夜半时分,一家人终于结束了这场不合时宜的聚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