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忘记我姓名终 像你这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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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修在镇上各个房屋之间绕行和翻跃, 用最快的速度出了镇。

    一路跑往女儿塔所在的位置,隔了老远,就看到那地方果然伫立着一座矮的“塔”, 外形与镇长家里那张纸上画的一模一样。

    他快速跑过去, 在距离十几米远的时候,隐约听见那里面传来一阵轻轻的哭声。

    于是他稍微放慢脚步心地靠近, 随即发现那声音不像婴儿, 应该是属于女童。

    他不由皱了皱眉——从镇里出来之前, 他就已经听到远处响起了那些“人”的奔跑声。

    今天有人触发死亡条件, 那么姑娘此时绝不应该留在这里, 而是会去客栈杀人才对。

    可她……确确实实还在塔里。

    是客栈那边出了什么意外吗?

    他抿起嘴角, 心里产生了一种不详的预感。

    是不是应该赶回去看看情况才对?万一她那边有危险……

    不,真正解决危机的办法只有一个。

    裴修很快下了决定, 将毛笔拿出来,坚定地走向前方的女儿塔。

    女孩的哭声不断从那唯一的“窗口”传出来,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声音也越发清晰起来。

    在如此寂静的夜晚, 它听起来格外凄婉痛苦, 令人感到一阵绝望的窒息。

    裴修在梯.子前停了下来, 深吸一口气,将毛笔咬在口中,开始向上攀爬。

    他知道这很危险,因为无法确认客栈老板给出的线索到底可不可信。

    如果姑娘不在还好,即使被骗了还有逃脱的机会。可现在鬼就在里面,他却要主动去找她。

    也许趁现在转身离开才是最好的选择,可镇子里一定出事了,他不能就这么一无所获的回去。

    他很快爬到了洞口, 先将一条腿搭到内侧,有些困难地侧着身子把梯.子拉了起来往内部塞,一会儿出去还得用。

    在此期间,女孩的哭声消失了。

    女儿塔内几乎一片漆黑,他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只能尽量用最快速度把梯.子弄进来,然后一跃而下。

    当双脚落“地”的那一刻,裴修很明显地感觉到自己是踩在了什么柔软的东西上。

    他知道那是什么,所以点燃蜡烛以后,也不忍低头去看。

    烛光把周围照亮,他转过头,看到了蜷缩着靠坐在墙边的姑娘。

    现在的她是普通孩子的模样,脸颊上的道道泪痕在烛光下清晰可见。

    她的目光一直盯着裴修咬在嘴上的笔,眼神明亮热切,隐含着一丝丝的期望。

    在她身下,是已经混杂在一起、根本无法分清的大片婴儿尸体。

    而女孩脚边还有一条明显被啃过的手臂。

    裴修垂了下眼睛,目光中满是悲悯。

    他取下毛笔,轻轻叹出口气,举起蜡烛,踏着无数腐烂发臭的尸体,在的塔内一点点查看。

    没多久,在一面土砖墙上,一片密密麻麻的、用石头划出的刻痕便跃入眼帘。

    他弯下腰辨认了一下,随即心疼得皱起眉来。

    闭上眼缓了两秒,才回头,对她叫出那个名字。

    -

    左青的腿传来一道钝痛。

    她知道,那是被牙齿狠狠咬下的感觉。

    可是她没有办法,在她眼前,是一层又一层不断涌来的“丧尸”。

    杀死一个还有下一个,但它们又不会排着队让她一个个挨着来。

    在一次次攻击和防御中,她的肩膀、手臂、腿部、甚至腰间,都已经被它们咬过!

    血肉被生生撕扯下来的那种痛苦,大概和死亡没什么两样。

    但她不会乖乖等死,就算真的要死在这里,也只能是拼到最后一口气!

    她用力一甩抽出腿,一脚狠狠踩在它脑袋上,同时胳膊一扬,“噗呲”一声用刀刺死另一个!

    手臂早已经酸麻无力了,连拔刀出来的速度都慢了许多。

    身后,一张恶心的大嘴又用力咬住了她的肩膀……

    眼前层层叠叠的“丧尸”依然如潮水般不停不歇地疯狂涌向她,还有数十只绕到了身后,把她团团包围。

    快到极限了,她知道。

    连刀都快要握不住了。

    她大喊一声,猛地抬高手臂,双手一起握住刀柄,用尽全力向后一刺,将咬在肩膀上的那只击杀!

    与此同时,却已有几只扑了上来,一下子把她压倒在地!

    一张张散发着恶臭的嘴,在她面前迅速放大。

    她无可奈何的偏开头,虽然还在用力推着它们,却也已经做好了被一口口咬死的准备……

    可就在这个时候,突然之间,所有的动作和声音,一下子全部停住了。

    一切,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左青愣了一下,随即撑起身子迅速退出包围圈。

    可惜出口被密密麻麻的“丧尸”堵住,实在没办法出去。

    她正犹豫是不是应该从它们之间挤出去,下一刻,却见它们全都慢慢的转过了身,开始向外跑去。

    从院子里开始,混乱的脚步声逐渐响起,渐渐远离。

    直到屋内最后一只活着的“丧尸”离开左青的视线,她才浑身一松,再也站不稳,双腿一软,猛地瘫坐了下去。

    裴修以最快的速度跑回镇上,途中便遇上了那群奔向女儿塔的“人”。

    他躲进巷,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心中沉了又沉。

    等到它们跑过,他几乎是狂奔着跑了回去。看到那扇大开的院门时,心里便咯噔了一声。

    他快速跑进去,一边穿越庭院,一边大喊着左青的名字。

    可是一直没有回应。

    他慌了,心底里一阵发凉。

    跑到房门口才看到,屋内竟横七竖八的不知道躺了多少具尸体。

    它们一层层堆叠起来,一眼望去,仿如一座尸山。

    在那山的顶峰处,有一道瘦的身影,正低垂着头静静地坐着。

    被污血染透的短发垂坠下来,挡住了她大半张脸。而露出的部分,也几乎不见本来的颜色,取而代之的是大片大片的红。

    浑身上下更是没有一处干净的地方,整个人就像被血浸泡了一样。

    甚至……还有好多伤口。

    裴修愣在门口,过了几秒,才急忙大步走进去,踩着尸体赶到她面前,低声叫了她的名字:“左青,你还……好吗?”

    直到此时,她才终于有了回应,缓缓抬起头来看向了他。

    裴修看到她的眼睛,怔了怔,又有点手足无措:“你,你哭了?”

    话落,她猛地抬起手臂,狠狠抹了下眼睛:“不可以吗?那么多恶心的东西朝我身上扑,你看看我这一身都成什么样子了!”

    浓浓的哭腔里带着万分委屈,她抽了抽鼻子,声音沙哑得厉害:“他们倒是死得快,我好不容易活下来,连找个人报仇都找不到!”

    她越越气,又气愤又憋屈,眼泪跟着大颗大颗地往下滚。

    随后,脑袋向前一低,抵在了裴修胸膛,抽抽搭搭道:“全都怪你!你怎么这么慢啊!再晚一分钟我就死了啊……”

    裴修浑身一僵,下意识抬起双手来又停在半空。

    他犹豫了一下,刚想抱一抱她好好安慰,一低头却发现……

    她正扯着他的衣服擦脸。

    ——原来是自作多情了。

    他无奈的笑了一下,心中的大石头总算落了地。

    他还是轻轻抱了她一下,温声道:“对不起,是我太慢了,都怪我。我带你回客栈吧,烧点热水让你洗个澡好不好?”

    左青抬头,露出一张大花脸:“那你快背我,我腿好疼!”

    裴修低头细看,才发现她腿上有好几道伤口,全是被牙咬的,其中三处甚至还被咬掉了肉。

    他心中不由一疼,有些难以想象她刚才到底一个人经历了什么。

    在那种孤立无援、几乎毫无希望的情况下,要有多强大的心,才能一直撑着没有放弃?

    他转过身躬下来,语气温柔得能滴出水来:“来,心一点。”

    月色下,他背着她快步跑回客栈,直接把人送到床上躺着,又急急忙忙下楼去烧热水。

    可柴火灶实在太难用了,他火没升起来,倒是呛得直咳嗽。

    于是他又去将老板叫醒,让他去烧水,自己则赶去了药铺,装了几瓶金创药跌酒之类的东西。

    回来的路上去成衣铺随手拿了件女装,匆忙赶了回来。

    等左青洗完澡,裴修帮着处理了伤口后,天都快要亮了。

    他们换了间干净的房间,裴修还是睡在地上,偶尔悄悄起来查看她的情况,怕她发烧或者口渴。

    好在睡了半天之后,左青就“生龙活虎”的醒了。

    虽然状态没真好到那种程度,但也只是比较虚弱,没出现什么不好的状况。

    她醒来时看到床边有张桌子,上面放着一只装了热水的瓷盆,里面热着清粥菜。

    枕头旁边还压了张纸条,写着:我下楼看看,很快回来。

    虽然是毛笔写的字,但居然写得很好看。

    与此同时,左青的弹幕框里也很热闹。

    【弹幕】:呜呜呜姐姐终于醒了,我都吓死了

    【弹幕】:左青妹子,你真的太棒了!我爱你!

    【弹幕】:以后我的人和我的票全都是你的!

    赦免票x1

    赦免票x1

    ……

    短短两分钟,她得到一百多票。

    她好像懂了,在这里面想要票的话,要么做个圣母,要么拿命来换。

    左青动了动身子,扯得身上各处的伤口和肌肉一阵发疼。

    随后她才注意到,今天这个世界似乎有点不对劲。

    ——太热闹了。

    不论是楼下还是窗外,都有嘈杂的声音传进来。

    而且,还是那种叫卖吆喝声和人们的谈话声。

    就像是……一个正常的古代镇。

    她皱着眉仔细听了听,心里越来越好奇,忍不住慢慢撑起身体挪下床,走到窗前去看。

    可才刚在窗户上戳了两个洞,就听见身后传来推门声。

    裴修进屋看到她站在窗户那儿,又好笑又无奈地上前来扶她:“你伤成这样还乱走?”

    着看了眼窗户上的洞,没忍住低笑了一声。

    他觉得,她有时候很无赖,但有的时候又坏得挺可爱。

    比如明明可以推开窗户,却非要干点坏事把窗户纸给戳了。

    “外面什么情况?”左青问。

    裴修笑答:“似乎是时间线变成了事发之前,我刚才下楼还看到那个姑娘在大堂里,跟着一个书生学写字。”

    左青喉咙有点发疼,咳了两声,:“我也要下去看看。”

    “那你先把粥喝了,我带你下去。”裴修知道他拦不住她,只能退而求其次。

    左青很快把粥喝光了,接着冲他伸出双手道:“裴子,背哀家下楼!”

    裴修:“……”

    他要收回刚才想的那句“可爱”。

    【弹幕】:哈哈哈哈哈哈我他妈笑死

    【弹幕】:继玄奘之后,裴修再得新昵称。

    【弹幕】:这疯子浑身都是伤了还搁这儿皮呢!

    虽然这个听起来十分像太监的名字让人很抗拒,但裴修十分大方地选择不跟伤患计较。

    他笑容温和地背着她走到了楼梯口,然后停下来:“再那么喊我一次,我就从这里把你扔下去。”

    左青冲他后脑勺做了个鬼脸:“裴子,你废话太多了,赶紧下去!”

    裴修:“……我可是认真的,不许乱喊。”

    一边,一边就背着她下去了。

    恢复到以往模样的镇十分热闹,客栈里的人也不少。

    二人到了大堂内,裴修向左青指了指角落的桌子:“就是她了。”

    那边,一个穿着补丁衣服的女孩正趴在桌上,手里捏着只毛笔,一笔一划地在纸上写着什么。

    她旁边坐着个斯斯文文的书生,正在摇头晃脑地背书。

    这一幕看起来很温馨很美好,可是很快,一道尖锐刻薄的大骂声便将一切碎——

    一名脸色蜡黄的中年妇人从客栈外面大步走进来,远远看到了姑娘,顿时破口大骂道:“好啊你个贱蹄子,老娘让你看好弟弟,你就是这么看的?!”

    话间她已走到那边,狠狠揪住了女孩的耳朵,嘴里辱骂声不断,还顺便瞪了那书生一眼。

    书生站起来想劝,可对方太能骂了,他愣是插不上一句话。

    女孩耳朵被揪得发红,人也被这样拉了起来,却一点也没哭,反而忍着疼把毛笔好好放在了桌上。

    “养你这么个赔钱货有个屁用!一个女娃还想学认字儿?给老娘滚回去洗衣服!”

    女人大骂着将她拖走,书生有些急了,在后面大喊了一声女孩改后的名字。

    随即,那女人一下子站住,哈哈大笑起来。

    笑声里,满是嘲讽和不屑。

    母女二人走出老远,左青还能听到她的讽刺:“就你还想改名?你也不看看你配不配!三棍子不出个闷屁来的玩意儿!”

    左青拍了拍裴修的肩:“快跟上!”

    裴修无奈,边走边:“你这是把我当坐骑了是吧?”

    她道:“我又没拍你屁股。”

    裴修:?

    【弹幕】:裴修:你居然还想拍我屁股!

    【弹幕】:堂堂影帝沦为坐骑,这到底是道德的沦丧,还是左青的扭曲?

    走出客栈,外面大街上熙熙攘攘的十分热闹。

    左青转着脑袋到处看,口中低声提醒裴修:“还有个人不知道躲在哪儿了,你帮我找找,要是逮到他,我就把他一刀刀切成片!”

    裴修叹气,当作没听见后半段。

    二人一路跟着女孩母女,走到了孙家铁铺。

    那个母亲始终都在骂她,她却只是低着头,不敢哭也不敢闹。

    到了店门前,妇人捡起旁边的一块瓦片,“啪”一声扔在地上摔碎。

    女孩就像是早已熟悉了一般,自觉地走过去,跪在那上面。

    看起来应该是孙铁匠的男人就在屋子里铁,一眼也没出来看过。

    妇人还觉得不够解气,站在她旁边又一阵辱骂嘲讽。

    周围的行人来来往往,纷纷侧目看过来,却又都冷漠的离去。

    而左青脑袋转来转去的,竟真在无意中看到了那个黑衣服男人!

    她赶紧拍拍裴修:“快快快,那边看到了吗!缩头乌龟还想跑,快追!”

    裴修:“……”

    还没把他当坐骑。

    不过等他们追过去的时候,人早就不见了踪影。

    二人慢慢逛着街回到客栈,很快度过了这一天。

    次日早上,裴修下去时又看到了女孩在练字。

    仔细观察才发现,这里的时间应该是有跳跃的,不是一天天慢慢来。

    他上楼叫了左青,没多久,两人就看见一个男孩慌慌张张跑过来,对女孩大喊:“乐弟,你快回去吧,你弟弟出事儿了!”

    女孩脸色大变,扔下笔就跑。

    裴修背着左青跟过去,赶到孙家铁铺时,见里面已经有好些看热闹的人了,便也往内挤了挤。

    人群中间,有个老大夫正在为地上躺着的孩子看伤。

    男孩头上有血,身上也湿淋淋的,像是掉到了水里。

    孙铁匠脸色阴沉地在旁边站着,他妻子则不断哭泣。

    另外两个大点的女儿也出现了,脸色煞白的跪在一边,身体抖个不停。

    女孩躲在人群里,关切地看着不省人事的弟弟,却不敢往前走一步。

    从其他人的议论中,左青他们得知这个孩子是掉到了井里。

    孙家两口子接了个定做什么铁器的活,当时跟顾客去了对方家里,临走时吩咐了三个女儿看好弟弟。

    谁知道回来时孩子一个都不在,进后院才发现儿子掉到了井里!

    很快,老大夫诊断完成,表示没什么大碍,头上也只是磕破了皮。

    随即人们陆续散去,裴修也正想带左青走,却发现那家人像是看不到他们似的,便留了下来看后续。

    只见孙铁匠拿出了一根手指粗的木条,面色狠厉地走到大女儿面前,抬手就要往下抽!

    就在这时,大女儿却急忙分辨:“爹爹,不关我和二妹妹的事啊!我们出去前和三妹了,叫她看好弟弟,她也答应了,可谁知她竟然也走了!”

    二女儿闻言,心虚地看了女孩一眼,低着头一狠心:“对,对啊……爹爹,这不关我们的事,都是三妹没看好弟弟!”

    女孩显然懵了,愣愣地站在那里,好一会儿才分辩:“不,不是的爹爹,是我想出去学写字,跟大姐二姐都了……”

    “难不成她们两个一起冤枉你吗!”孙铁匠冷声断她,拿着木条便狠狠抽过去:“你这赔钱货差点把我儿子害死!我们家养你到底有什么用!”

    他到这里,忽然目光一闪,把木条往地上一扔,拽起她的衣服就往外拖!

    他恶狠狠地:“留着你就只能白花老子钱,干脆今儿就把你扔塔里去,省得你哪天害死我儿子!”

    女孩被吓得脸色大变,努力地反抗着,不断求饶认错,双腿都在地上磨出了长长的两道痕迹。

    可她的亲生父亲,却一丁点儿也没有心软,愣是一路拖着她往镇外大步走去。

    一路上,经过了数十家店铺和摊,与上百的行人擦身而过。

    她恐惧的哭喊声,却只引来人们看戏的眼神。

    在被拖出镇子时,那两条腿早已拖出血痕。

    此时的女儿塔,建立在一片绿油油的田野之间。那些农作物生长极好,看起来生机勃勃。

    孙铁匠一鼓作气,扛着她爬上塔边的梯.子,毫不犹豫地把她塞进了塔里。

    从塔里传出的惊恐哭喊声显得更加响亮,可这位父亲却只是转头吐了口唾沫,像丢掉什么垃圾一样轻松地回了家。

    左青和裴修沉默地站在不远处看着一切,却什么也做不了。

    随即,时间开始飞速流逝。

    天空迅速变黑又飞快亮起,连续几次之后,二人发现前面的女儿塔忽然变得半透明起来。

    他们可以清晰地看见,饿得奄奄一息的女孩躺在大量婴儿尸体上面,慢慢地伸出手,抓起了一条腐烂的手臂。

    一边哭,一边啃。

    又过了几天,变得不人不鬼的她,才被到田间来除草的老太太发现。

    老人听到里面传出哭声,爬上梯.子看到了她在啃尸体,当即吓得摔了下去。

    这之后,这位老人便偶尔会来送一次饭。

    又一段时间过去,一名大腹便便的中年人带领着几个男人一同来到此处。

    其中一个推着板车,上面满是易燃的柴火。

    老人匆匆赶到,哭喊道:“镇长啊……镇长……那塔里还有个六岁的女娃呢!她是活的,先把她放出来再烧吧!”

    镇长惊讶得咦了声,接着却问:“那女娃是她爹扔的,还是不心掉进去的?”

    老人迟疑了下,还是了实话:“是,是她爹扔进去的……”

    “哦,”镇长笑了下,毫不在乎地:“既然是不要的,那就不能放出来,否则谁养她呢?”

    老人张了张嘴,也没能出什么来。

    镇长见她不话了,一挥手道:“行了,把柴扔进去,烧!”

    女孩的哭声从塔内传来,老人不忍地别开了头。

    而其他人,仿佛什么也没有听见。

    熊熊烈火自女儿塔内部燃起,那一声声惨叫,凄厉得令人头皮发麻!

    别裴修,就连左青都皱起了眉头。

    当惨叫声渐渐消失的时候,周围的一切开始迅速崩塌。

    天空慢慢变成了两人所熟悉的红色,田地里的作物全部枯死,取而代之的是像被火烧过一样的黑土地。

    原本站在那里的人都不见了,女儿塔也没了,地上只有一片新盖上去的土。

    裴修道:“我们进镇子看看。”

    二人返回之时,却见大量惊恐的镇民背着包袱往外跑。

    可是最前方的几个人,在跑到一定距离后,忽然就自燃起来!

    他们在地上不断滚动哀嚎,活生生的被烈火慢慢烧成了人形黑炭。

    其他人吓坏了,又惊叫着跑回镇上,不敢再踏出一步。

    路过镇口那块刻着镇名的大石头时,左青让裴修放了她下来。

    然后她捡了块石头,把那个“余”字上叉,在旁边写下一个“愚”。

    裴修轻笑:“设计这场审判的人大约也是这个意思。”

    两人走进镇中,见大街巷都乱成了一团。

    有人大哭,有人乱跑,有人疯疯癫癫地在大街上脱裤子。

    但明显大多都还是正常人,都是被突变的环境和镇外自燃的情况吓坏的,女孩和诸多鬼婴对他们的报复还没有展开。

    左青:“我们去孙铁匠家里看看。”

    那是女孩的亲人,也是害她惨死的仇人,恐怕是第一个会去找的。

    而两人赶到时,就正好看见女孩的父母跪在店门外,对着眼前那个形容可怖的女孩不停磕头求绕。

    二人痛哭流涕,在求饶的间隙还不忘细数这些年来对她的好。

    孙铁匠道:“谁让你是个女娃呢,别的女娃生下来就被扔了,我们还养了你这么多年,你怎么能来害我们……”

    妇人也哭着求:“乐弟,是我们不对,我们不该把你扔了,可是你先做错了事,没有看好你弟弟啊!如果你一定要报仇,求你找我们就好了,不要伤害你弟弟呀!”

    女孩冷漠的用没有瞳孔的白色眼珠看着他们,忽然嘻嘻一笑,转过头,向店铺内望了一眼。

    紧接着“砰砰”的响声,和男童的大哭声便一起传来。

    那夫妻两脸色一变,当即想进去看儿子。

    可是还没等他们从地上爬起来,里面的哭声就一下子戛然而止。

    妇人瞬间白了脸,也不管女孩现在的样子有多可怕,竟指着她破口大骂起来,仿佛她还是以前那个好欺负的女儿。

    但女孩却只是笑着,等到她骂完了,轻轻开口问:“你知道,我的名字吗?告诉我,我就放了你。”

    妇人愣住了。

    她知道女孩问的不是“乐弟”这个名字,眼神开始转来转去,像是在用尽全力去回想。

    可她什么也想不起来。

    明明那个时候,她不光听书生喊过,后来还在店门口以此嘲讽过,但现在却已经完全记不起来了。

    从那天到现在,一个多月而已。

    旁边的孙铁匠厉声道:“你不就叫孙乐弟吗!你还有什么名字?!”

    女孩看向他,发出“嘻嘻”的笑声来。

    然后后退了两步。

    两只浑身焦黑的鬼婴,就从她身后凭空出现,一点一点,爬向了夫妻二人。

    夫妇两惊恐万分,一面求饶一面意图逃跑,却发现,自己的身体竟完全不受控制。

    鬼婴就在他们绝望的眼神中,慢慢爬到他们面前,继续向前……钻进了他们的身体里。

    下一刻,二人目光逐渐变得呆滞。

    “你们知道,我的名字吗?”女孩突然转过头,看向了左青和裴修。

    裴修回视着她,露出一抹亲和温暖的笑,轻轻:“我们知道,你叫孙胜男。”

    一个多么简单普通,又充满深意的名字。

    她并不知道这个名字里其实也含有性别歧视,她只是简简单单地希望,自己可以胜过男孩而已。

    女孩看着他们,身上的焦皮开始迅速消失,恢复到了生前的模样。

    她对他们甜甜的笑了一下,轻快地:“谢谢。”

    然后,一切都消失了。

    左青和裴修眼前一黑,再睁眼时,已经回到了客栈里,而街道上依然人声鼎沸。

    接下来的审判时间,变得格外轻松。

    左青留在客栈休息,裴修则时常外出,帮她找那个躲起来的罪犯。

    最后一天早上,裴修给左青端了吃的上来,:“最后一天了,我再去找找,如果找到就给你带回来。”

    左青哼哼了两声:“要是找不到,就给我带糖葫芦回来。”

    裴修笑:“好的,朋友。”

    左青瞪了他一眼,他哈哈大笑,转身就跑了。

    走出客栈,裴修回头望了一眼二楼窗户。

    那上面的两个破洞像两只眼睛似的,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真在后面暗中观察。

    他若无其事地走离了这条街,在彻底避过了客栈的视野范围之后,左拐右拐,经过好几条大街巷,最后停在了一条胡同内。

    走到一扇木门前,裴修抬手叩响了门。

    片刻后里面传来一位妇人的问话声:“谁呀?”

    他不语,又叩了叩门。

    随即脚步声渐渐靠近,妇人拉开了一点门,探着头狐疑地看着他:“你是?”

    裴修笑:“请问是不是有位青年寄住在你家?我是他朋友,来找他有点事。”

    妇人一愣:“是……但那位公子现下不在。”

    他便问:“我可以进去等他吗?”

    妇人量了他一阵,见他眉目俊朗,笑如春风,身姿挺拔,无论怎么看都不像个坏人,竟真的就让他进去了。

    进门后裴修见院子里有些没劈好的柴火,主动提出帮忙,因而避开了对方的闲谈和询问,没有露出什么破绽。

    大约二十分钟后,大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裴修放下斧头,跟着过去开门的妇人,走到了靠近门后墙壁的位置。

    妇人开门看到来人,笑:“公子回来了?你的好友来了,正等着你呢。”

    话落,门外的黑衣服脸色大变,转身就跑!

    几乎同时,裴修大步追出。

    双方距离极近,即使一时没有追上,他也绝不可能逃得掉。

    二人从街头追逐到巷尾,将大半个镇子都跑了个遍。

    最后在途经水果摊时,裴修随手拿了两颗梨,一边追一边对着他脑袋砸了过去!

    黑衣男猝不及防往前一跌,虽然没有摔倒,但速度却因此一缓。

    待他想要继续往前跑时,裴修却已经赶来,一把揪住了他的衣服!

    顺手扯了对方钱袋甩给为了梨追来的贩,裴修扯着人就拐进了最近的胡同。

    黑衣服自然不肯乖乖跟着去,转过身就朝他挥了一拳!

    裴修却一把捏着他手腕,用力往外一拧,疼得他龇牙咧嘴,不断求饶:“哥,哥,我错了!手快断了,你快放开我!”

    裴修嘴角微扬,笑得温柔,手里动作却越发用力:“你叫谁哥?”

    黑衣男啊的惨叫起来,整张脸皱成了一团,急急道:“我错了!我真的错了!裴……裴先生,你饶了我吧!”

    下一秒,他的左手却忽然从背后伸出,以极快的速度袭向裴修的脖子!

    手里银光闪闪,显然是握着一把刀!

    裴修目光一厉,松开他的手腕,同时一脚踹出,正确无误地踢在他左手上,“咣当”一声把刀子踢落在地!

    对方眼看情况不妙,转身就往外跑!

    裴修瞥了眼地面,踢出颗石子,“嘭”一下砸在了他后背上。

    之前在大街上他还留了几分力,此时却是用了全力,黑衣男顿时痛呼一声,重心一个不稳,直接往前摔了个狗吃屎。

    当他手忙脚乱地好不容易爬起来时,一把冰冷的刀却已贴在他脖颈。

    可笑的是,这刀原本是他的。

    他终于知道自己完全不是裴修的对手了,也不再想着逃跑,心下一横,偏过头道:“我知道,你是想帮那女人出气对吗?那好,我现在不反抗了,让你我一顿好好解解气行吧?”

    他着就举起双手来,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裴修低笑了声,徐徐道:“你以为,一顿就够了?”

    黑衣服一愣,眉头微微皱了下又松开:“那不然你还要怎么样?裴先生,你不用吓唬我,像你这样的人,难不成还能一刀杀了……”

    “噗哧”一声,黑衣服的话被一阵剧痛断。

    他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慢慢的慢慢的低下头,看向自己肚子上插着的一把刀。

    刀柄那头,还握着一只白皙修长的手。

    点点血迹落在手背上,鲜艳得有些刺眼。

    接着,他两眼一黑,“扑通”一声重重倒下!

    裴修走到他脑袋边,低头轻轻踢了踢他,见其毫无反应,才悠悠笑起来:“像我这样的人,最喜欢杀人了。”

    他抬头,看向空无一物的前方。

    屏幕前的审判员们,便看见他露出极其温柔无害的笑容,遥遥对他们举起食指,做出一个“嘘”的手势。

    审判结束时,房间内依然活着的只剩下了两个人。

    左青奇怪地看向那个倒在地上的黑衣男,疑惑的问裴修:“他怎么死了?”

    裴修也看着尸体,摇了摇头,蹙着眉显得有些茫然:“不清楚,我们一直没找到他,难道是因为他早就死了?”

    左青耸耸肩,也懒得多想了。

    这时房门开,两个押送官出现在门外。

    半路上,左青好奇地问了一句那个男孩是犯了什么罪。

    押送官面无表情道:“性/侵幼女,在过程中将其误杀,并在父亲协助下试图毁尸灭迹。”

    左青挑了下眉,心想难怪他会判死刑,确实该死。

    回到监狱不久,这场审判的结算面板弹了出来。

    【FC7158号囚犯左青,本次审判共获得赦免票915张,总计:935张】

    左青:……

    虽然她知道这次肯定有三位数,但着实没想到居然差点四位数。

    她猜那些票应该是在她被围攻的时候投起来的,当时她只顾抵抗“丧尸”,差点命都没了,自然没时间去看弹幕。

    不过……嘿,裴修再怎么也不可能超她十倍吧?

    兴奋的搓搓手。

    当天下午,狱警走到左青门前,停下了脚步。

    她头也没抬地叹了口气,问:“又探监?”

    对方沉默几秒,才:“是有人给你送了东西来,过来接着。”

    左青这才抬头,见对方手里提着一大口袋零食。

    她有些奇怪,一边走过去一边问:“谁给的?会不会有毒?”

    狱警:“……外面送进来的所有物品都必须经严格检测,这一点不用担心。”

    “那这是谁给的?”

    左青甚至从里面拿出一盒用冰袋保着温的冰淇淋。

    狱警扯了扯嘴角,露出个不怎么好看的笑:“这些东西中途要经数次检测才送到我手里,我怎么会知道?”

    完他就转身走了。

    左青想了一阵,搜肠刮肚的也想不到什么人会给她送东西。

    管它的,有零食吃就好。

    一转眼,无聊的一个月便又过去了。这次那位受害者家属没有再来,大约是上次来的时候被气得太厉害吧。

    时间一到,新的审判如期而至。

    左青又一被带入“地狱”,乘电梯抵达了18楼。

    这不是一个好数字,尤其是和“地狱”连在一起看。

    她被押往了这层楼的最后一间审判室,在门口看到显示屏时微微一愣。

    那上面显示的是:1/2。

    也就是,这局审判加上她总共两个人,而她和裴修是队友。

    所以这是……双人局吗?

    房门开,靠在墙边的裴修立刻站直了身体,向左青:“这局只有我们两个。”

    他的语气不大好,脸色也有点沉。

    左青却笑了:“裴修哥哥怎么这副表情啊,来一场甜蜜的双人旅行难道不好吗?”

    裴修苦笑:“你就没想过是1V1对抗赛,我们两个只能活一个那种?”

    她眯起眼睛,像只猫一样漫不经心:“那多简单,杀了你不就好了。”

    裴修:“……”

    他叹气:“好歹是两轮队友了,你就这么狠心?”

    左青眨眨眼,一脸天真无辜地靠过去:“人家就是看你太紧张了,开个玩笑而已嘛。我怎么舍得对你下手呢,宝贝?”

    “……”裴修被她故意掐得很甜腻的声音弄起一层鸡皮疙瘩,往后退了一步:“你还是要杀我的时候比较可爱。”

    左青呵呵的笑,语气暧昧道:“原来圣僧好这口啊?人家也不是不可以……”

    裴修眼角一抽,抬头叹气:“怎么审判还不开始?”

    他觉得再跟她独处下去,这个女妖精就要现出原形把他给吃了。

    话落,那熟悉的播报声终于传来。

    “罪犯人数已到齐,审判即将开始。倒计时,十秒。”

    在倒计时中,左青问:“对了,你票多少?”

    裴修:“一千八。”

    他故意挑了最后一天去解决黑衣男,因此并未影响到前面的投票。

    至于这一场……虽然会受上一场波及,但那人也的确死有余辜,应该不会有太大影响。

    他反问:“你呢?”

    左青得意的笑:“你的二分之一,看来你马上就要跳女团舞咯。”

    话音未落,倒计时已经结束。

    她都没能看到裴修最后的表情,就进入了审判。

    当白光消散以后,左青的眼前却是一片漆黑。

    真正的漆黑——别其他的,就连弹幕框都看不到,像是完全瞎了一样。

    而在她周围,却有着十分嘈杂的各种声音。

    轻缓舒适的音乐声、愉快的交谈声、玻璃酒杯碰撞声、咀嚼食物声、走动声等等等等……

    听起来,仿佛是在某种聚会上。

    除此之外,左青还能感觉到一阵阵清凉的微风迎面而来。

    可她还是什么也看不见。

    她皱了下眉,抬起手在自己眼前挥了挥,又摸了一下。

    眼睛在即将被手指碰到的时候下意识闭起来,触感很正常。

    那这是怎么回事?

    左青没有想明白的机会。

    因为就在下一秒,一只手猝不及防地从身后重重推了她一把!

    她毫无防备,一下子往前倒去。

    随即,强烈的失重感传来。

    她能感觉到自己正以头朝下的角度飞速往下坠去,耳边是“呼呼”的大风声,倒灌上来的风让她连气都吸不进去,即使张大了嘴,也被满口的风堵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的手脚开始不由自主的胡乱挥动,想要抓住什么东西让自己停下来,可周围除了猎猎寒风,空无一物!

    直到此刻,她才知道,她刚才原来是站在一层高楼的边缘处。

    而现在正向楼底自由落体。

    在这短短的时间里,濒临死亡的绝望窒息感袭遍四肢百骸。

    下一刻,整个人砸落在地,发出“嘭”的一声闷响。

    左青只来得及在一瞬间感受到那种粉身碎骨的剧痛,随即便彻底没了意识。

    ——开局即死。